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華的到來讓人民黨的骨幹們基本在鳳陽府聚集完整。大家雖然知道老黨員武星辰在山東,卻沒有能夠聯繫上他。而且武星辰這個同志雖然是老黨員,可和人民黨其他同志總有一種若離若即的感覺,所以即便他沒有能到達鳳台縣,卻也談不上對會議有什麼決定性的影響。
人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就在1906年12月1日正式召開。
這次會議真正關鍵的只有三個議題,第一個議題就是確定了黨的行動綱領。陳克第一次全面介紹了社會範圍內的『共產』主義運動的來龍去脈。同志們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了敬愛的陳書記一直宣傳的「人民革命」的起源與出處。當然,這並沒有讓同志們認為陳書記是個「洋奴」。也並沒有讓同志對馬克思恩格斯心生什麼嚮往之情。
陳克一直很擔心同志們的崇洋媚外情緒,歷史上黨內整頓「『共產』國際派」也是毫不手軟的。中國革命的主導權絕對不能落到外國人手裡頭,這是陳克的底線之一。在未來,人民黨頂多名義上成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但是實質上的任何指揮權都必須由中國掌管。
很明顯,人民黨的同志們並沒有人希望外國人來指揮中國人。他們甚至對馬克思本人都興趣缺乏。陳克寫過的那本《唯物主義的興起與中國的文化傳承》已經足夠這些人去研究了。原汁原味的中國文化理論書籍對同志的吸引遠萬里之外的歐洲人名。
放了心的陳克開始佈置第一次黨代會的行動方向,現階段人民黨的工作就是以鳳台縣為核心,以鳳陽府為主要經營方向,在整個安徽發動革命。黨中央負責主力部隊清剿各地的滿清官府與官軍,最大限度的確保敵人不能殺進外圍根據地。
有了工作佈置就有人事安排,令陳克有些驚訝的是,原先的人民黨七書記竟然只有一人主動表示想去外面工作。中央書記處臨時選拔的七位書記分別是陳克、尚遠、華雄茂、游緱、秦守、宇文拔都、路輝天。這裡頭游緱管工業,華雄茂管軍隊,宇文拔都和路輝天管民政,他們都表態不願意離開,秦守管後勤,他從來不愛說話,這次也沒有表態。只有尚遠一個人表示,他想去新根據地去工作。倒是原先的中級幹部們一個個躍躍欲試,他們將以被打下的圍子為中心,成為各個區的領導者。從權限上來說,他們已經擁有了與陳克當初帶著大家一起到鳳台縣來時一樣的權限。
陳天華其實在同志們們當中名望頗為響亮,陳克是很希望陳天華出任黨內的宣傳部長的。而陳天華則給了陳克另一個驚訝,他堅決要求回到河北去進行革命工作。而且希望黨中央給與未來的河北根據地以有力的人員支持。對於這樣的請求,不僅陳克不理解,那些很仰慕陳天華的同志,特別是那些日本同志也非常不理解。
不過很多同志馬上就要去外地工作,這些不解也來不及多說。會議的第二個議題,陳克以全票當選為黨中央書記處的主席。甚至連競爭對手都沒有。因為黨主席不是政府主席,政府主席是有年限的。黨主席則可以無限連任。這算是正式確定了陳克在黨內的領袖地位。
第三個議題就是在鳳台縣內進行的人民代表大會的選舉。以及隨之進行的各級行政機構的選舉與委派。人民黨同志其實不太理解這種選舉的意義何在。人民黨不好容易獲得了鳳台縣的實際權力,按照大家的傳統思維,現在就是人民黨指揮鳳台縣人民建立新秩序的絕佳時機。為何要把好不容易獲得的權力交給人民?這是大多數同志不解的地方。
在這個問題上陳克主席採用了高壓政策,他使用了高壓手段來力保此議題的通過與執行。陳克的解釋很簡單,既然人民黨的同志堅信自己是「為人民服務」的,而且人民黨也有能力保證自己在人民代表大會與各級政府當中的人員優勢,那麼現在就是人民黨接受人民的監督,接受人民的批評。看看自己能否真正的站在人民的立場上為人民服務。
陳克甚至用了「威脅」的語言,凡是不敢接受人民監督的,都不是合格的人民黨黨員。
既然陳克已經把問題拔高到黨員是否合格的高度,大家雖然對陳克的話還是半懂不懂,不過也都識趣的表示了同意。
黨代會開到了12月5日才閉幕,會議選出了新一屆的中央委員會,共有120名黨員當選了委員會委員。而這120人選出了25名中央書記處成員,也就是政治局成員。25人當中,又選出了七名常委。與上一次的唯一不同就是尚遠沒有繼續當選,而由齊會深接替了尚遠的職位。
會議結束之後,20名同志立刻開拔,前往各個解放區,軍委等人開始籌劃迫在眉睫的兩大軍事行動。攻打鳳陽府以及攻打安慶府。蒲觀水已經內定成為鳳陽府軍區司令,並且正式成為政治局的一員。軍委主席自然由黨主席兼任,陳克現在就是軍隊最高的領導者。而何足道並沒有成為地方幹部,而是成為掌管軍政的副主席,華雄茂成為掌管軍令的副主席。
第一次全國會議之後,陳克才算是有時間正式和陳天華聊聊。與陳克一樣,陳天華的變化同樣巨大。這個在歷史上蹈海而死的青年絕非什麼溫和的人。和陳克在一起的時候,陳天華是頗為激烈的,興奮時慨然高歌,或者滄然淚下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歷史上1904年底,由於參加黃興領導的未遂長沙起義遭到搜捕,陳天華不得不東渡日本避難。他進入法政大學,開始研讀西方近代政治社會學說。這些學說,衝擊著陳天華的思想,但是一路挫敗,也使得他懷疑這在中國能否實現。由於為國家和民族的前途日夜憂心,陳天華「情緒悲觀,神色憔悴,每與友人提及天下大事,都未語淚先流,有時幾乎整天淚眼不干」。
當時正值日俄戰爭,這場爭搶在華勢力範圍的廝殺就在中國東北境內進行,清政府沒有能力約束交戰雙方,只好宣佈「局外中立」。1905年1月,日本《萬朝報》刊登了一篇文章,預言中國即將被瓜分,這在中國留日學生中引起了騷動。
陳天華當即撰寫了《要求救亡意見書》,要求滿清政府實施憲政、救亡圖存。他提出,應當實行變法,早定國是,予地方以自治之權,予人民以自由、著述、言論、集會之權。同時,國民應當承擔當兵、納租稅、募公債、為政府奔走開導的義務。
陳天華進而決定身體力行,預備拼將一死,去北京上書。這在留日學生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也就是在這不久,陳天華接到了陳克委託秋瑾送去的信,在心情鬱悶中,他才踏上了回國見陳克的道路。
在1906年底,距離歷史上陳天華蹈海『自殺』的一年後,陳天華不僅變得深沉穩重,連做事情也變的極不相同。回到鳳台縣之後,陳天華對於同志們的熱情歡迎表現的很高興,但也就是很高興而已。他推掉了一切朋友的拜訪,除了參加會議之外,先是詳細寫了一份關於河北農民的運動的報告,然後就是埋頭人民黨的黨內文件裡頭開始閱讀。與陳克只是在公事上見了面,見面的時候也是聽的多,說的少。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精神興奮的青年再也找不到了。
即便是陳克專門找陳天華來談話的時候,陳天華依舊很沉穩的坐在陳克面前。相比較起來,倒是陳克因為最近工作繁忙,倒顯得有些焦躁了。
陳克開門見山的說道:「星台,你的報告我看了。你還是確定要去河北工作麼?」
「是的,我已經答應了鄉親們,半年內我一定會回到河北去。」陳天華回答了陳克的問題。
陳克本來還是想勸說陳天華留在根據地的,但是看到陳天華的神態,他就也不再想繼續勸說,如果陳天華真的想推行革命,那陳克怎麼勸都不管用的。如果陳克的一番勸說能讓陳天華改變了去拯救百姓的心意,那陳克就反而要失望了。
既然陳天華如此堅定,陳克也不再勸說了,他乾脆利落的說道:「我馬上就要著手組織鳳台縣本地的人民代表大會。還有各級政府的選舉和建設。還得打仗。你既然要走,不妨跟在我身邊幫我把這些弄完再走。我以前只是告訴你為什麼要革命,但是革命大概完成之後基層政權建設,以及建設的目的和理念,你還是要再學習一下。」
「好的。我一定會認真學。」陳天華的回答依舊簡單明快。
陳克搬過來一摞文稿,「這是黨校的課程,先拿回去看看。有什麼不明白的,告訴我。」
「好。」陳天華接過了文稿,就不再說話了。
屋子裡頭頃刻就陷入了無言的狀態,這讓陳克很是不習慣。他試探著問道:「星台,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你說出來。你不要覺得革命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革命是咱們人民黨這麼多同志們共同的事業。你不要把個人的感情和恩怨帶進革命事業當中。」
這話看來算是對路了。陳天華凝重的臉色終於稍微變了變,他先是低下頭,等抬起頭的時候臉色總算是看著坦率了一些。「文青,我在南宮縣搞的農會,有一個叫做景廷文的老爺子死了。他不是被屠殺的,而是戰死的。」
陳克只是點點頭,卻沒有打斷陳天華的話。
「邢台不是鳳台,那邊也就沒有幾個農會的人。北洋軍打過來的時候剩下的只有七八個。」陳天華語氣緩緩的講到。北洋軍一來,鄉親們都四散躲避兵災,陳天華本來也想趕回安徽與陳克匯合。但是他怎麼都不放心,於是乾脆化妝成一個行商,雇了個縣城的一個騾夫裝著路過的樣子又回南宮縣高家寨那邊。
那時候龐梓的隊伍已經被徹底打垮,北洋軍已經佔領了高家寨。雖然知道不該繼續去冒險,但是陳天華實在忍不住內心的衝動,這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農會。在農會的終結之日,陳天華還是想去再看一眼。他最終決定順著大路走一圈,如果北洋軍問起他是做什麼的,他就裝作外地客商,來這裡買鴨蛋的。反正南宮縣高家寨的鴨蛋已經是名聲在外,這樣的說辭也不會漏什麼馬腳。頂多被北洋軍勒索一下罷了。
也許是天意,在陳天華到了農會的飼養場附近的時候,就見到北洋軍在飼養場外頭列隊。然後他們拖了一個認出來,卻是繩捆索綁滿頭鮮血的景廷文老爺子。沒有什麼圍觀的百姓,應該是已經撤退完了,路上也沒幾個行人。看到北洋軍的架勢,大家都遠遠的看。
陳天華還記得自己勸老爺子離開的時候,老爺子只是笑道:「我一個老頭子了,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如果沒有人帶著他們搶一圈,讓這些人弄到些東西,這些人只怕就要禍害村裡頭了。若是把大家的房子給燒了,這可怎麼過冬啊。」
老爺子的話也有道理,而且陳天華知道老爺子已經沒有家人了。老爺子自己不肯走,陳天華也沒辦法強迫。最後也只好反覆勸告老爺子保重自己。
看到幾百北洋軍面對景廷文老爺子一個人,陳天華真的是不知所措。一個軍官對老爺子說了什麼,聲音不大也聽不清。但是五花大綁的老爺子卻筆直的站在哪裡,陳天華知道老爺子已經看到了自己,因為老爺子先是對自己凝視了片刻,卻把目光故意轉開了。
接著,陳天華就聽到老爺子突然喊道:「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幾年前你們和洋人一起殺了我兩個兒子。燒了我家的房子。現在你們又到我們農會裡頭搶,我不殺你們我殺誰?今天你們能殺我,你爺爺我可不怕。我在地下等著看呢,肯定有人會給我們報仇。直到把你們這些東西殺光!」
這也不過是很普通的話,陳天華大概能才出來,老爺子並不像他說過的那樣,不會對北洋軍動手。老爺子一定是利用機會襲擊了北洋軍的人。作為報復,現在北洋軍要把老爺子處死。
明白了這些之後,陳天華感到從未經歷過的一種情緒。這是陳天華親自創立的革命組織裡頭的同志,平日裡老爺子話不多,幹活卻不少。是個看上去不太能親近的人,但是陳天華慢慢發現,若是把事情交給景廷文老爺子,總是能放心。在其他農會幹部們一哄而散的時候,堅持到最後的只有景廷文老爺子。陳天華曾經設想,農會一旦恢復運行的時候,就交給老爺子一些更重要的工作。但是現實打破了陳天華的設計。老爺子注定不可能有機會再和陳天華合作了。
北洋的軍官憤憤的叫罵了幾句,然後就上來幾個拎著馬刀的北洋軍士兵。老爺子掙扎著喊道:「我才不跪呢,要殺就站著殺!你們殺我兒子的時候他們可沒跪,我不要丟了我兒子們的臉。」
北洋軍看來被老爺子的氣勢鎮住了,手上也不太用力,怎麼都不能讓老爺子跪下。卻見那個軍官惱羞成怒,他讓士兵們站開,拔出手槍,對著老爺子的面門就開了幾槍。景廷文老爺子終於倒下了。
陳天華陳述完之後,陳克沒有吭聲。陳天華既沒有流眼淚,也沒有說之後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他沉默片刻才說道:「我要回南宮縣去。我答應過老爺子我一定會回到南宮縣去。」
「星台,你覺得是因為你辦了農會,老爺子才會死麼?」陳克問。他很擔心陳天華的歌名熱情是出自一種自責。
「不,老爺子不是為我死的,老爺子是為了自己。」陳天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我以前光看到中國喪權辱國,覺得痛心疾首。但是現在我覺得那都不重要,立憲了共和了又能如何?我見過的那些人說這些道理說的比誰都響,但是沒一個人敢和老爺子一樣坦然留在最後的。」
聽了這話,陳克又開始擔心陳天華現在走上了想給景廷文老爺子復仇的歧路。
卻聽陳天華繼續說道:「人民才是真的敢革命的,因為人民和滿清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只是人民不知道壓迫他們的是滿清這個體制罷了。凡是知道的,沒有一個不恨滿清入骨。沒有不想把這些狗東西殺光的。所以我要回到南宮縣去推行人民革命。」
陳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樣的態度絕不能算錯。而且河北的形勢遠比安徽更加凶險,如果沒有認識到仇恨的話,革命在河北很難生存下去。
陳天華剛走,尚遠卻進來了。一進門,尚遠就說道:「我想和星台一起去河北。」
這話把陳克嚇了一跳,難道尚遠什麼時候和陳天華聯絡了麼?
尚遠接著說道:「我在鳳台縣感到很不習慣,這裡的民風與北方大不相同。我是覺得去北方更合適我。」
「可是望山兄,你現在還不能走。」陳克立刻否決了尚遠的要求,「是不是我前端說話重了些。」自從災民鬧事,陳克要求同志們去建設新的根據地以來,尚遠的情緒就不高。陳克覺得是不是自己什麼話得罪了尚遠。
「文青想的多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也在考慮為何總感覺不是很對。這些日子稍微有些領悟。文青你現在在鳳台縣建設的是革命成功之後的局面。而我竟然把這些局面當成了革命本身。所以不怪文青生氣。我實在是沒有想到,革命若是成功之後竟然能搞的如此天翻地覆。我能親眼見到這樣的局面,也覺很是欣慰。」
這也是陳克自己的感悟,他現在幹的不是革命,而是建設。
「所以,我現在想去河北開創革命局面。那裡我更熟悉,也更適應。」尚遠說出了理由。
「好吧,不過得等一段才行。」陳克給了尚遠一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