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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前路無知己 七十三 遣返(一) 文 / 緋紅之月

    安徽巡撫衙門門口的牌子已經換成了兩塊,左邊是人民黨安慶市市委,右邊是安慶市人民政府。不過兩塊牌子都簡陋的很,不過是原木上隨便刷了清漆,然後找寫字好的人寫了名字而已。安慶市市長章瑜自己都沒把這兩塊牌子太當回事。作為人民黨最前哨的安慶市,現在只有一個營的駐軍。這個營是四四制滿編部隊,總共有一千人。包括章瑜在內的部隊上下,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一千人能夠靠武力守住安慶。湖北新軍還會打過來,並不是什麼秘密。部隊裡頭對此心知肚明。但是部隊也沒有撂挑子的想法,工農革命軍自然有工農革命軍的做法與風氣,部隊早就把撤退路線、撤退計劃制定完畢。在確定了後路之後,部隊反倒毫無後顧之憂的展開著工作。

    在章瑜的組織下,這一個營與其說是駐軍,倒不如說是工作隊。恢復秩序,營運城市生活。章瑜和同志們幹的熱火朝天有滋有味。自打回到安慶之後,首先恢復的是城市衛生,然後碼頭也至少恢復了營運。雖然客商大減,但是好歹安慶的生活秩序恢復了正常。接下來人民黨開辦了合作社,建立了安慶市銀行。靠了外面運來的糧食,加上人民幣的發行,安慶的生活也能維持下去。這半年多來三次經歷戰火的安慶市總算是能正常營運起來。

    現在在人民黨中,章瑜無疑擁有規模最大的辦公室。安徽巡撫的辦公室現在由章瑜和市委書記兩人佔據了。一大早,章瑜早早的就到了辦公室。今天他有一個重要工作,就是交接湖北新軍傷兵的任務。在合肥戰役中,人民黨俘獲了好多傷兵。沒有能頂住的傷兵都已經死了,能頂住的傷兵也都完全脫離了危險期。現在馬上就要打仗,人民黨把這些傷兵送到安慶,然後由章瑜把他們送過長江,這樣遣返工作就算是完成。

    雖然現在安慶號稱也是黨政兩套班子都完整,其實大家根本沒有把這個當真。章瑜身兼安慶市市長兼安慶武裝部部長,市委書記則是營政委魯正平。這黨政兩套班子完全是軍隊這套班子給套上民事機構的頭銜。既然主要領導都是軍人,討論遣返問題的時候自然沒有那麼溫情脈脈。

    「押送俘虜的只有一個連的部隊,咱們要不要把這個連給留下來?」魯正平問道。雖然他現在的地位實際上被章瑜更高,不過魯正平還是不習慣對自己的老上司發號施令。討論問題的時候不由自主的以章瑜為主。

    章瑜答道,「我已經給軍委發過報告,咱們等軍委的回信就知道了。」在戰爭隨時都會爆發的時候,哪怕只是多了一個連,很可能對戰事有不同的影響。

    「另外這次據說送來的還有一些戰死者的骨灰,家屬們擺靈堂讓他們擺到哪裡?」魯正平畢竟是搞政委工作的,對這些民政工作有著足夠的敏感度。人民黨做事倒不藏著掖著,這次俘虜遣返前,人民黨專門派了幾名被俘的湖北新軍官兵前往武漢,通知了新上任沒幾個月的湖廣總督趙爾巽。而且讓他們告知湖北新軍第八鎮統制張彪。希望他們能夠派船來接回這些新軍官兵。

    湖北軍政兩方都沒有回應,倒是有不少被俘的湖北新軍家屬趕到了安慶,準備接回自己的親人。人民黨把他們安排到城西的馬營軍營集體居住。當然,這些人裡頭混進了不少湖北新軍的探子。人民黨已經抓到了不少帶槍的人,不過這些人被抓後堅稱自己是親屬。人民黨沒收了他們的槍後,依然他們在軍營居住。

    面對這個祭奠的問題,章瑜答道:「就讓他們在馬營那裡自己擺擺令堂好了。對了,通知安慶搞這個喪葬的買賣人,讓他們準備賣紙錢香燭什麼的。不許他們漲價。」

    又討論了一陣細節,兩人覺得基本上沒問題了,魯正平就出去安排工作。

    在安慶城裡頭,除了人民黨之外,還有一股政治力量。他們就是重返安慶的岳王會。現在岳王會在安慶的風評很低,安慶百姓對岳王會帶來的麻煩記憶猶新,除了妓院和賭場之外,誰也不肯搭理他們。而這次陳獨秀等人嚴格了岳王會的紀律,凡是岳王會成員絕對不允許宿娼賭博,結果現在岳王會在安慶根本無人理睬。陳獨秀不氣餒,他主動要求承擔工作。於是被分配到了看守暫住馬營的那些湖北新軍家屬的任務。

    岳王會四百多人分了三班,守住了馬營的要點,而且日夜巡邏。上午是陳獨秀當班,他帶了巡邏隊出門巡視。走到半路,柏文蔚與范傳甲帶了幾個人加入了隊伍。陳獨秀知道他們肯定有事情,於是放慢了步伐。果然,柏文蔚拉住了陳獨秀,「陳先生,同盟會那邊傳了消息過來。孫先生已經去了南洋,說是要在南洋重建同盟會總部。」

    「重建?」陳獨秀對這個詞很是意外。從字面上講,這個詞意味著同盟會的總部遭到了毀滅。即便是同盟會的總部不再繼續留在日本,那也只能說是「轉移」。難道同盟會真的四分五裂了麼?雖然岳王會脫離了同盟會,但是陳獨秀對於同盟會依舊很關注。「到底怎麼回事?」陳獨秀問。

    柏文蔚臉色很不好看,他拿出了兩封信,「這是我今天收到的。」

    第一封信是孫中山的,孫中山在信裡頭大力讚揚岳王會「首倡革命力量佔據省府」的功勞,接著就是一番要繼續精誠合作的話。

    第二封信則是黃興與宋教仁聯名的,信裡頭說原來在兩湖活動的華興會重新建立,作為「鄰居」,他們希望與岳王會全力合作。

    陳獨秀是聰明人,他已經猜到孫中山與黃興宋教仁已經分道揚鑣了。微微歎了口氣,陳獨秀把信給收起來。

    「陳先生,信裡頭怎麼說。」跟在陳獨秀身邊的許佑豐問道。

    「自己看吧。」陳獨秀不想說同盟會的壞話,他把信遞給了許佑豐。

    「陳先生,若是同盟會移到南洋,我們怎麼辦?和黃興先生合作麼?」范傳甲已經看過信,他有些焦急的問道。

    「范連長,咱們既然決定與人民黨合作,其他的勢力咱們就不要招惹了。」陳獨秀答道。他這話已經很是不客氣了。而柏文蔚乾脆就瞪了范傳甲一眼。這次回到安慶之後,原本岳王會的一些人還算是老實。可是看到人民黨只在安慶留了一個營的兵力,而岳王會的人數又到了四百。那些原本就對人民黨不服氣的人心裡頭又開始活動了。范傳甲就是其中的代表。

    「大帥,我們何必屈居人民黨之下?」范傳甲隨著知道這並不現實,但是還是忍不住抱怨道,「大帥你在安徽名望出眾,怎麼都該你當這個安慶市長。」

    「我當了安慶市長又能如何?再讓湖北新軍攆走不成?」陳獨秀問道。

    這下范傳甲不吭聲了,湖北新軍早晚還是要打來的。這個消息並不是什麼秘密。人民黨若是撤走,那岳王會也絕對不會自己留下死守安慶。數千人的時候岳王會尚且守不住安慶,現在四百人更不可能守住。

    正說話間,卻見遠遠的跑來了一個人民黨的傳令兵。傳令兵帶來了消息,湖北新軍的傷兵們已經到了安慶,章瑜讓岳王會準備接待傷兵。等傳令兵跑遠,許佑豐把信還給陳獨秀。眾人也不再多說,都向著馬營去了。到了營門口,許佑豐抽了個機會離開了陳獨秀身邊,他叫過一個岳王會的人,吩咐了一陣。那人就悄悄的離開了馬營。

    章瑜或許是整個人民黨裡頭唯一關心同盟會命運的人,他一直在收集同盟會的消息。這不是章瑜關心「革命同志」,岳王會一度加入過同盟會,即便是宣佈退出同盟會,與人民黨全面合作的今天,岳王會裡頭對同盟會依舊抱有幻想的人還不少。而現在的岳王會雖然已經被安慶市的市民所唾棄,不過身為安慶市市長的章瑜依舊不太敢小瞧岳王會。畢竟人民黨在安慶只有一個營的兵力,而岳王會現在則有近四百人。

    自從岳王會返回安慶之後,曾經脫離岳王會的人就回來不少。那些投奔人民黨的人都被章瑜給送去合肥,有一部分前岳王會成員不願意去,這些人都選擇了重新加入岳王會。岳王會的成員數量有所恢復。當然,有些岳王會的成員是在章瑜安排下「重返岳王會」的,他們的任務就是向章瑜提供。許佑豐就是這部分人裡頭的負責人。把最新的消息差人送給章瑜。許佑豐有找到了陳獨秀開始張羅。

    這些等待家人的湖北新軍家屬有些來的久的已經到了五六天,有些則是剛到。聽說自己的親人就要到了,一個個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聚在營門口。人民黨提供了名單給湖北軍政方面,很明顯湖北方面並沒有把這些名單公佈出來。家屬們是通過那些士兵知道自家親人被俘和被遣返的消息的。但是這裡頭到底有誰生還,有誰死亡,他們是到了安慶之後才看到了名冊。

    在名冊上看到依舊活著的親人名字,他們的家屬們自然是喜不自勝。看到自己的親人已經戰死的那些家屬當時就嚎啕大哭,但是他們卻抱著人民黨弄錯了的希望。聽說親人來了,無論是哪家的親屬,都臉上帶著焦急,伸長了脖子開始張望。

    傷兵們的長隊終於出現在視野裡頭的時候,家屬們忍不住就要奔上去。岳王會的成員立刻列隊擋住了準備衝出去家屬。「不要亂,不要亂。」岳王會的士兵們高喊著。好不容易擋住了家屬,但是背後卻傳來了密集的奔跑聲。岳王會的人扭頭一看,卻見湖北新軍的官兵們快步奔來。他們進城之後被告知,有些人的家屬前來迎接。他們大多數覺得這是人民黨開的玩笑。沒想到遠遠的真的看到自己熟悉的親人身影,士兵們心中都是狂喜。經歷了那殘酷血型的戰鬥,他們實在沒想到居然能夠這麼快就見到自己的親人。又見一些拿著槍的人擋住了自己的親人,他們也管不了那麼多,眾人都奔向自己的親人。

    「讓開吧。」陳獨秀看局面已經控制不住,連忙喊道。

    岳王會的人連忙閃到一旁。兩股人流就這麼直接衝到了一起。

    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親人,重逢在一起的親人,歡歡喜喜,喊爹娘的,喊哥弟的,叫肉兒,跳的跳,笑的笑。暫時沒找到親人的,也忍不住在人群裡頭亂走,見到認識的鄉親鄰里就開始問自己的家人是否來了。

    在這一片歡騰的氣氛裡頭,突然有人開始嚎啕大哭起來。那是確定了自己親人已經戰死的親屬們開始痛哭。看著這痛苦與歡樂並存的場面,無論是岳王會的人還是人民黨的同志都是百感交集。

    能從湖北跑來安徽的人都是家裡頭不缺錢的,他們數量其實有限。至少一半以上的新軍沒有人來接。看著別人一家團圓,這些湖北新軍士兵們心裡頭也是極為不好受的。

    人民黨看大家都見得差不多了,領隊的拿著喇叭筒喊道:「湖北新軍的兄弟們,湖北的父老們。我們已經派人通知了湖廣總督和新軍第八鎮的張彪統制,讓他們派船來接諸位。現在船還沒有到。但是我們也不能讓大家在這裡多留。大家現在想過江的,我們有船送。若是想走江北回去的,那就請上路吧。」

    聽了這話,不少新軍家屬臉色都變了。他們連忙拉住自己剛團聚的親人。人民黨的領隊以為大家誤會了自己的說法,他又喊道:「諸位,我們請大家趕緊走不是要加害的意思。這馬上就要再打仗了,諸位留在這裡真的不方便。請諸位體諒一下我們的難處。」

    「這位同志,能不能讓我們在這裡歇一陣子?」有湖北新軍的士兵喊道。

    「在這裡歇是可以的,我們還給你們提供食物,雖然不多,但是每個新軍兄弟七天的乾糧還是有的。另外,若是有親人想在這裡祭奠陣亡的親屬,我們也賣香燭黃紙。因為我們部隊沒有這些東西要用,所以大家得出錢向商家買。放心,絕不會漲價坑了諸位。」

    聽了這麼人情化的處理,新軍和家屬們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此時卻聽有人喊道:「諸位,咱們不要這些反賊的東西,他們打死咱們不少兄弟,咱們絕不能和他們善罷甘休。」

    聽到這話,眾人都愣住了。岳王會的人都帶了槍,不少人就準備舉槍瞄準人群。陳獨秀看形勢不對,立刻高喊道:「誰都不准動槍。咱們岳王會的同志回城裡頭。」

    岳王會的眾人聽陳獨秀髮了命令,忍住怒氣開始撤退。整撤退間,卻聽到俘虜和家屬人群裡頭有人喊道:「你是誰?你不是我們的兄弟,為什麼要亂喊?」聽這話,很明顯是剛獲得釋放的俘虜們揪出了方才亂喊的人。

    片刻後,已經有幾個被釋放的俘虜拽了人出了人群。岳王會在人民黨的監督下曾經搜查過這些家屬的身和攜帶的行李。當時章瑜與陳獨秀都嚴令,可搜身,但是絕不能拿百姓任何財物,違者殺無赦。所以搜出不少武器出來。被拽出的那人大家看得清楚,眾人有印象。此人帶了一支很不錯的手槍。手槍已經被沒收,現在歸岳王會常恆芳所有。

    那人看自己被揪出來,煽動俘虜的行動明顯失敗了。他乾脆梗著脖子喊道:「你們瞎了狗眼了,你們看看我是誰!」

    俘虜們中軍官仔細看過去,有人忍不住喊道:「他是滿營的管帶。」

    這話一出,新軍和家屬們都怔住了。

    湖北新軍裡頭有滿營,他們負責搜尋革命黨。等於是監軍,這些滿人自視高人一等,平日裡囂張的很。現在看到滿營的人出現,還是軍官,新軍已經心知肚明。湖北官方雖然沒有派船,其實根本就是有準備的。

    看自己的身份曝光,滿營的管帶冷笑一聲,「大家別信這些亂匪收買人心的話,他日我們打回來定然要了這些人的命。」

    但是家屬們明顯不信這話,突然有人喊道:「大伙自己回湖北吧,千萬別跟他走。前一段回湖北的新軍可被這些人折騰慘了。」

    兵源的新舊之別勢必影響到士兵的內在素質。舊軍「人皆烏合,來去無恆」,「裡居不確,良莠難分」,「積習錮弊,一入膏肓」,由此改編的「新軍」必然帶有濃厚的舊軍積習。張之洞起初也曾嘗試改編舊軍,但在發現由武鎧左營改編的護軍中營「操練未見起色」後,即「令全行裁撤」。從此,他基本放棄改編舊軍,專心一意,「另募精壯」。招募新兵時,除要求身強體健外,皆規定須報明家口住址,族鄰保結,並拒收「素不安分、犯有事案者」。這樣募集的新兵必多是質樸強健的青年。也就是說,與半由舊軍改編的北洋新軍相比,基本由新兵組成的湖北新軍,士兵相對質樸,少成見無習氣。

    但是湖北對新軍的連帶株連可沒有一點放鬆。這些家屬們趕來的目的就是趕緊帶著自己的親人離開新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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