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觀水見過袁世凱,他對袁世凱任何時候都腰板筆直的風度很讚賞,這是軍人必須堅持的風度。作為下定決心成為職業軍人的蒲觀水來說,他自然也是模仿這種做法。但是此時的蒲觀水並沒有像袁世凱那樣筆直的坐著。他手肘支在桌子上,雙手十指交叉在一起,下巴架在並在一起的大拇指上。在蒲觀水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副安徽省軍用地圖,蒲觀水的目光雖然落在地圖上面,卻是完全的視而不見。
從針對滿清政府的戰爭打響的那一刻,軍委上下都很清楚,工農革命軍與北洋軍之間的戰爭只是個時間問題。從那時候開始,軍委就開始搜集北洋的情報,做各種針對性的作戰計劃預計。蒲觀水出身北洋軍,提供了相當多的情報。
今天上午,北洋新軍出動的消息已經送到了軍委,蒲觀水作為看到謄抄的文件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種極度的厭煩感。雖然想繼續工作,但是蒲觀水情緒激動,怎麼都無法靜下心來。勉強試了幾次,還是無法繼續幹工作,蒲觀水忍乾脆就坐在這裡發起呆來。
蒲觀水現在就任104師副師長,看他發起了呆,大家倒也沒有去打攪。
「蒲師長,在想什麼呢?」終於有人在蒲觀水旁邊說道。
蒲觀水抬起頭,就見何足道站在他旁邊。雖然想打起精神來,但是蒲觀水的聲音依舊有些少氣無力。「何政委,有什麼事情麼?」
「你收到北洋軍出動的通知了吧?」何足道問。
蒲觀水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看著蒲觀水的表現,何足道頗有些不解,部隊裡頭的其他同志都因為要打大仗而情緒昂揚,蒲觀水這低落的情緒很是特別。「蒲師長有什麼顧慮麼?」何足道問,他看了看四周看向自己這邊的視線,「要不咱們出去談談吧。」
蒲觀水本來不想動,但是轉念想到自己的煩心事遲早要說,與何足道談這件事反倒是最合適的,他勉強站起身,「何政委,咱們出去談。」
兩人在僻靜的地方站定,蒲觀水說道:「何政委,這次軍事會議上我不準備再談我對北洋的瞭解了。」
何足道並沒有任何驚奇的表現,而是態度認真的聽著蒲觀水的話。這樣的態度令蒲觀水感覺好受不少,他接著說道:「我離開北洋也有快兩年了,很多北洋的情況我已經不瞭解。特別是後期我提供的一些情報,我推測總結的內容有不少。這未必符合北洋的實際情況。我現在得站在革命軍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不能總是模擬北洋啊。」
「嗯。」何足道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們和北洋的戰略戰術以及戰爭只到模式都不相同。北洋打北洋的,我們打我們的。我支持你的想法。這樣吧,這次軍委會議上,我先提出這個問題。蒲師長覺得如何?」
蒲觀水思索了一下才答道:「還是我先說吧。」
「那我就接著表態,支持蒲師長。」何足道笑道。
蒲觀水鬆了口氣,感覺好了很多。
何足道接著說道:「不過蒲師長,和北洋作戰你有沒有什麼顧慮和想法,你可以先和我溝通。戰前準備就是要解決大家思想上的問題,到了打仗的時候可沒時間去想那麼多了。」
蒲觀水摸了摸額頭,他心裡頭的確有想法,「我現在覺得我真的想和北洋打一打,我是真心想和他們打一仗,打贏他們。」
何足道點點頭,儘管政委執掌部隊的軍政工作,也是軍隊裡頭黨支部的負責人,他到沒有特別想針對的作戰對象,對於蒲觀水的求戰熱情,何足道並不特別理解。但是他也不會去打擊這種熱情。「那咱們就打出咱們工農革命軍的風采來,我們一定能勝利。」
談起軍事問題,蒲觀水立刻就來了熱情,「必須合理應用咱們部隊掌握的戰術,北洋不像湖北新軍,一般的戰鬥裡頭,他們還是敢給你拚命的。」
「那咱們回會議室裡頭說吧。」何足道建議。
兩人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已經有幾名高級軍政幹部坐在了桌邊,他們也在熱絡的討論著即將展開的戰爭。見到何足道與蒲觀水,大家起身敬禮。何足道蒲觀水兩人回禮之後,大家的話題直奔戰爭而去。
說是不談北洋的軍情,但是蒲觀水只是不願意像審犯人一樣給大家做匯報。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匯報在沒有能被證實之前,也不會被當中真的戰略基幹。現在這種正常討論中,他還是不知不覺的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北洋是銀子喂出來的,打仗的時候能否發足夠的錢其實決定了北洋的戰鬥意志。這點上北洋軍和湖北新軍很有相似之處,長官意志對於部隊的影響很大。黎元洪本來的態度就很消極,所以行軍完全靠訓練出來的模式走,咱們有針對性的進行戰鬥部署,黎元洪立刻就被動挨打。」
工農革命軍裡頭的軍校培訓現在只到了排一級的培訓,而且排一級的培訓也沒有全部完成。輪軍事素養與理論分析,蒲觀水現在排在陳克之後,嚴復是海軍,單論陸軍指揮,蒲觀水絕不在嚴復之下。其他同志在具體戰鬥指揮上都有自己的長項,但是戰前分析的時候還是聽蒲觀水說話比較多。
「那段祺瑞這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指揮官?」參謀部的副參謀長高玉傑問道。
「其實我不擔心段祺瑞,我擔心的是王士珍。王士珍面對強敵能有什麼表現我不知道,但是這個人心思縝密,很懂觀察。做事情絕不會意氣用事,而且極為果斷。段祺瑞肯定會打頭陣,有王士珍在他背後支持,這仗不好打。」
副參謀長高玉傑皺著眉想了一陣,「嗯……,那我們不妨把段祺瑞先放進根據地,再集中兵力把王士珍幹掉。我們畢竟有這麼多船,內河機動有優勢,老部隊還有水路千里奔襲的經驗。在滿清統制區咱們都能大規模行軍,現在咱們在自己的地盤上,行軍效率只高不低。」
蒲觀水滿腦子都是想著怎麼解決段祺瑞的第三鎮,原本他考慮怎麼對段祺瑞的第三鎮完成「關門打狗」。高玉傑提出的軍事計劃令蒲觀水眼前一亮。工農革命軍現在主攻的戰術訓練就是運動戰,採用大規模水路機動進行遠距離運動戰,段祺瑞絕對想不到這樣的情況。一旦先殲滅了王士珍,段祺瑞身陷根據地,沒有後援,這可就是徹頭徹尾的關門打狗。
「距離越遠,可控程度就越低。」何足道發表了比較謹慎的態度。這不是否定高玉傑提出的戰略部署,而是要高玉傑能夠拿出更加細緻的思路來。
高玉傑對此心知肚明,他笑道:「到這時候你們就知道難為我們參謀部。軍事預案絕對不是一個,每一個預案制定都要好多的時間。看通告,北洋一個月內就要到徐州,這仗估摸著40天後就要打。得有十五天準備時間,你們等著我們參謀部先和你們玩命,若是你們還有口氣在,後勤部就會接著和你們玩命。」
「北洋不好打啊。」蒲觀水再次說了一遍這話。
其他同志也忍不住點點頭,北洋軍畢竟是滿清手裡的王牌,若是能殲滅段祺瑞的第三鎮,同時消滅了江北提督王士珍所部,那麼從安徽到徐州的廣大地區就完全向人民黨敞開了。特別是運河漕運,人民黨能夠徹底控制其中的一段。京杭大運河包括多端,1.通惠河。(2)北運河;(3)南運河。(4)魯運河;(5)中運河;(6)裡運河;(7)江南運河。明、清兩代維持元運河的基礎,明時重新疏浚元末已淤廢的山東境內河段,從明中葉到清前期,在山東微山湖的夏鎮(今微山縣)至清江浦(今淮安)間,進行了黃運分離的開泇口運河、通濟新河、中河等運河工程,並在江淮之間開挖月河,進行了湖漕分離的工程。人民黨勝利之後,從揚州出發的船隊不經過人民黨的同意,片帆都別想北上。這對滿清的打擊是致命的。
在蒲觀水等人交談的時候,軍委的其他同志不斷趕到,很快包括華雄茂嚴復在內的軍委成員都到齊了。華雄茂拍了拍手,「同志們,陳主席現在開政治局會議,先不參加軍委會議。我們現在制定軍事作戰計劃,等陳主席來了之後一起審定。」
高玉傑雖然開玩笑的說參謀部工作繁重,其實參謀部早就有了幾個初步計劃,戰略佈置大同小異,都是誘敵深入,採用運動戰的模式關門打狗。這幾個計劃的區別在於人民黨到底允許敵人深入到什麼程度。滿清的作戰有一個核心特點,那就是依托交通線作戰。鐵路,大路,航運是滿清的作戰核心。人民黨則不同,由於掌握了農村,人民黨就有更廣大的運動空間。滿清若是不脫離大路,那麼他們的交通線與運輸線就是極為固定和脆弱的。若是他們離開大路,那只可能採用小部隊行動的模式。滿清大部隊根本不可能向農村隨意進軍,幾萬人在不明情況的野地裡,先不用說打仗,光飲水取用就是一個大問題。
先說了幾個基本的想法之後,同志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到了嚴復身上。這次戰鬥裡頭內河航運是關鍵,安徽水路密集,加上奪取了湖北新軍的艦船,人民黨的內河部隊力量雄厚。所以段祺瑞要麼先和人民黨在內河上來一次決戰,先消滅內河部隊。且不說北洋軍有沒有這個水軍實力,不少艦船體積很不小,一旦內河船隊大批沉沒,即便沒有人民黨人為的製造障礙,光清理河道就夠北洋軍忙上幾個月。
參謀部裡頭陸軍出身的佔了大多數,但是幾次會議開下來,大家對這些水軍的細節問題也都討論過了。如果段祺瑞想快速進行戰鬥,他就只有陸路可走。那麼嚴復作為海軍專家,他的意見就格外重要。
看著年輕同志們的目光,老帥哥嚴復笑道:「如果我是段祺瑞,我肯定不會進攻根據地。」
聽著老帥哥的笑話,年輕同志們忍不住哄堂大笑。
嚴復本來性格很是嚴肅,可自打加入人民黨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倒是一日多過一日。其實嚴復並不是一個刻板的人,老帥哥年輕的時候也挺活躍,不過是周圍的環境讓他不得不「嚴肅刻板」起來。在根據地裡頭,軍隊卻講「嚴肅、認真、緊張、活潑」,老帥哥和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革命軍人在一起,大家理想一致,又沒有內部傾軋,更沒有派系鬥爭,這四條裡頭嚴復本來就能做到頭三條。由於不用再費心思搞什麼官場問題,第四條也在嚴復身上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來。
聽了嚴復的話,華雄茂笑道:「那歸根結底還是要討論敵人的戰略部署了?」
說是活潑,其實不是同志們放浪形骸的胡說八道。雖然也是笑,華雄茂與嚴復都沒有說廢話。
嚴復點點頭,「所以偵查工作還是要做好。而且我軍現在也不能任由滿清把咱們堵在淮河裡頭,敵人也不傻,他們知道我們奪取了湖北新軍的炮艦,他們肯定也會擔心我們的船隊問題。北洋軍若是靠著河行軍,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被咱們的炮艦炮擊。他們不能接受這種事情發生。所以北洋軍至少也得考慮把咱們堵在淮河裡頭,不會抄了他們的後路。段祺瑞不是無能之輩,王士珍更是號稱北洋之龍,考慮問題很是縝密。這點事情他們不會想不到。」
軍委的同志們都點頭稱是,預測敵人的行動是件很麻煩的事情,除非敵人的內部有自己人,或者對敵人非常瞭解。否則的話把敵人的能力預計的低了肯定不行,把敵人的能力預計的高了,那更不行。而且敵人越不是無能之輩,他們就越懂得收集情報,觀察判斷戰場形勢的變化。想讓這種敵人輕易落入人民黨預先設置好的陷阱很不容易。
「那陳主席是怎麼預計黎元洪的呢?」有人問了這個問題。
華雄茂答道:「陳主席對這件事反覆強調過,他不是預計,而是讓黎元洪只有一個選擇可以做。現在北洋軍的選擇還頗多呢。」
「我知道北洋軍選擇頗多,那麼我們一條一條的仔細分析,逐條排除就好了麼。」
這個建議得到了同志們的贊同。
高玉傑看大家馬上就要討論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的。他連忙說道:「請稍等一下,我有一個戰略上的設想。我們先不打段祺瑞,而是先把段祺瑞身後的王士珍跟殲滅掉。無論怎麼設想,敵人都會認為我們先打位於前端的段祺瑞,王士珍在後面,防範反而比較少。我們不管段祺瑞玩什麼花樣,甚至不管是段祺瑞打頭陣還是王士珍打頭陣。只要我們把位於後面的滿清部隊殲滅,打前鋒的滿清部隊深陷根據地內,覆滅只是遲早的事情。」
這個設想當時就讓不少同志打開了思路,嚴復與華雄茂臉上都露出了贊同的笑容。蒲觀水連忙說了一句,「我是北洋軍出身的,至少我在北洋軍的時候,絕對是不清楚人民戰爭到底意味著什麼。假如我是前鋒,我即便打不過,要撤退。我也認為廣闊的農村是可以任意通行的。」
聽了這話,幾乎所有同志都笑起來。是的,在大家學習人民戰爭之前,大家也認為廣闊的農村是可以隨意通行的,無人的田地,可以獲取補給品的村鎮,自己固然是要撤退,但是敵人也不可能肋生雙翅飛到頭裡去。而現在,工農革命軍的革命軍人們都已經清除,當一支非人民的軍隊進入廣大的農村之後,在人民戰爭面前,他們只是陷入了死地。若是他們不顧死活的依靠交通線突圍,反倒有些許活命的可能。
「北洋軍怎麼辦我們不知道,但是選擇哪個戰略大家有沒有想法?」看自己的建議得到了好評,高玉傑接著問道。
「湖北新軍和江南新軍怎麼辦?」蒲觀水問。他對這兩支部隊的動態很是關心。
華雄茂答道:「雖然也要防範,不過陳主席的意思很明白。湖北新軍這次絕對不肯再重蹈覆轍。通過小分隊襲擊的方式,湖北新軍這次只怕會做個進攻安慶的樣子。江南新軍裡頭光復會的力量很大,陳主席已經派人前去聯絡光復會。他不要光復會阻止江南新軍出動,也不要光復會煽動新軍造反。他只要光復會在江南新軍裡頭宣傳一件事,待機而動。」
軍委的同志們聽到這些佈置連連點頭,陳克的態度其實已經非常明確了,就是要打掉最強的北洋軍這路。只要能夠暫時穩住湖北新軍與江南新軍,人民黨殲滅了北洋軍之後,這兩支軍隊立刻就會選擇撤退。這是必然的事情。
「那麼,大家有什麼想法?」高玉傑接著問道。
軍委的同志們互相看了看,嚴復先說道:「我贊成高玉傑同志的計劃。」
「我也贊成。」華雄茂接著表態。
軍委經過投票,通過了高玉傑先打後面,再打前面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