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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前路無知己 七十四 老革命對新革命(一) 文 / 緋紅之月

    陳獨秀離開章瑜那裡往岳王會的新駐地走去,由於這些天返回岳王會人不少,他們原先的駐地已經不太夠用。而且安慶在人民黨的治理下也逐漸恢復了秩序,百姓們也開始逐漸返回安慶。經過協商,人民黨在現在駐紮的軍營裡頭劃出一塊區域給岳王會駐紮。

    一進軍營就見到人民黨的部隊與往常一樣忙碌著。由於有押運傷兵的新部隊趕到了安慶,人民黨正在安排這些戰士駐紮進來。軍營裡頭給這些戰士居住的房間是早就準備好的,戰士們列隊分配房間。唯一顯得有些準備不足的是這些部隊攜帶的一些裝備,為了運輸傷兵,部隊攜帶了擔架,還有別的一些備用的東西。這些東西得整理之後收藏起來,而且有些傷兵還要換紗布什麼的,這次把他們送走之前,給他們最後換了一次紗布,做了包紮整理。而換下來的紗布也需要洗淨曬乾以備重複使用。

    人民黨人手不足,僱傭的女性勞動力早就準備停當,她們已經開始自己的工作。燒開的大鍋上頭瀰漫著的騰騰的熱氣,女性們拿著長桿站在鍋邊攪動著紗布。煮好的紗布被用長桿挑出來,稍微放涼之後,就開始洗滌。

    陳獨秀一直非常重視觀察人民黨,他想弄明白人民黨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這些日子以來,陳獨秀倒也沒有看到人民黨幹了什麼驚世駭俗之事。只是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洗衣洗衣,該洗澡洗澡。上街巡邏,搬運物資,各種各樣的軍事訓練與操演。總之,這個組織,這支軍隊,全部都是非常正常的。每天從早忙到晚。

    看了一會兒,陳獨秀轉而回到了岳王會駐紮的區域,沒進大門就聽到裡頭已經是人聲嘈雜。人民黨雖然人數比岳王會多,但是兩邊幾乎是完全不同。人民黨的營地有聲音的時候,大多數是在集體行動的時候,平日裡反倒不怎麼大聲說話。特別是軍官,陳獨秀就從來沒見過軍官們大聲對士兵們叫嚷。這點與岳王會是截然相反,岳王會裡頭誰的嗓門大,音量足,誰肯定是級別較高的,至少也是自以為級別不低的。

    對於人民黨的那種安靜的作風,岳王會的人很不以為然。他們甚至私下嘲笑人民黨「像娘們」。人民黨的操場專門晾曬衣服的場地上總是掛滿了衣服,雖然緊張時期,例如這次有大量需要洗曬的醫用物品的時候,人民黨也是僱傭洗衣的人,但是平日裡人民黨的幹部戰士都是自己洗衣服。大老爺們自己洗衣服,在這個時代就不多見,更別說上千號大老爺們都這麼幹。陳獨秀就見過章瑜和人民黨政府部門的人在傍晚的時候一起洗衣服的景象。

    而岳王會就不一樣,沒人愛親手幹這些小事,即便是有,除了少數幾個人能堅持下來之外,其他的也都在同伴們的嘲笑下逐漸不怎麼洗了。所以兩個營地近在咫尺,空氣中的味道卻大不相同。

    一進營門,就看到岳王會的人東一群西一夥的聚在一起吹牛。內容自然是這次交接的事情,前來迎接傷員的家屬近千號,岳王會從沒有一次性管理這麼多人吃喝拉撒的經歷。談起這些家屬,岳王會上下幾乎是人人臉上帶著高人一等的表情。有些人嘲笑「湖北佬」說話難聽,有些人說「湖北佬」比較有錢,有些則是惡毒嘲笑那些死者家屬的嚎喪太不合規矩。還有些色迷迷的說起這些家屬裡頭那幾個漂亮的小媳婦。

    「岳王會好,湖北佬壞!」這就是談話的核心觀點。這點上,岳王會的基層人員倒是挺一致的。

    進了會議廳,岳王會的主要幹部們都已經聚集在一起。見陳獨秀進來,柏文蔚連忙上來,「陳先生,那些投誠的湖北新軍怎麼說的?」

    陳獨秀答道:「章市長讓他們自己想清楚,是選擇留在人民黨這裡,還是選擇自己回家。那些個湖北新軍們還在繼續考慮。怎麼了?」

    「陳先生,我們不妨現在去聯絡一下那些湖北新軍吧?他們現在走投無路,不加入革命就根本沒有活路,這次咱們肯定能勸說不少湖北新軍加入咱們的。」柏文蔚向陳獨秀提出了這些高層討論之後的結果。

    陳獨秀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問柏文蔚:「先不說湖北新軍能不能加入咱們,他們加入之後吃什麼?咱們沒有糧食供他們吃啊。」

    人民黨向岳王會提供了糧食,但是供應方法是一次供應三天的糧食。這可是按人頭計算的,絕不多,也絕不少。現在如果突然增加了湖北新軍的糧食,岳王會就得事先向人民黨申請。不然的話,岳王會就得出錢自己購買糧食。而在現在的安慶,除了人民黨的供銷社還能廉價供應糧食之外,那些個糧鋪要麼早就關門了,要麼以極貴的價格出售糧食。

    常恆芳立刻就習慣性的說道:「人民黨就是心裡頭提防咱們岳王會。」

    若是以前,肯定有人附和常恆芳的說話,但是現在這話說多了,大家早就厭倦了。根本沒人搭理常恆芳。石德寬甚至厭惡的看了常恆芳一眼,「陳先生,咱們現在若是想拉人進來,根本沒有足夠的糧食。」

    陳獨秀知道石德寬想說什麼,他說道:「德寬,湖北新軍根本就不會認咱們岳王會的。咱們是湖北新軍的手下敗將,而人民黨現在是勝利者,又救了這些新軍的性命。他們要是投奔也是投奔人民黨去。不可能投奔咱們岳王會的。」

    常恆芳看自己方纔的煽動根本就沒有得到大家的回應,又聽陳獨秀把事情說的明白,他自知陳獨秀沒有說錯。這心裡頭更加不爽,他又開始說著人民黨如何不講道義的話。石德寬根本不理他,他問道:「陳先生,人民黨讓咱們住在這安慶,也給糧食供應。也讓咱們一起做些事情,可是為何就不提和我們合作的事情呢?我也不見陳先生你提這件事。」

    陳獨秀苦笑一聲,「大伙先坐。」他揮了揮手。

    岳王會的幹部們都依次坐了。陳獨秀這才說道:「我不是不想提,這次行軍來安慶的時候,大伙在路上都說了,要好好向人民黨學。可是這到了安慶之後,有了房子住,有了糧食吃。我看大家立刻就懈怠了。前些日子還自己洗衣服,現在呢?除了出操還算是準時之外,大家還有什麼地方向人民黨學習了?那出操也不是咱們自己的功勞,每天人民黨起床號一吹,咱們自己也跟著動動。叫人起床也不是那麼容易,每天總有人不願意起來。人民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咱們也學著人家唱這歌,實際上呢?咱們自己真心做到了多少?」

    聽陳獨秀一項一項的分說著具體的工作,岳王會的人一個個低了頭不再吭聲。

    倒是常恆芳反應最快,他抬起頭,「陳先生,咱們的紀律的確不行。不過同志們現在總是不打仗,沒事做,這士氣也沒法維持啊。我知道有些人做事不行,可是咱們就這麼點子人了,若是把一些人給攆走,咱們還剩什麼?若咱們只剩了一二百人,誰還把咱們放在眼裡?」

    這種話常恆芳說出來後,引發了不少岳王會幹部的共鳴。經歷了慘痛的教訓之後,岳王會已經對「振臂一呼八方皆應」這種事徹底失去了信心。人民並沒有應和岳王會發動的革命,應和了岳王會的會黨們在大撈一筆之後都跑的無影無蹤,現在人民黨重奪安慶之後,會黨一個都沒有出現。而且人民黨本身好像對會黨也毫無興趣,根本沒有大規模的招兵買馬。

    岳王會已經沒錢了,若是沒有人民黨的供應,加上給人民黨工作賺取些工資,岳王會早就分崩離析了。其實陳獨秀對這些同志能夠聚集到現在還沒有徹底解體感覺很是驚訝的。

    石德寬聽完這話,也不再反駁常恆芳。他說道:「陳先生,我覺得我們應該正式提出加入人民黨。我知道大家原先是想先把隊伍整頓起來之後,那時候加入人民黨也有底氣。現在看,我們自己的整頓如果緊了,下頭的同志們不高興。如果鬆了,就是現在的樣子。我覺得實在不行的話,那就乾脆先加入人民黨,再說整頓的事情。不知道陳先生意下如何。」

    沒等陳獨秀說話,常恆芳就開口了,「德寬,聽你的話,若是陳先生不說加入人民黨的事情,你是要自己去投靠人民黨了?」

    聽常恆芳質疑自己的立場,石德寬沒有生氣,他說道:「若是咱們岳王會還是現在這樣,我要自己去投人民黨。這明顯不是干革命的樣子,大家這麼苟且,有什麼用?到了此時,我覺得咱們也得弄明白,到底是要革命,還是要維持咱們岳王會。若是要革命,咱們不妨跟著人民黨轟轟烈烈的革命去。若是諸位只是想維持岳王會,那我就退出。」

    若是以前,有人這麼說的話,岳王會裡頭肯定要立刻起了內訌。但是這次石德寬把話說透了,連常恆芳都沒有精氣神反駁。他只是長長的歎口氣,什麼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陳獨秀看幹部沒有一個人反對,他笑道:「如果大家都沒有意見,那我就去和章市長說說這件事。德寬,你和我一起去吧。」

    眾人都沒想到陳獨秀這次不讓柏文蔚與常恆芳這些岳王會的骨幹同去,而是找了年輕的石德寬同去,臉上都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陳獨秀不管那麼多,他起身帶了石德寬就走了。

    兩人沒有走很快,石德寬看得出陳獨秀有話要對自己說,他也放慢了腳步跟在陳獨秀身邊。

    「德寬,你覺得人民黨和咱們岳王會到底有什麼不同?」陳獨秀問。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卻一直沒有能夠拿出一個讓自己信服的解釋出來。

    「看著哪裡都一樣,可是哪裡都不一樣。讓咱們岳王會幹現在人民黨幹的事情,若是幾天或許還行,可是咱們絕對不會這麼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幹下去。但是人民黨給我的感覺是,他們若是決定幹一件事,那絕對是要幾年甚至一輩子這麼幹。而且他們還越干越來勁的樣子。我這些日子和人民黨聯繫了很多。他們這些人的革命道理居然是以怎麼過上好日子為基礎的,而且這好日子其實看著比平常的生活反倒更加辛苦。實在是讓人不解。」

    陳獨秀知道石德寬說的是什麼,人民黨作派之講究,實在是超出陳獨秀的想像太多。士兵所做的每一件事,從保持個人衛生也好,從洗衣做飯採購也好,或者是營運城市發行貨幣也好。上上下下居然都能把事情給歸結到自身身上來。官兵們都認為讓自己的生活更有規律,更加乾淨整齊,這就是革命工作中重要的一部分。

    至於打仗方面,從士兵到軍官都知道曾經打過的那些仗的目的性。各個講起來頭頭是道,但是歸根結底都是要消滅「壞人」,給老百姓一個朗朗晴空。一支凡事都能歸結到自己身上的軍隊,偏偏為了人民而打仗。這種思路讓陳獨秀覺得不可思議。

    孔子倒是談及過這種人,可是那都是君子,人民黨的幹部戰士就沒幾個人讀過《論語》的行事卻和孔子一樣,這不能不讓陳獨秀感到一種強烈的不現實感。

    「我這次一定要問清楚人民黨到底有何不同之處。德寬你卻不要多說話。」陳獨秀交代道。

    石德寬點點頭,「我知道了。」

    陳獨秀一直盡了最大的能力去觀察人民黨的行動,從執行層面上,陳獨秀完全能看懂人民黨在幹什麼。其實不僅是陳獨秀,普通的百姓也基本能理解人民黨到底在幹什麼。其實巡邏也好,打掃衛生也好,百姓們日常要做的工作,人民黨都在做。但是陳獨秀完全不理解人民黨為什麼要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干某些特定的事情。陳獨秀已經明白這就是人民黨能夠不斷獲得勝利的原因,但是他卻不能明白人民黨是怎麼想出這些做事順序的。

    這次戰俘的事情陳獨秀就很不解,仁義之兵自然要救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強迫別人加入自己的隊伍,這也是仁義者本該有的態度。但是,敵人就如同想法設法要配合人民黨一樣,自己先把事情搞糟。本來根據地釋放戰俘之後,湖北新軍方面得到了一批知道根據地虛實的戰士。若是好好組織宣傳,本來可以讓湖北新軍再次面對人民黨的時候打得更好。可是湖北新軍偏偏要迫害這些被釋放的新軍官兵。

    迫害完第一批之後,若是湖北新軍坦坦蕩蕩的派船來接第二批人,至少不會導致第二批新軍起了動盪,好歹還能把這些人運回去慢慢迫害。可湖北新軍就硬生生的能把自己的部隊給逼得有人向人民黨投誠。

    陳獨秀再次到了市政府的時候,章瑜安排完了那些前來投誠的士兵之後,陳獨秀坦承的向章瑜詢問人民黨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傷兵的事情。

    聽了陳獨秀的問題之後,章瑜有些困惑的看著陳獨秀,想了好一陣,章瑜才說道:「陳先生,你和湖北新軍都犯了一個毛病,就是想的太多。你們光看到結果,你們光想得到想要的結果,你們從來不關心幹一件事有多難。」

    被章瑜這麼一通批評,陳獨秀完全理解不了章瑜到底在說什麼。好在章瑜倒也沒有故作高深的意思,他接著說道:「陳先生,你光看到湖北新軍現在內部不穩,我們能大規模的遣返湖北新軍的傷員,那是因為我們治好了這麼多傷員。能治好這麼多傷員,那是因為我們早早的建設了軍醫院,才能救下這麼多人。建設軍醫院又是我們兩年前就在上海開設了上海仁心醫學院,這才有老師,這才有逐漸積累的各種技術和知識。不然的話,就是臨時拉來一堆人,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療傷啊。你不看這些過程,你光看結果有啥用啊。」

    陳獨秀是個極聰明的人,章瑜這麼一說,他已經覺得好像能抓到他以前雖然能感覺到,但是從來沒能看到的那條脈絡。低著頭把章瑜的話反覆想了一陣,他恍然大悟的說道:「難道從人民黨到安徽的那時候,這勝利就已經注定了麼?」

    「什麼叫做注定?」章瑜此時已經大概能理解陳獨秀的想法,「陳主席平常就經常教育我們,一件事如果有一百個步驟,那麼這一百個步驟你一個都不能少。問題是你們岳王會也好,滿清也好。光知道奔著結果去,只要有你們想要的結果,你們根本就不在乎過程是什麼。這就是本末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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