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水軍對安慶迎江寺的炮擊在第二天上午繼續進行。在水軍炮擊的同時,安慶城西終於出現了湖北新軍步兵的身影。原本信誓旦旦要把新軍「全部殺光」的岳王會幹部們們明顯分成了兩派。
聽到湖北新軍的陸軍投入了戰鬥,有會黨黨首帶著緊張與畏懼的神色說道,「我們能打過湖北新軍麼?」
「湖北新軍有什麼了不起?到城下咱們一頓槍就把他們都給放翻了!」有人則是膽氣豪裝,躍躍欲試。這些會黨們並沒有參加過戰鬥,對於戰爭並無理解。站在高高的安慶城牆上居高臨下的巡視,總能讓他們有種豪邁的心態。
與會黨不同,以新軍為核心建立的安慶革命軍正規部隊因為有過戰爭經驗,知道這城牆什麼都不算。這些正規部隊的指揮官們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很明顯有著各自的心事。
「我們有四五千人,有槍有炮,有安慶城。怎麼可能守不住安慶城?要不是被人民黨帶走了那麼多裝備,我們就衝出去把湖北佬全部幹掉了。」岳王會的幹部們中有人繼續散步陳詞濫調的話。這話依舊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就是,有什麼怕的。我們現在還是出城會會湖北新軍,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麼能耐。」有會黨首領甚至請求主動出擊。
看著這些會黨的態度,陳獨秀心中忍不住生出與湖北新軍在安慶決一死戰的想法。經過了在安慶近兩個月的「靜坐」,敵人終於打來了。岳王會現在面對的正是一次對革命的考驗!幾個個小時前,他雖然被迫向人民黨的魯正平承認了「失敗」。不過那種承認在看到滿屋子的「革命同志」之後又動搖了,甚至要煙消雲散了。陳獨秀覺得自己當時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在動搖狀態下才承認了「失敗」。實際上真的想起來,岳王會有四五千人,就算是新軍有上萬人,攻城戰裡面進攻方佔據兩倍人數優勢,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大優勢麼。而且新軍的戰鬥力也未必有人民黨強大。陳獨秀心中開始列數各種有可能戰勝湖北新軍的理由。
就在陳獨秀又開始陷入「革命成功」幻想中的時候,秋瑾在池州城門口向迎接而來的陶成章介紹著魯正平與何進武。
昨天晚上魯正平向陳獨秀講述完自己的看法之後,就向陳獨秀辭行。這是原本就已經告知過陳獨秀的。湖北新軍封鎖了江面,想白天過江並不容易,所以魯正平他們就要大半夜起身出發往安慶下游,再找機會渡江。陳獨秀當時對魯正平深為佩服,乾脆就讓人帶魯正平去安慶水門那裡挑一條船。魯正平也不客氣,與何進武一起去叫醒了秋瑾,然後到安慶水門挑了一條小船。趁著夜色就出發了。魯正平與何進武都是水上支隊出身,駕船能力相當了得。他們又跟隨著運鋼鐵的船隊,以及安慶戰役中在長江上行過船,雖然只是一條小船,卻行的極快,上午時分就到了池州。
陶成章聽了秋瑾的介紹,知道陳克沒有能夠提供援軍。他對這件事並不太在意,陳克遠在鳳陽府,如果能提供大量部隊反倒是稀奇了。聽秋瑾談及一路上兼程的辛苦,陶成章根據自己的經驗深刻知道長途行進需要何等精力與意志力。看著面前的魯正平與何進武雖然也是風塵僕僕,但是絲毫沒有精疲力竭的模樣。心中對這兩人的評價就變得極高。
眾人進城之後,池州與安慶差不多,不過好歹也有那麼幾家店舖在經營。地面上也遠沒有安慶那麼髒亂。上午時分,竟然能夠看到打掃衛生的人。雖然從裝束上看還是以前池州城裡頭負責打掃衛生的那些人。不過比起安慶那種全盤的失敗,池州還是好了不少。
一行人進了池州知府衙門,只見衙門裡頭的人進進出出,等在大堂裡頭的人也不多。看來光復會的辦事效率比岳王會好些,而且派頭也遠沒有岳王會大。
落座沒多久,就見徐錫麟匆匆從外面趕來,一見到秋瑾,他如釋重負的露出了笑容,「璇卿,你回來了!」
秋瑾也急忙站起身來,「伯蓀,我剛到。陶先生說你帶人去查看敵情,這麼快就回來了?」
聽到這話,徐錫麟的笑意頃刻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他向陶成章說道:「陶公,湖北新軍在離咱們二十幾里的地方設了哨卡。我見他們盤查甚嚴,就沒繼續往前去。」
「不妨事。你又不會說安徽本地話,貿然上去反倒不妥。」陶成章並不在意,「既然伯蓀也已經回來了,咱們的人也就齊了。咱們就聽聽魯先生到底帶來文青的什麼口信。」
說完,陶成章目光炯炯的看著魯正平。
光復會因為是浙江的會黨,安徽本地的會黨並沒有人來投奔。所以參與這次會議的人不多,只有七個人。眾人圍在一張八仙桌旁,看著魯正平拿出的地圖。「我們陳克主席建議光復會面對強敵走為上。」
「不戰而逃麼?」陶成章的聲音裡面並沒有什麼情緒。反倒是徐錫麟聽了這話之後抬眼看了看魯正平。
「既然肯定打不贏,何必要無謂的犧牲在這裡呢?」魯正平說道。
沒有人反駁,沒有人爭辯。光復會的領導者們的目光落在了陶成章身上。陶成章沉默了一陣,這才說道:「打安慶之後,我算是明白打仗的事情我是不如文青的。這兩個月來,我們只是佔據了這麼一座池州城,發動革命的事情毫無進展。士紳們推諉,百姓們根本不相信我們。既然文青覺得我們該撤,那我們不妨就撤退回浙江吧。」
徐錫麟連忙說道:「陶公,咱們怎麼也得打打才行吧。這麼灰溜溜的回了浙江,怎麼向蔡元培先生交代?而且安慶還在,湖北新軍也不可能主攻咱們,咱們何必這樣率先逃走呢?」
沒等陶成章說話,魯正平就說道:「安慶守不住的。我剛從安慶過來,不用打就能看出來安慶絕對受不住的。」
「你在安慶待了多久?」徐錫麟疑惑的問道。
「不到一天。」
「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就能知道安慶守不住麼?」
「外無必救之兵,內無必守之城。岳王會只想著守城,根本就沒有消滅湖北新軍的想法。一味的守城能守住麼?現在已經不是當年大刀長矛弓箭的日子了,裝備了步槍火炮這些新式火器之後,守城一方的優勢大大降低。更別說安慶守城一方根本就是群烏合之眾。」
徐錫麟對軍事瞭解不多,聽魯正平這麼說,還是將信將疑,懷疑多而相信少。陶成章果斷接過話頭,「魯先生認為安慶能守多久?」
「十日內必敗。」
「為何是十日?」陶成章對這個準確的數字很不解。
「因為我不知道湖北新軍的戰力到底如何。不過既然是新軍,想必不會稍遇挫折就打不下去。我這次來之前,陳克主席專門統計了安慶方面的火炮和炮彈數量。一旦開打,安慶的火炮頂多撐五天。五天之後炮彈就會用盡。以安慶那幫人的實力,在城頭上經不住兩天的炮轟。一旦他們被奪下了城牆,定然士氣低落。失敗也不過是一天的事情。所以我說他們十日內必敗。」
魯正平用數字說話,以量化的方式來解釋安慶正在進行的戰鬥。光復會的眾人聽了之後將信將疑。與會的幹部平智礎問道:「打仗又不是非要守城才行,若是岳王會採取夜襲等方法的話,也未必不能贏過新軍吧?」
對這麼一個已經算是「非常有常識」的錯誤觀點,魯正平覺得光復會的確比岳王會的水準高出很多,他解釋道:「肯定不行。新軍的各種操練要比岳王會多得多。生手打熟手,絕不會有什麼勝算。這可不是單打獨守,亂拳打死老師傅。這是成千上萬人大規模的戰鬥,沒有嚴格的訓練,根本不可能勝利的。」
平智礎對魯正平的話還是將信將疑。他看了看陶成章,見到陶成章正在微微點頭,很明顯是贊同魯正平的態度。平智礎也不再方便多說什麼。
「那怎麼撤退呢?魯先生有什麼見教?」
「撤退的路線,撤退的速度,遇到突發情況的預案。」魯正平毫不遲疑的說道。他指著地圖,「諸位準備多長時間內撤到哪裡去。這就要看諸位能夠帶多少物資。這就決定了撤退的速度」
講了半個小時,魯正平才把撤退的基本要領講述完,其實陳克在軍校講述這些知識的時候,是用搬家當作例子的,那時候陳克用詞輕鬆愉快,學生們經常是忍不住哄堂大笑。但是魯正平畢竟打仗這麼多,就忍不住把自己在軍事上的體會摻雜進去講述,光復會的眾人第一次聽到有人比較系統的講述「軍事行動」,看似比較簡單的撤退,竟然有這麼多門道在裡頭。一個個都聽的傻了。在他們看來,撤退就是敗退時的逃跑。卻萬萬沒想到連一個逃跑居然也有這麼多學問在裡頭。
陶成章是第一個恢復過來的,他兩眼瞪得極大,熱切的說道:「魯先生,你可否留在我們光復會?這次撤退我想讓魯先生你來指揮。」
魯正平沒想到陶成章居然反應如此激烈,人民黨的軍事行動都是參謀們負責制定的,魯正平並不是參謀人員。他連忙推辭道:「我這也是紙上談兵。我自己根本沒有指揮過撤退行動。」
對於魯正平的解釋,陶成章根本不在意,他態度堅決的說道:「魯先生沒有指揮過撤退,我們也沒有指揮過撤退。好歹魯先生學過怎麼撤退,難道文青派魯先生來只是走走過場麼?」
陳克派魯正平來的時候,只是讓魯正平見機行事,盡可能的給與光復會幫助。陳克倒是覺得光復會很可能選擇堅守池州。沒想到光復會居然能夠果斷選擇撤退,這倒是出乎魯正平的意料之外。他與何進武對視了一眼,何進武眉頭微皺。思忖一陣,何進武問道:「我們不可能跟著諸位撤回浙江的。」
「不用回浙江。」陶成章說道,他指著地圖,「只要能過了蕪湖就行。從池州到蕪湖,一路上滿清駐軍之處甚多,只要過了蕪湖,我們就有同志接應。」
這是實話,陶成章之所以能這麼快下定決心撤退,原因之一就是清軍隔斷了浙江到池州間的聯繫,浙江支援的同志很難到達池州。他知道光復會在池州勢單力孤,所以才下了決心撤退。
聽完這話,何進武也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了。他和魯正平來之前,陳克交代的是,如果光復會與岳王會根本沒有合作的意思。那麼兩人就可以直接回根據地。如果這兩個革命黨真心肯合作,特別是光復會肯合作的話,那就盡可能給與一些幫助。當然,前提是魯正平與何進武兩人不能把自己給搭進去。現在看,光復會合作的意向極為堅定,而且兩人也只是負責撤退事宜,倒也沒有違背陳克的命令。
「魯政委」何進武暗示道。
魯正平點點頭,「那麼我們就暫時幫大家打打下手。若是諸位覺得我們做的不行,就直說。我們絕不會耽誤大家的事情。」
陶成章連忙應道:「魯先生哪裡話,既然我們請魯先生指揮,那就絕對不會不聽魯先生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