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戰大勝。」勝利的消息傳回鳳台縣的時候,所有留在老根據地的民政幹部們立刻陷入了興奮的情緒裡頭。北洋軍的戰鬥力無疑是被人民黨所忌憚的,作為滿清新軍中的翹首,北洋軍其實就是滿清的代表形象。工農革命軍屢戰屢勝,的確積累起了驍勇善戰的名望。不過「外來和尚會唸經」也是中國一種傳統觀點,在這場戰鬥之前,根據地的民政幹部心裡頭自然沒有底。捷報傳回根據地,一日內徹底殲滅超過1100名北洋軍。幹部們都覺得心頭的大石被徹底放下了。這種歡喜的氣氛很快就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陳克這裡。
陳克沒有如同前幾次戰爭一樣走上前線指揮,而是留在了根據地。他這麼做的理由很簡單,戰爭總得要交給這些軍事幹部們去完成,如果陳克每次都親自指揮,很不利於軍事幹部們的成長。而且陳克坐鎮根據地,即便前線遇到了麻煩,陳克那時候再上前線,好歹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如果陳克在前線,部隊還遭到了挫折,對於根據地的心理影響是巨大的。
不過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何穎懷孕的事情在根據地幹部裡頭人人皆知,根據地到現在畢竟才兩年,即便是幹部們也沒有鋼鐵一樣的勝利信心。有些心理承受能力不足的幹部竟然在私下偷偷質疑陳克是不是「過於關心自己的老婆」。這種混帳話當然是立刻遭到了其他幹部的嚴厲批評。陳克原本沒想到幹部裡頭竟然會有人說出這等流言蜚語,等他知道之後,也著實讓心情鬱悶了一陣。好在首戰大捷,陳克覺得那些膽怯的幹部們至少能消停一陣。
何穎懷孕之後,陳克雖然不能做到經常陪伴,不過他只要有可能就會回家吃晚飯。得到勝利消息之後,陳克自然是理直氣壯的回家吃晚飯。陳剋夫妻都不太愛說話,進門之後陳克二話不說就開始生火,鳳台縣根據地已經開始大規模使用蜂窩煤,做飯的難度降低了不少。何穎則是洗菜淘米。警衛員吃飯是比較按時按點的,此時已經吃過飯了。以警衛員的機靈,自然不會太多的介入陳克的私生活,好好守衛住門口就行了。
夫妻做完飯兩人剛拿起筷子,警衛員就進來通報,嚴復與馮煦前來拜訪。陳克有些猜不透這兩人到底有什麼事情,公事在辦公點辦就行了,私事的話,根據地裡頭現在真有點古代的作風,「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私事也。」互相之間私下來往的並不太多。秉著待客的禮數,陳克請兩人進來。
兩人都不是什麼一般人物,他們本以為陳克回家的時候飯菜已經做好,倒也大概估摸了時間前來。卻然沒想到正好趕在陳克吃飯的時候,陳克請兩人一起吃點,他們也就沒有推辭。何穎拿來了碗筷,四人一言不發的開始吃飯。
嚴復性子稍微急躁些,吃了幾口,他突然問道:「這菜是陳主席你炒的吧?」
若是別人這麼問,陳克會認為這人很可能打聽了自己的私事。不過嚴復素來不會幹這等打聽**的事情,陳克忍不住問道:「嚴部長怎麼吃出來的?」
「炒菜的手法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這片青菜下鍋的時候鍋太熱。」嚴復邊說邊把那片被熱鍋燙出一大片烏黑的菜葉塞進嘴裡。
「我就這水平,嚴部長你將就點吧。」陳克笑道。
馮煦聽陳克笑嘻嘻的自承下廚做飯,臉色忍不住變了變。清末這時代,本來男人就不主內,更別說做飯了。馮煦這是第一次到陳克家,除了收拾的乾淨整齊之外,傢俱簡單,菜色也不過是根據地裡頭食堂的正常水平。他的筷子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馮兄,快吃。吃完咱們好說事。」嚴復立刻說道。
眾人把飯菜吃了個乾淨,陳克習以為常的收拾了碗筷,拿去廚房呼呼啦啦洗了個乾淨。何穎則擦桌子掃地。又給來訪的兩人倒了白水,等陳克回來之後,何穎端了衣服出去洗。
嚴復不管馮煦看到這些之後的複雜眼神,他開門見山的說道:「陳主席,我這次來想推薦馮先生出來工作,這種事情若是在辦公會議上討論,那就牽扯太多。我想著不如私下談比較合適。」
嚴復說的沒錯,若是在辦公會議上談的話,這就是對滿清舊人的使用問題。人民黨的高級幹部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件事,一旦二次反圍剿結束,極有可能要進行一場大規模的肅反行動。且不說別人,光安徽巡撫恩銘的處理上,人民黨一旦把控制區擴大到霍山,恩銘曾經在霍山大肆屠殺反洋教的人民的運動,陳克會把恩銘送去霍山明正典刑的。若是等到那時候,馮煦是絕對不可能在得到任用。
「馮先生在《新華字典》的編輯中工作的很出色,實在是勞苦功高。」陳克笑道。他不討厭馮煦這個人,同樣是儒家,馮煦因為有很多實踐工作機會,所以工作的成績比沈曾植強的多。「嚴部長你自己就有任命權限,如果你按照規章使用公務員,組織部也不能說什麼吧?」
「公務員需要政治審查,陳主席你不出面,組織部根本就不敢放馮先生參加考試。」嚴復回答的很得體。
馮煦沒有完全聽明白兩人對話裡頭的道道,但是馮煦看得出,陳克的表情輕鬆了不少。陳克並不反對馮煦這樣的人成為國家公務員,他只是不想開領導幹部指派公務員的先例。而且陳克很擔心馮煦這等曾經身居高位的大儒願意不願意參加低級別的公務員考試。公務員考試這東西並不簡單,作為官僚系統的門檻,公務員考試的作用在於考試「掌握文化水平的程度」,即便是人民黨這樣的組織,也不可能讓一群徹頭徹尾的文盲當官僚。
人民黨之所以要開編《新華字典》,目的就是要推行文化教育。在這種現代漢語教育的基礎上,再進行革命思想教育。最後組建起一批以「事務官」為主體的新政府官僚體系。以馮煦的文化水平而言,通過考試並不難。難得是馮煦必須以最低級的辦事員開始爬這個官僚體系的各個台階。對於普通百姓出身的公務員來說,這是他們大好前途的道路。對當過安徽布政使的馮煦來說,這更像是一種侮辱。
即便是嚴復做出了保證,陳克還不太敢相信馮煦的心胸居然到了能接受這種從頭幹起的程度。「馮先生,即便是你參加了公務員考試。你也只可能獲得初級文員的待遇。咱把醜話說頭裡,這個級別呢,在校的這些十幾歲的女學生們畢業之後就能夠獲得。」
「嚴部長已經多次向我說過這件事了。」馮煦笑道。
「而且馮先生,我們的官僚體系是事務官體系,當了公務員也不是當了政務官。這些工作都是那些小吏們從事的工作。當然,在根據地裡頭,從事這種工作不是什麼賤役。但是在這個體系裡頭,提升職位看的是工作的成績,以及為革命事業的態度。這點對於每一個公務員都是一樣的。並不是年紀大,學問高,就能升到更高的地位。馮先生您現在身為我們的顧問,待遇級別比基層公務員並不差。」
聽到陳克坦承「待遇比基層公務員並不差」,馮煦與嚴復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人民黨的這些幹部待遇真的不能算差,在國家的分配體系中,幹部們能吃飽,衣食住行比水災前強出去一大截。只要不想著與普通百姓生活拉開極大的距離,這等生活除了工作辛苦之外,並沒有什麼過於匱乏的問題存在。但是馮煦曾經有過的生活遠比現在的日子要富裕的多。這個比較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
馮煦正色對陳克說道:「陳主席,老朽當過安徽的官,陳主席在安徽的所作所為我是想都不敢想。不說別的,光這十幾萬孩子能讀新式學堂的事情,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個地方能辦到。這筆支出不擾民,不加稅,若是論為政之道,已經是驚世駭俗。我與嚴部長討論過孩子畢業之後的就業事宜,陳主席也有安排。我本來就是個被俘之人,即便是編寫了《新華字典》,若是在其他地方也是苟延殘喘。在根據地這裡,我的名字竟然能列於編撰之首,我若是誓做楚囚,那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這低級公務員足夠了。能真正做些事情就可。」
馮煦說的認真,陳克也認真答道:「當人民黨的公務員,不是光幹活的事情。對於革命的理念也不能不同。馮先生說我讓孩子上學,不加稅,看似如此。其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根據地能生產的糧食物資就這麼多,我不解放勞動力不行。婦女們出來工作,誰帶孩子?我不辦學校不行啊。這不是我要辦工業,我得讓大家好好生活吧?」
有馮煦這等人加入政府其實不是壞事,但是馮煦若是在政府裡頭宣傳些錯誤的理念,這就不是陳克能夠接受的。清末的開明派或者革命黨們對怎麼建設一個工業國完全沒有概念。即便是他們中間的優秀人物,看到的也都是表層的東西。也不過是什麼堅船利炮,或者工廠礦山什麼的。對於建設這些東西需要的社會制度以及配套的社會系統完全沒有概念。目標錯誤,方法錯誤,如果能夠有正確的結果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嚴復看馮煦很認真的聽著年輕的陳克講著一些基本的社會理念,心裡頭也很是感慨。當年他覺得陳克能指出不少問題,以及梳理出中國的文化特點,已經是相當的讚賞陳克。見到陳克能夠安民建軍,便覺得陳克是個人才。但是與陳克共同工作的越多,嚴復才發現自己這些想法居然是錯的。陳克與眾不同的原因不是他能幹到什麼,而是陳克對世界的看法本來就與眾不同。說個極端的話,即便是「剝削」,陳克也比別人更懂得怎麼剝削。滿清的官府與百姓是個「零和關係」,官府多拿了,百姓自然就少拿。陳克是通過多發展生產力的方式,多生產出的東西,哪怕是陳克拿走了其中的九成,百姓也能多得到一成。更何況陳克拿走的這些不是他自己或者人民黨給用掉了,而是繼續用於發展生產力。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話喊了幾千年,嚴復是親眼見到居然根據地這地方給變成了現實。馮煦提出加入根據地公務員體系的請求,嚴復一點都不意外。
馮煦這麼聰明的人,又有過地方行政經驗,對陳克說的東西自然也是理解的很清楚。根據地「扭曲供需」的經濟政策,理論上一點都不稀奇。中國歷史上這麼幹的人並不少,問題是這麼做了之後接下來怎麼辦,怎麼發展,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解決過。一遇到人民的生活問題,任何激進的改變都落得沒了下場的結果。在見到陳克之前,馮煦也只能靠歷史上的經驗來當官,盡量用傳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只有在陳克這裡,才有一個大政府真正大規模的推進地方人民的發展。
如果從歷史上來看,陳克這種人這種做法注定是曇花一現,若是沒有參與編輯《新華字典》,馮煦也是不肯趟這趟渾水的。「萬古留名一卷書」,更何況是國家文化根基的字典。編完了《新華字典》之後,馮煦已經清楚的想通了一件事,如果他真的想讓這本字典上標注的「馮煦」這個名字能夠名垂清史,那就只有讓陳克奪取天下才行。所以得知了人民黨重創北洋軍的消息之後,馮煦就催促嚴復幫他引薦。
聽完了陳克簡單介紹的一些綱領性問題,馮煦答道:「既然是加入了公務員,我自然不會自作主張。」
陳克此時也沒有挑三揀四的選擇,馮煦這麼說了,陳克轉頭對嚴復說道:「政審需要有人擔保,嚴先生你可以替馮先生擔保。你先把申請文件與擔保文件走一下程序,根據地現在的規定,十四個工作日之內會給你回復。若是通過了,自然沒有問題,如果沒有通過,你可以要求仲裁。那時候我就有機會介入此事了。」
聽完這話,嚴復點點頭。他對這套官僚體系的流程比較清楚。與人民黨內部組織相比,政府部門各方面的制度更加不完善,體系營運也更沒有經驗。黨委可以通過黨委會議來討論問題。但是政府部門則不行,所以根據地高級幹部擁有特別參與「仲裁權會議」的權力。本來這些權力是該歸「人大」所有,在「人大」還是一個擺設的現在,幹部們就兼有了這項權力。如果與會的某位幹部能夠強行表示承擔責任的話,在某些比較低級的行政事物方面是能夠通過一些事情的。若是即便有幹部願意承擔責任,這些事情依舊沒有能夠通過,仲裁會議會採用投票方式,簡單多數票即可通過。
每過一段時間,就有一次例行的「仲裁會議」召開,陳克無疑擁有最大的影響力。當然,如果在仲裁會議中行使用了這個權力,那就意味著要付出極大的政治代價。即便是人民黨的高級幹部裡頭,也沒有人願意輕易這麼做。
馮煦他不知道這些內部體制的營運模式。他只知道人民黨創建根據地不到兩年,陳克的話裡頭擺明了人民黨政府體系竟然能建設到任何事情都能找到負責人的制度,這實在是不能不讓馮煦這等外人感到意外。
嚴復與馮煦走後,陳克鬆了口氣。作為黨內最大權力的擁有者,就必須承擔起最大的責任。上頭的幹部背黑鍋,很多時候就是這麼背的。而背黑鍋的事情,與其暗著背,還不如這麼公開背。公平、公正、公開,固然是對權力者的極大限制,同時也是對權力者的極大保護。與其讓黑材料積攢多了,在關鍵被一次放出來,還不如通過這種仲裁會議界定。仲裁會議肯定是不完美的,卻是能被各方接受的。想到這裡,陳克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可千萬別走上美國議會那種邪路才好。
既然回家了,陳克也願意靜靜的想些事情。把馮煦這件事拋在腦後,陳克開始考慮戰略問題。北洋軍遭到了這樣沉重的打擊之後,到底有什麼反應。這是根據地裡頭很多人關心的事情,陳克卻覺得這件事並沒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作為一個新興的政權,陳克面臨的問題是「輸不起」。他原本沒有想到這件事,手裡頭的實力越強,陳克才越發清楚的看到這個事實。
就因為陳克把如此根據地捲入了革命當中,任何一次失敗都會引發無法完全預料的內部動盪。很多新興的政權其實都是如此,看似一路勝利,一次失敗就徹底完蛋。陳克原先只是根據他的歷史知識照貓畫虎的做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是多麼幸運。就拿第一次安慶戰役來說,陳克理論上是沒有能力據守安慶的,所以他就把安慶讓岳王會掌握。如果陳克自己沒有能夠當機立斷,而是不自量力的去強佔安慶,根據地只怕早就滅亡了。
那時候敵我實力差距之大,同志們也都清楚。所以陳克的觀點很輕鬆的得到了同志們的支持。二次反圍剿的勝利之後,陳克就未必能夠這麼輕鬆的說服同志們放棄眼前唾手可得的地盤。
而且政治這東西很有趣,有時候扶起幾個替死鬼也是必須的。岳王會當了第一個替死鬼,二次反圍剿之後,就必須樹立起新的替死鬼。滿清若是只有人民黨一個敵人,那麼他就會死磕。若是有了好幾個敵人,而且其他敵人貌似更好戰勝的話,滿清就會先易後難,給人民黨留出發展的時間。光復會無疑是這麼一個新的替死鬼。陳克對光復會並無惡感,對於這些革命的先行者們陳克有著足夠的尊敬,不過該讓光復會去死的時候,陳克也沒有絲毫的不安。唯一問題就是在人民黨黨內多大範圍內討論此事。
對於黨員的宣傳中,自然不可能這麼公開把戰略問題說出來。實話只能說「一部分」。政治局裡頭當然得說實話,不過現在看,即便是政治局裡頭,不合格的革命家也是有的。這才讓陳克感覺很是撓頭。宇文拔都自然不用說,他完全可以排除在外了。華雄茂在面對敵人的時候是冬天一樣無情,可是面對自家親人,華雄茂能眼睜睜的在背後這麼來一下麼?華雄茂若是對親戚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陳克反而會害怕。但是這惻隱之心會不會讓華雄茂做出些「自作聰明」的舉動?例如不正面說明,但是旁敲側擊的去幫助。這種做法是絕對不允許的。想到這些,陳克長長的歎了口氣。
一杯白水放到了陳克面前,抬起頭,陳克看到妻子何穎稍微有些心神不寧的在他旁邊坐下。「怎麼了?」陳克問道。
「文青,聽說這次來的北洋裡頭有個叫做孫永勝的?」何穎的話很含蓄。
「的確有這個人。」陳克答道。
「這個人……」何穎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選擇著詞彙,何穎慢吞吞的說道:「咱們肯定能贏吧。」
「北洋軍死定了。」陳克斬釘截鐵的回答著妻子的問話。
「那就好。」何穎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陳克也想裝作沒聽見這話,不過說話的畢竟是自己的夫人,在這個世上,何穎是陳克最親的人。陳克雖然不想聽自己的夫人咒罵孫永勝,不過若是何穎真的大罵孫永勝,陳克也會真心感覺高興的。可何穎最終一言不發,陳克總是忍不住懷疑何穎會擔心孫永勝若是戰死了,何穎會不好見她姑姑何倩。而陳克知道,這種想法簡直是一定的。
在這麼一個時代裡頭,國家並不是人民所能依靠的對象。在陳克的時代,不管你怎麼痛罵國家,國家體制好歹提供了足夠的社會服務。而且新中國創造的偉業雖然沒有讓人民一分不少的享用了,大頭也是最大程度的讓人民享用了。最重要的是,從政治正確性的角度,人民應該享受自己勞動創造出的全部成果,這個觀點被確立起來了。到陳克穿越的時候,至少沒人敢把這個理論徹底推翻。
在1907年這個時代,根本就沒這麼一說。勝者為王,贏者通吃。其實某種意義上,人民黨也在實踐這個時代的理念。根據地裡頭上百的圍子,都有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歷史,人民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在人民黨的帶領下把所有圍子全部攻破。那些不可一世的圍子主人以及家人,只要沒有被當場打死的,都被關了起來。這些幾千人的命運就是等二次圍剿之後,然後被統統處決。
他們死的時候甚至不是「舊時代的殉道者」,人民內務委員會早就在搜集各種他們欺壓百姓魚肉鄉里的罪證,加上其他一些被關注的人,這一場大肅反中少說也得死上萬人。他們死的時候將是罪人,處決他們的權力者不是陳克,是人民要求處決他們。陳克在他的時代還沒認識一萬人,現在他制定一個策略,就決定了上萬性命。如果加上段祺瑞王士珍可以預測的覆滅,僅僅在1907年一年,陳克不用親自動手就能殺掉最少四萬人。在全國範圍內因為陳克而死的人,估摸著會超過十萬。
這些人都有自己的親朋好友,每一個人都聯繫著幾倍甚至十幾倍的社會關係。人民黨的黨員們與這些人也不會全無瓜葛。歷史上,黨長征到達陝西前,有一個管肅反的官員空降到了陝北根據地,只有肅反幹部的身份,他就能把劉志丹等人給關起來。陝北紅軍再不理解,也沒有絲毫的嘩變。這就是黨的紀律。就是靠這鋼鐵一樣的紀律,才完成了黨空前的偉業。
陳克年輕的時候倒也認為當年江西蘇區的肅反過於殘暴,想在想來,若是沒有肅反,紀律如何建立起來。從這個角度上,肅反殺人殺的可未必是「壞人」,殺得是那些黨內不能遵守紀律,不能把黨的指揮無條件堅持下來的人。「好狗護三鄰,好漢護三村。」誰沒有自己的打算?誰沒有自己的親朋好友?
想來想去,陳克突然覺得自己的殺氣也未免太盛了。黨組織問題居然想到了屠刀,這思維跳躍未免太大。不過這也是個很麻煩的邏輯問題,有了經歷過肅反和長征的幾萬意志堅定的老紅軍,以後的肅反整風就可以不殺。
發現自己最終被主管臆想攪亂了思緒,陳克把這些事情統統給驅逐出腦海。這等事真的遇到了再說,當前的問題就是趕緊想辦法讓光復會能夠主動跳出來。華雄茂到底能不能做到黨員們本就應該遵守的原則,這對華雄茂也是一個考驗。如果華雄茂沒能堅持住,那就只能先教育。若是華雄茂教育不過來,那就只能把他免職。這種事情只能走一步說一步。
想通了這點,陳克覺得自己妻子何穎的那些小想法根本就算什麼事情。一個小小的孫永勝,若是戰場上被打死,那就是他命該如此。如果沒有被打死,而是被俘了,那就按照俘虜處理即可。陳克能做的只有這些。
孫永勝的日子並不好過。被機槍陣地幹掉了七成以上的騎兵部隊,孫永勝總算是逃了條性命。若不是自己也打了敗仗,段祺瑞差點就把孫永勝給當場殺了。北洋軍不能連夜趕路,只好就地紮營。恐怖的夜晚就降臨到了段祺瑞頭上。
工農革命軍把「敵駐我擾」發揮到了極限。冷槍冷炮活動中,人民黨甚至使用了專用的騷擾火箭炮。火箭炮主要是一個設計理念問題。這玩意若是想做到戰場用的精確,以根據地的實力自然是千難萬難。不過若是只想讓火箭炮在敵人好大一片宿營地範圍內爆炸,那就容易得多。甚至爆破部的殺傷力都不用太足,關鍵是要夠響。
拖著長長尾焰的東西越過幾里地的距離飛進了宿營區,接著光的一聲爆炸開來。這就是好多好多的火藥。人民黨也沒有這麼多的火藥讓如此糟蹋。所以段祺瑞的部隊整晚上只挨了五炮。結果北洋軍就通宵未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騎兵們開始膽戰心驚的搜索大路,卻發現自己的交通線根本沒有遭到截斷,大路上通暢無阻。段祺瑞總不能讓北洋軍大白天睡覺,然後晚上再被騷擾。他只能一面命人去聯絡王士珍,一面命令部隊繼續進軍,好歹進入懷遠縣城。有著城牆依托,騷擾的敵人總是不容易得手的。
北洋大部隊在一片私下的埋怨中開始進發,等他們好不容易到了懷遠縣,卻發現懷遠縣城變成了一座真正的空城。這是托了孫永勝的福。昨天殺進懷遠縣之後,孫永勝就按照傳統在縣城裡頭「清查亂黨,拷問奸人。」能留在縣城裡頭哪裡還有什麼奸人,那都是支持滿清的人。經過孫永勝的這番行動,這些人對官軍也徹底絕望。加上人民黨幹掉了六百北洋騎兵,又把一些明顯是搶來的財物還給了縣裡頭的居民。在人民黨的勸說下,所有縣裡頭的人都審時度勢,做出了集體出逃的決定。所以不少屋子裡頭灶坑還是熱乎乎的,居民卻一個都見不到。
佔領了這麼一座空城,段祺瑞覺得極為鬱悶。可空城好歹有足夠的房子可住,於是北洋軍砸開了所有的房門,找到地方就住。兩天一夜沒有睡覺,北洋軍真的累壞了。
人民黨並不在乎北洋軍之間的聯繫,王士珍很順暢的得到了段祺瑞的通告。以一個資深北洋軍人,王士珍明白段祺瑞遇到了極大的麻煩。王士珍的選擇並不多,要麼他等段祺瑞撤回宿州,然後一同返回徐州。這種做法等於宣告了他們兩人軍事生涯的終結。要麼按兵不動,眼看著段祺瑞覆滅。王士珍也做不到這樣的事情。剩下的選擇就是王士珍親自統兵南下,與段祺瑞合兵一處,然後以優勢兵力直插鳳台縣。心裡頭有千種的不滿,王士珍還是出兵了。
人民黨的沒有騷擾王士珍,加上王士珍出色的參謀能力,他押運著糧草抵達懷遠縣花去的時間抵達比段祺瑞行軍時間短了兩天。等王士珍進了懷遠縣城,立刻被見到的一切嚇了一跳。北洋軍士氣低落,傷兵的數量大大超出了王士珍的想像。
段祺瑞沒敢對王士珍說實話,他並沒有坐等王士珍支援。進入懷遠縣城的第二天,段祺瑞就放出了自己的哨探。這些哨探直接就撞上了人民黨的偵察營。走大路的哨探們陷入了埋伏後,好歹還能找到屍體。走小路的更是從來有去無回,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其間段祺瑞也曾經以百人為單位發動過數次搜索,懷遠縣城裡頭沒人了,好歹鄉下應該有人吧。搜索隊一旦消失在城頭的視野之外,過了好久,就有幾個滿身是血的傷兵互相攙扶著回來。其他人已經全部給幹掉了。一問戰鬥經過,那些被嚇破了膽的傷兵們都是說,黑壓壓的敵人突然就圍攻過來,大家浴血奮戰打退了敵軍,這才跑回來的。這鬼話騙不了段祺瑞,如果真的如此,為何這些人都是兩手空空。他們的槍去了哪裡?
段祺瑞曾經派過一個標的部隊設伏,想誑出人民黨的亂匪,亂匪根本不上當。這一個標的部隊白天根本就見不到人,到了晚上,亂匪突然猛烈襲擊昏昏欲睡的北洋軍。北洋軍奮力反擊之下,卻衝進了亂黨預設的地雷陣。被火藥噴射到半空的跳雷無情的爆炸開來,呈圓形大範圍殺傷著北洋軍。亂匪們則蹤影皆無。損失了將近二百人,這個標灰溜溜的回了懷遠縣城。從此,第三鎮再也不敢以標為單位進行出擊。不敢以標為單位出擊,又不能全軍出擊,段祺瑞困守一座空城,竟然有山窮水盡的樣子。
工農革命軍這次根本就沒有掐斷北洋軍的通訊線,這算是一種心理戰。如果真的把通訊掐斷,反倒會讓北洋軍下定作戰決心。若是通訊線能夠暢通,北洋軍也不容易狗急跳牆。居住在城市裡頭會極大的消耗部隊的作戰意志。城牆給人的安全感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東西。人民黨現在還需要用城牆來消磨一下北洋軍的心理。
「陳主席,我覺得我們可以和北洋正面作戰了。」軍委會議上,二團政委熊明楊說道。
陳克是和王士珍進入懷遠縣城的同一天趕到前線的。他帶來了兩個消息,第一就是章瑜奇襲蕪湖得手,江南新軍已經急急忙忙渡過長江返回江南。章瑜也沒有戀戰,只是搬了官府的銀兩就撤出了蕪湖。現在已經安全撤到了銅陵。第二個消息則是一團已經開始北上,直奔徐州而去。如果不出問題的話,兵力空虛的徐州根本抵抗不住一團的攻擊。
在這兩個消息刺激下,前線部隊的求戰意識也被點燃了。先是熊明楊,接著蒲觀水等人也表示三個團的進攻之下,懷遠縣城裡頭的北洋軍絕對不堪一擊。
「同志們,不是不能這麼打。這麼打我們吃虧啊。」陳克笑道。
眾人跟著笑了起來。由於兵力處於優勢,武器也沒有差距,人民黨的游擊戰傷亡很小。打死打傷了段祺瑞部隊的六七百人,工農革命軍的傷亡只有不到五十人。傷亡者多數都是被流彈打傷的。若是正面作戰,傷亡人數就會大幅度提高。
「但是咱們部隊在野地裡住宿,大家的體力消耗挺大的。」華雄茂倒是提出了一個很有價值的看法。人民黨的野戰優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每一天部隊都在野營,而且隨時要繃緊注意力準備作戰。儘管衛生情況非常注意,沒有爆發什麼大規模的疾病,但是體力的消耗是極為明顯的。
「現在還好,若是下起雨來,咱們根本在野地裡頭住不了。」蒲觀水跟著說道。這幾天天上的雲彩漸漸厚了,突然下起雨來並不是空穴來風的想像。秋雨連綿,下起雨來之後就不知道多久才能停歇。
「這個倒不是太讓人擔心吧。反正我是懷疑,這幾天咱們就有仗打了。」陳克接著鼓勵大家。
「難道是圍繞柴火的問題麼?」蒲觀水問。前線部隊也沒有閒著,大家也不斷的討論有可能爆發戰鬥的地方。北洋軍曾經數次派出小部隊準備砍柴,都被工農革命軍給幹掉了。大家一直在考慮是不是重點在樹林方向設伏。勸說百姓離開懷遠縣的時候,部隊專門檢查過城裡頭柴草的數量。這個數量不足以支撐太久。
「同志們準備的很充足麼。」陳克非常滿意。其實打仗絕不是簡單的刀對刀槍對槍,馬能吃生的,人不是逼到了不得已的地步,總是要吃熟食。這點對人民黨與北洋軍沒什麼分別。人民黨在野地裡頭反倒容易獲得燃料。北洋軍在城裡頭就為難的多。更別說現在天涼了,對於柴火的需求也是不斷增加的。
彷彿是要印證革命軍的想法,當天晚上,北洋軍又有大部隊偷偷出城,準備進入樹林地帶。遭到早就設伏的工農革命軍的襲擊,但是北洋軍這次竟然沒有退走,而是頑強的與工農革命軍展開了夜戰。設伏的工農革命軍人數不多,激烈交火之後不得不最後撤退下來。部隊一下子就出現了超過三十人的傷亡。陳克二話不說,直接命令騷擾火箭炮出動,三發火箭彈飛進了懷遠縣城之後,北洋軍終於沒有繼續大規模出擊。
晚上雖然鬧了一宿,白天的時候,大批北洋軍砍柴部隊就出動了。到了此時,工農革命軍知道北洋現在卻柴草,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一場殘酷的陣地戰就在林中展開。
「老哥判斷的果然沒錯。」段祺瑞終於能和人民黨正面大規模交鋒。他此時甚至有些能稱為興奮的感覺。
王士珍心裡頭苦笑,從段祺瑞提供的情報裡頭,王士珍大概明白人民黨的作戰。不過人民黨能把騷擾的戰術貫徹到這個程度,王士珍也有些意外。人民黨的做法也未免太狠了。本來城裡頭的柴草就已經用盡,現在王士珍的六千多人趕到之後,根本就沒有柴火可用。王士珍其實只是出於習慣,大概猜測了一下,沒想到居然能猜中。
「老弟,既然如此,咱們就和這幫亂匪好好較量一番吧。」王士珍說道。
戰爭的殘酷程度遠超段祺瑞與王士珍想像之外,工農革命軍迎戰的是第四團。這是104師裡頭最年輕的部隊,也是裝備最一般的部隊。如果不是段祺瑞前後損失了一千多人,四團甚至連人手一支步槍都辦不到。即便是如此,北洋軍依舊佔不到絲毫上風。
直接頂在最前頭的是一營。昨天的夜戰中,工農革命軍雖然遇到了人數少的問題,而且本來軍事計劃裡頭也是要求「形勢不好,立刻就跑。」可這也是這麼久以來工農革命軍第一次被打跑的戰鬥。營長陳冠生根本沒想到這個「殊榮」居然落到了自己營的頭上。白天的戰鬥他堅決要求打頭陣。
樹林裡頭其實不好挖工事,陳冠生親自拎著鐵掀上陣,督促部隊挖掘工事。陳克怕一營打紅了眼,他專門要求部隊強調作戰紀律。敵人不靠近到一定程度絕對不能開火。北洋軍繼承了淮軍的很多作戰方法,那就是會放排槍,還能波次射擊。即便是在排隊槍斃的戰鬥裡頭也未必真的能落下風。人民黨沒有這麼多子彈可以消耗。所以格外強調「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想達成這個效果,那就得把敵人放近了打。所以陣地就在樹林裡頭,樹林中不好組織隊形。不利於北洋軍發揮優勢。
於是北洋先是對樹林中傾瀉一番子彈之後,就開始進攻了。工農革命軍採用的是步兵班排戰術。陳克手下部隊的裝備並不比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那支部隊差多少。部隊沒有機槍,但是手榴彈倒是充足。北洋軍殺進了樹林之後,在近距離上遭到了猛烈打擊。登時就人仰馬翻,倒下了一片。
令工農革命軍驚訝的是,即便是如此,依舊有北洋軍敢冒著彈雨,直起身子開始衝鋒。這等「以勇氣勝」的態度令工農革命軍的戰士被唬住了。「扔手雷」班排長們一面大聲呼喊,一面率先做了表率。轟隆隆的一陣爆炸之後,那些「英勇」的北洋軍倒下了。接下來,後面的北洋軍再也沒了方纔的勇氣,他們轉過身,竟然就這麼逃跑了。樹林公正的向雙方提供了遮蔽,林中的工農革命軍追擊的子彈被樹林攔截下好大一部分。北洋軍得以逃竄。
差點被北洋突進陣地的工農革命軍開始按照軍校裡頭講的東西重新制定具體戰術。班長們對戰士說道:「看到沒有,如果北洋軍衝到了那顆松樹那裡,就開始扔手雷。」
「你們省著點用,手雷供應可沒那麼多。」排長們一面命人收集敵人的槍支,一面在巡視陣地的時候對班長說道。
「排長,趕緊挖戰壕和防炮洞,小心敵人炮擊。」連長派來的通訊員對排長交代。
「二連中央給我後撤十米,這樣能更有效的組織火力。兼顧性強些。」營長陳冠生親自跑上前線,看了敵人死屍與傷兵的分部之後命令道。
「你們這群廢物。」段祺瑞指著負責第一波進攻的指揮官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