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可以忽悠石德寬,他卻不想忽悠秋瑾。這可能是因為陳克比較尊重秋瑾,也可能是因為秋瑾曾經幫助過陳克。總之,在晚飯之後,面對秋瑾提出的諸多要求,陳克還是很認真的進行了解釋。
秋瑾的要求與石德寬毫無二致,總結起來就是「要錢、要人、要槍」。
「秋先生,你們還準備和滿清打陣地戰麼?」陳克試圖說服秋瑾不要幹這等傻事。
秋瑾是個革命者,卻不是什麼軍事專家,她有些不解的問:「不依托城牆的防衛,怎麼打仗?」
陳克繼續勸道:「外無必救之兵,內無必守之城。若是滿清圍困池州,光復會的同志準備從哪裡得到救兵?三國演義裡頭多次說所謂掎角之勢。就是指守城部隊與城外的機動部隊形成呼應。沒有這等呼應,一旦滿清採取圍城,那池州就是死地。」
一聽陳克竟然不主張佔據池州,秋瑾立刻表示了否定,「文青,現在好不容易佔據了城市,若是清軍一來,我們就撤了。其他各地的革命同志會怎麼想?這絕對不行。」
陳克能理解秋瑾的態度,卻不能支持秋瑾的這種戰略觀,「秋先生,以前滿清在明處,你們在暗處。以有心算無心,自然可以打不少漂亮仗。現在你們在明處,滿清在暗處,你們得時時刻刻防備滿清,這也未免太吃力了吧。」
「文青為何不肯當我們的救兵?你們就準備眼睜睜看革命失敗不成?」秋瑾終於問出了這句讓陳克稍微有些失望的話。
如果是想挑撥光復會與岳王會的關係,陳克大可反問,「難道岳王會比我們還遠麼?」但是陳克很清楚,別看岳王會與光復會近在咫尺,只要滿清的水師截斷了長江上的通道,這兩方面根本做不到互相呼應。在最早的計劃裡頭,陳克就沒有指望過兩方能有效配合。陳克只是有些奇怪,為何岳王會與光復會現在還沒有能夠打出去。人民黨之所以要在江北和江南各打下一座城市,目的就是為了讓岳王會與光復會各擁有一個據點。然後兩方以各自的據點為核心,進行擴張。但看現在的表現,兩方都沒有打出去的意思。難道是因為安慶是省府,池州是州府,結果岳王會與光復會被這兩座大城給迷惑住了視野,一定要佔據著這兩座城市不放麼?
「秋先生,我說我能派兵呼應,你信不信?」陳克婉轉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文青能打下這麼大的地盤,你若說能呼應,我就信。」秋瑾並沒有放過陳克的意思。
「你信,我自己還不信呢。」陳克乾脆就把話給挑明,「我在長江上可打不贏滿清的軍艦。所以我實在是幫不了什麼大忙。」
聽陳克說的如此直截了當,秋瑾突然笑起來,「文青還是和以前一樣,從來不大言欺人。這次陶先生派我來,倒不是想讓文青出兵,只是我希望文青能夠幫上忙而已。既然文青已經說的如此明白,我就說說陶先生的意思。陶先生想讓我問文青,對於我們光復會今後的戰略,文青可有什麼建議麼?」
對這個問題,陳克毫不猶疑的答道:「若是按照光復會的現狀,我覺得還是政治上爭奪士紳的支持。軍事上,向南擴大地盤。我對光復會的具體實力瞭解不多,但是滿清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缺錢。只要不斷攻克那些內陸的縣城,滿清疲於奔命,財政必然更加吃緊。光復會正面打垮滿清很不現實,但是拖垮滿清倒是有希望。加上政治上爭奪士紳的支持,自保是可以的。」
秋瑾皺了皺眉頭,「文青所說竟然是要我們對滿清避其鋒芒的意思?文青就這麼看不起我們麼?你只用了一年,就能有如此規模。我看方圓百里之內,文青的勢力全面進入了鄉間。為何你能千里迢迢攻克安慶,我們就要東奔西走。這件事你得給我說清楚。」
陳克本來就是想說清楚的,如果光復會能夠多撐一段,對於人民黨是大大有利。他正色說道:「秋先生,因為我們不是依靠士紳,我們靠的是百姓。百姓在災年要的是活下去,既然滿清官府救不了他們,我們是真心要救百姓,那麼百姓自然就支持我們。」
「文青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是要救百姓,我們就不是要救百姓麼?」秋瑾對陳克的態度很是不滿。這擺明了是在嘲笑自己麼。
「秋先生,所謂不平則鳴。你們的革命主張根本就不是百姓想要的,百姓們要活命,要吃飯,要穿衣,要生活的更好。可你們的主張談起來都是長遠的,什麼打倒了滿清,人民就能如何如何。這和老百姓有啥關係?士紳們想聽這個,因為打倒了滿清,他們就能當政。可老百姓們對此根本不在乎啊。滿清倒不倒和老百姓能吃飽穿暖有啥關係?」
「哎?文青你這就是胡說八道,打倒了滿清,把欺壓百姓的那些人都給打倒了。百姓的生活怎麼會變得不好?」
「百姓們要的是生活現在馬上提高,至少不能變得更差。可是秋姐姐你們要打倒滿清,要攆走外國侵略者。想做到這些,就要讓人民節衣縮食供養你們。百姓生活不僅沒有變好,短期內還會變得更差。你覺得老百姓傻啊?」
聽了陳克的話,秋瑾是勃然大怒,她瞪著陳克怒斥道:「這就是鼠目寸光。」
「滿清今天不倒,明天就會倒,明天不倒後天也會倒。但是肚子這東西,一天不吃飯就會餓。三天不吃飯那就餓的走不動路,幹不動活。百姓們對此可是深有瞭解。」陳克只能把話說道這個程度了。再說下去他覺得就太過了。
秋瑾畢竟是個人物,而且在來鳳台縣之前陶成章反覆交代,要她從陳克這裡弄到方法出來,她強忍怒氣繼續問道:「那為何文青你自己靠支持百姓起了家,卻讓我們依靠士紳?」
「因為秋先生你本身就是士紳,你們那套士紳能夠聽懂,而且士紳才有興趣去接受。百姓們想的東西和士紳完全不同,秋先生接觸會黨這麼多,想來應該極為清楚的。」
聽了這話,秋瑾暫時沉默了。會黨們的現實程度可以說是錙銖必糾,無論讓他們幹什麼,最終都會落到錢和糧上頭來。這也是秋瑾和陶成章對陳克能夠指揮數千精銳的最大不解。若是讓秋瑾和陶成章指揮數千部下,少說也得撒下去十幾萬銀元。陶成章讓秋瑾向陳克討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如何建起一支如同陳克攻打安慶時候所擁有的部隊。
秋瑾思忖了良久,這才繼續問道:「文青,你建起手下的隊伍,到底花了多少錢?」
「若是按照秋先生你經歷的模式計算,我少說也花出去了上千萬兩銀子。不過實際裡頭,我花了一百萬兩銀子吧。」
秋瑾被陳克說出的數字嚇壞了,「這怎麼會相差這麼多?」
陳克慢慢的給秋瑾算著這個帳,「我們現在治下大概有兩百萬人,一個人一天就算是半斤糧食。二百萬人一天就是一百萬斤糧食。這二百萬人吃四個月,就需要一萬萬二千萬斤糧食。折合起來是一百萬石糧。現在一石糧食在災區賣十兩銀子都不多,這可不是花出去一千多萬兩銀子了麼。」
對這個計算,秋瑾已經瞠目結舌了。好半晌她才繼續問:「那花出去的四十幾萬兩銀子又是怎麼一個算法?」
「我們也總共也只有一百萬兩銀子,到現在也只有這麼多錢,都徹底花出去了。」陳克給出了答案。「當然了,秋先生肯定奇怪,我們從哪裡弄到的這一百萬石糧呢?因為淮河兩邊的圍子都被我們給攻破了,抄了那些人的家,我們才有了這麼多糧。」
「你們,你們這一年裡頭抄了多少人的家?」秋瑾再也沒有方纔的氣勢,陳克的態度的溫和的,但是說出的話裡頭飽含著血腥的氣味。
陳克平靜的說道:「包括安慶在內,我們殺了萬把人,抄了七十多個圍子而已。」
「殺了上萬人?」秋瑾在革命黨裡頭素來被稱為豪邁,但是聽完陳克的話,她第一感覺是迷惑。殺了上萬人是個什麼概念?紹興城裡頭住的也不過幾萬人,若是按照老城牆裡頭住的人,也不過是萬人。陳克一年內殺的人數量已經和紹興城的人一樣多了。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青年居然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這讓秋瑾感到一種極大的震驚。
「秋先生,的確是死了上萬人,但是又有多少人活下來了。少說也有幾十萬吧。死的人裡頭,絕大多數都是士紳和他們豢養的打手。至少以我們人民黨看來,用這些人的死,換取幾十萬百姓的生存,這是一種正義。但是秋先生你們現在面對的情況與我們不同,江南沒有受這麼大的災,百姓們也沒有對革命這麼高的需求。另外,你們若是要從百姓那裡獲得錢糧,遠沒有直接從士紳那裡獲得錢糧來的快。而且你們徵集百姓打仗,或許沒有直接用會黨打仗來的方便。所以我才建議你們奪取縣城,拉攏士紳。你們本來就在士紳當中很有影響力,團結士紳對你們更加容易。」
聽著陳克用平靜陳述著建議,秋瑾覺的如果陳克此時滿面猙獰的話,或許能讓她感覺更加適應一些。陳克的這種態度裡頭包含的是對士紳生命的無視。殺戮士紳也好,團結士紳也好,對陳克來說這只是完成目的的手段而已。這種冷酷的態度讓秋瑾不寒而慄。
看著秋瑾震驚的神色,陳克其實也挺無奈。他是真心的想幫助秋瑾和光復會,但是人民黨的綱領與路線對光復會毫無幫助。由於光復會是一個舊式革命,所以採用更加實用的態度才是最有效的方法。若是讓光復會學人民黨的這套,那才是真正的欺騙。雖然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秋瑾眼完全毀滅了。但是出於一種真正的好意,陳克不得不給秋瑾提出這樣的建議。
再接下來,大家都覺得很無語。秋瑾以路途勞頓為由回宿舍休息。陳克繼續在辦公室開始工作,因為接待了這兩位,今天的工作耽誤了不少,只有加班加點的干把這些時間給補出來。現在正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人民黨必須最大限度的在春耕前完成根據地的擴大,而且在敵人進攻前完成第一次收穫。不然的話,下半年的日子會非常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