陳克主席最近好像有心事,自從寫了《殺慈禧書》後,陳克主席每天都經常沉思,即便寫了些什麼,卻也寫完就燒掉。平素裡陳主席雖然策劃大事前總是有類似的樣子,可是這次的策劃也未免時間太久了。整整一周,陳主席都是這種的模樣。由於中央的幹部大多數都到了外省工作,剩下的幾個也都在地方。而留在鳳台縣的都是辦事人員,所以這種情況並沒有引起更多的猜疑。
當陳克開始召集安徽省內主要領導幹部回鳳台縣的時候,工作人員看出了端倪。這根據地一定要出大事了。
事實也是如此,齊會深、嚴復、宇文拔都這些僅僅夠表決的中央委員集結起來之後,大家驚奇的發現,現在公務員體系內一個中級幹部馮煦也列席了會議。等大家坐下,陳克直接撂了一個大炸彈在同志面前。「我準備與北洋再談一次。」
這並不多稀奇,人民黨與北洋的第一次合作效果很好,十幾萬噸鋼鐵,以及漢陽鋼鐵廠出品的金屬製品可是極大滿足了根據地的海量需求。而陳克接下來的一段敘述之後,會場內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三分鐘的鴉雀無聲,讓警衛員忍不住扭頭往會場裡頭看了看。之間所有人都想說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來。
良久,章瑜才用一種可以說不懷好意的聲音問道:「陳主席,你的意思是我們費了這麼大力氣,就是要把袁世凱扶上台?」
「不是把袁世凱扶上台,而是讓袁世凱面對現實。」陳克立刻給予了章瑜有力的還擊。
「可是這結果明顯是袁世凱當了一把手。」章瑜把這個結果強調了一遍。
「不僅僅是現在,如果這個計劃成功了,在未來,袁世凱北洋還會佔據中央的地位。」陳克一點都不避諱這個問題。
「那我們大家辛辛苦苦,拚死拚活,到最後給袁世凱做鍋菜?」章瑜的對抗情緒越來越高漲。
陳克也少見的針鋒相對,「我們現在搞革命,搞革命就是打倒反動派的過程。但是反動派只是個統稱,每一股反動派都有其自身的特點與立場。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我們主要敵人也並不相同。物質世界是一個動態,而不是一成不變的靜態。在不同時期,推動革命並不只有一種做法。並不是我們人民黨自始至終掌握著政權,就是說明革命道路是正確的。更何況我們人民黨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掌握中國全國政權。」
這場會議開了三天,馮煦作為旁聽者沒有說話的權力。可即便是傾聽,已經讓老頭子精疲力竭。他原本以為人民黨只是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小伙子起來造反,經過這三天,馮煦才明白什麼叫做「廟算」。與這幫小伙子相比,馮煦認為自己這輩子在官府所做過的一切政策設計,都如同小孩子過家家般簡單幼稚。
在會議的最後一天,表決過程極為艱辛。馮煦看得出,所有參與投票的人民黨同志都對討論的內容沒有信心。馮煦設想自己假如有權投票的話,他的感受與這些人只怕是完全相同的。陳克的計劃合情合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沒有一個人真的相信這種事情真的會按照陳克的預計進行。
在投票前,章瑜精神疲憊神色凝重的發言了,「陳主席,我這次投票並不是因為支持你的計劃。我只是相信以前你從沒有預測錯過。我會服從黨組織的決議,不過我個人要保留意見。」
陳克的精力看著比其他同志要充沛些,他平靜的答道:「即便這個方案在黨委會上通過,還得看袁世凱是否接受。如果袁世凱不接受,那就沒有必要執行這個計劃。那時候我們還會按照現在的方法繼續革命下去。」
或許是這個表態最終說服了疲憊至極的同志們,他們鬆了口氣,紛紛開始投票。出乎馮煦的意料之外,陳克的建議居然以全票得到了通過。
陳克不是出於拉攏的目的讓馮煦來旁聽的,投票結束之後,馮煦作為使者的決議也通過投票得到了通過。散會之後,陳克與疲憊的馮煦開始談話。
「馮先生,你覺得袁世凱會有多大可能接受這個內容?」
畢竟年紀大了,疲憊很難短時間內消除掉,馮煦說話都有些喘氣,「不知道。我只能按照規定,把可以告訴袁世凱的東西告訴他。不過,這已經有太多東西可以講了。」
陳克微微噓了口氣,馮煦看得出陳克並不是失望,這是一種混合了無奈與自我放鬆的動作。馮煦問道:「陳主席,我有一事不解。為什麼要這時候選擇這麼一個策略?」
「我們雖然在革命,革命的過程固然是要打倒一切反動派。但是中國的元氣,能保留就保留一分。」陳克答道。
馮煦深有感悟的點了點頭,這個會議中,陳克不止一次的強調這個問題。革命戰爭固然可以摧毀敵人,可是重建需要太多太大的力量,而摧毀必然讓重建變得更加艱難些。
見馮煦接受了自己的解釋,陳克一面覺得安心了些,一面又覺得自己實在是無奈。黨的歷史艱苦卓絕,陳克是仰慕的很。不過仰慕並不等於可以照抄,現在的革命局面絕不可能把人民黨逼到那個地步。如果想讓人民黨的黨員們擁有當年黨所擁有的黨員的輝煌水準,那就必須利用現在這個時代的特點。
陳克花費幾天苦思冥想,就是試圖運用毛爺爺傳授的方法來找到這麼一條路。陳克雖然覺得自己找到了,可是與其他同志一樣,陳克的理性被陳克自己說服了,可是感性完全沒有被說服。
「陳主席,你是想讓我當使者,還是讓我當說客?」馮煦問道。
「區別何在?」陳克聽出了兩個詞的不同。
馮煦答道:「使者麼,告訴袁世凱有這麼一回事,並且極力說服袁世凱。說客呢,就是讓北洋接受這個事情。」
陳克並沒有對馮煦的說法提出自己的判斷,他問道:「馮先生為何對此事如此有熱情?」
「天下百姓能少受些刀兵之苦,這是最好的。」馮煦情緒飽滿的答道。
讓人民少受些苦?陳克幾乎是本能的感到了警覺。歷史上每當自詡以天下為己任的清流們試圖「讓人民少受些苦」,那血流成河的日子大概就迫在眉睫了。袁世凱這種秉性的人更是不可能吃這套說辭。
陳克頓了頓才答道:「馮先生也聽了我們的會議,我希望,或者說我幻想袁世凱能看清事實,看清局面,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們兩邊若是能達成共識,才有人民少受些苦的可能。不過若是大家覺得自己的利益得不到滿足,其他的一切免談。我們人民黨自然是要鬥爭到底,袁世凱號稱民屠。馮先生您志向高遠,我是信得過的。可是以讓人民少受苦的想法去說服兩邊,只怕都是沒多大用處的。」
聽了這話,馮煦不僅沒有惱怒,反倒連連點頭。「說道好。是我妄言了。」
陳克不知馮煦這是真心還是其他的想法,卻聽馮煦說道:「會上陳主席說過,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我會牢記這個態度。」
聽馮煦有了這等認識,陳克倒也放了心。經過陳克、嚴復、馮煦三人幾天的準備,馮煦終於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河南巡撫袁世凱最近比較煩。他一度認為陳克會擺出表面死拼,實際上按兵不動的樣子。所以袁世凱把一些他想擺脫掉的麻煩送去了前線,希望陳克把這幫傢伙一網打盡。
結果一系列的消息證明袁世凱的預測全部落空。人民黨一改以往的作戰風格,這次黨根本就不出現在北洋軍面前。被送上前線的那幫人本來就膽戰心驚,畏敵如虎。無論袁世凱怎麼催促,都不肯深入人民黨的控制區。所以他們到現在還都倖存著。
若是僅有這些事情倒也罷了,或許可以解釋說人民黨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結果九月底,卻傳來了大股人民黨部隊進入湖北武漢地區開始救災的消息。袁世凱知道人民黨在安徽就是靠救災起家的,湖北大水,人民黨介入湖北的目的已經毋庸置疑。
正不明白人民黨面對數萬北洋軍,哪裡來的這種膽子。段祺瑞攻克杭州,俘獲女匪首秋瑾的消息讓袁世凱很是歡喜。
而緊隨這消息的,卻是大股土匪出現在河北,他們也不攻城掠地,卻是大肆搶掠直隸的皇莊,以及王公大臣的莊園。土匪的前鋒甚至抵達北京城下開始搶掠。與此同時,幾股馬匪在山東大肆打破軍營,搶掠軍火庫。由於不少駐紮山東的北洋部隊南下,兵營此時正是空虛的時候。
不用任何求證,袁世凱就知道這絕對是人民黨搞出來的把戲。北洋軍在山東殺得土匪人頭滾滾,山東土匪根本不敢接近北洋軍營,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去搶掠北洋軍營。至於能搶掠成功,袁世凱知道山東根本沒有有這等好漢。
陳克一面進兵湖北,一面這是在直隸要搞「圍魏救趙」?或者說,人民黨在安徽根本就沒什麼兵力,只是唱了出空城計?可恨的是,天知道安徽現在是怎麼個局面,北洋軍的探子一進安徽,就如同泥牛入海般沒了信息。袁世凱完全打聽不到安徽的虛實。
北洋內部已經對此吵成了一團,主張回兵直隸的有,主張南下進攻安徽的有。還有些奇葩甚至認為偷偷乘火車直奔漢口,突襲在湖北的人民黨部隊。人民黨要是這麼容易被偷襲,王士珍這麼謹慎細緻的謀士,段祺瑞這麼果斷的將領,早就把人民黨給滅了。
就在此時,有人通稟馮煦前來拜見,袁世凱覺得有些眉目了。陳克定然策劃了什麼天大的陰謀,讓馮煦這個老俘虜來誆騙自己。
「陳文青,你叔我就好好看看你有啥把戲!」想到這裡,袁世凱命道,「帶馮煦進來。」
馮煦態度坦然,很有當說客的風範。他先把陳克的信交給袁世凱。袁世凱也沒打開看,就問道:「馮先生,陳文青派你來有何見教。」
看了看一屋子北洋的將領,馮煦問道:「袁公,可以讓這些人一起聽麼?」
「但說無妨。」袁世凱坦然說道。屋裡頭的都是袁世凱的鐵桿,袁世凱對這些人有信心。
馮煦看袁世凱如此作派,也就坦然講述起陳克的建議來。
陳克認為現在天下可分為三類人,革命黨、維新派、死硬的極端保皇派。死硬保皇派的特點就要要求維持滿清的君主獨裁體制,他們已經是過街老鼠,被革命黨與維新派唾棄。而袁世凱雖然效忠滿清,可是袁世凱本人卻是維新派的代表人物。陳克認為在這個時期,身為革命黨最大力量的人民黨與維新代表北洋派聯起手來,把死硬保皇黨幹掉,對兩派都是有重大實際利益的。
在操作手法上,陳克建議由人民黨在直隸猛烈襲擊京城外的皇莊,逼迫死硬保守派的最後軍事力量出擊。然後在野戰中將其擊破。並且出兵襲擊慈禧的陵墓修建地。將死硬保守派實力虛弱的現實充分暴漏出來。
而在此時,袁世凱可以聯合各省督撫,達成了一個「立憲聯省自治」的共識。死硬保守派本來就在各省毫無根基,加上京城被這麼騷擾,更不可能給袁世凱製造什麼真正的麻煩。一旦袁世凱與各省督撫達成了協議,人民黨會配合袁世凱回京,撤回在直隸的所有兵力。本來這宣統小皇帝上台就不清不楚,袁世凱挾了各省督撫的支持或者默許,加上以兵力為後盾,自可採取立憲體制,確立袁世凱的政治主導權。
無論是坐太師椅也好,坐沙發也好,或者坐在其他地方,袁世凱什麼時候都是正襟危坐,風骨嚴謹。而且袁世凱也不是個小心眼,正常的說話很難激怒他。聽著馮煦條理清楚,詞彙淺顯的把建議說的清清楚楚。袁世凱只得這太師椅上好像長了牙齒,讓他想立刻站起身來,然後命人把馮煦老匹夫給打出去。
怪不得陳克寫了本書,慈禧看完就死了。如果敵人這麼條理清楚的指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道路,誰都受不了啊。最重要的是,人民黨是先干後說。襲擊直隸的軍火庫與皇莊,人民黨已經幹得熱火朝天。估計現在慈禧陵墓修建地,也已經被襲擊了。
老太后生前被陳克氣死,死後被陳克弄得連按時下葬都完成不了,這死硬保皇黨們的面子已經被削的一點都不剩了吧?可是……,為何想到京城那幫宗室的王八蛋們惶恐焦慮的臉,袁世凱覺得心裡頭有一種快意呢?
由於準備充分,馮煦言簡意賅。很快就說道了「立憲聯省自治」。這個體制說白了就是把滿清現實局面以法律的形勢給確立下來。各省都建立議會,確立自己的省憲法,以及本省的法律。至於中央,每年議會開開會,商量一下各省給中央繳納的財政數額。議員們商量一下立法的事情,然後他們就可以滾蛋回家了。議會對中央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控制權。
「袁公,由於各省自治。只要北洋不進我們人民黨的地盤,你們北洋打到哪裡去,控制哪些省份,我們人民黨一聲不吭,視而不見。只要北洋控制的省份多,您當總統也好,內閣總理也好,那自然是順理成章。那時候北洋的這些將軍們在各省當了都督,大權在握,袁公居中統領,對北洋來說可是好事。」馮煦拋出了陳克給袁世凱的承諾。
聽到這個關鍵內容,北洋將領們一個個忍不住眼睛放光。真的能有這個局面的話,這幫忠於袁世凱的將領絕對可以各領一省之地。那時候大家可就不是一個軍職,而是軍政一把抓。未來的前景可是美好的令人目眩神迷。
「馮先生,你這胡話說完了麼?」袁世凱終於開口問道。
馮煦笑道:「這可不是胡話。當今天下大勢已成,官府也好,士紳也好,讀書人也好,大家都要維新立憲。與這麼多人相比,徹底反對維新立憲的,就是那麼極少一小撮人。袁公忠心於太后,大家都知道。現在太后不在了。打擊那一小撮人的工作,我們人民黨來幹。袁公只許順應大勢即可。這話怎麼談得上胡話呢?」
看袁世凱依舊是一副不為所動的神色,馮煦說道:「袁公,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你就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不願意承擔這責任,你也要為北洋一系追隨袁公的這些人想想吧。」
聽到這話,袁世凱的神色終於有了點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