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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莫道前路無知己 各式各樣的波線 (十一) 文 / 緋紅之月

    這次來偷土豆的刀疤頭青年名叫朱存水,是壽州城附近的農民。和他同來的有些是他的的同鄉,有些則是在這裡認識的災民。朱存水平日裡就不愛種地,在鄉里頭也是個刺頭。水災一起,別人是家裡頭的余量統統泡了湯。他本來家裡頭就沒有餘糧,反倒也不怎麼在乎。不過災後哪裡都沒有吃的,他先是去壽州城待了一段,壽州官府一開始倒是還給點吃的。不過水退了之後,他們也不再管災民的事情。朱存水很快就陷入了餓死的邊緣。壽州城哪裡都找不到吃的,他不得不跑到鳳台縣來。反倒吃上了粥。但是人總是不可能滿足,更別說整天生活在飢餓之中,無論你是誰,都會忍不住的。他這才鋌而走險來偷東西吃。

    長期的刺頭潑皮生涯倒是鍛煉出了朱存水的不少能力,他自學成材的學會了點偵查的手段。而且時機也不錯,居然讓他帶著人摸進了農田。但是任何正規防禦體系的漏洞都不會太持久,朱存水與那個笨笨的孩子偷了土豆之後剛走回去不到一半路程就進入了鳳台縣的農田警戒體系。隨著遠遠的一陣喊叫,本來鬆懈的人員突然間就行動起來了。空曠的田野上聲音能傳出去好遠。一聲聲的喊叫或遠或近的穿了過來,夾雜其間的是一陣陣的怒喊。原本看似無人的原野上,到處都出現了人影。

    看著周圍的一切,朱存水心中突然一陣悔恨,如果自己不是覺得順原路回來比較近,而是選擇了往更遠的鳳凰山那邊跑的話,肯定會大不相同的。不過這種悔恨完全沒有意義了,那裡的路他自己也沒走過,天知道會在那裡遇到什麼。而且如果不是災年,跑幾十里地為了偷幾個土豆?犯得上費這麼大勁麼?把身子縮在一個不知名溝渠的角落裡頭,朱存水和孩子默默的祈求自己不會被發現。

    也許是這樣的祈禱起到了效果,雖然農田護衛系統的確起到了作用,但是這兩個人卻僥倖的沒有被發現。當然其中也不是沒有危急關頭,幾個人急匆匆的從溝渠邊經過,踩落的土塊辟辟啪啪打在朱存水的頭上。他差點沒忍住要最後的備用方案,讓那個孩子往別處跑以引開守衛。但這是最後的救命方法,這麼做的話,也意味著他們要拋下大部分「戰利品」輕裝逃命。朱存水不肯放棄自己已經得到的「戰利品」。所以他忍住了。

    嘈雜聲響了很久,因為距離頗遠,雖然聽聲音鬧騰的很大,但是具體發生了什麼,兩個人也完全不知道。天色終於開始昏暗下來,聲音也漸漸平息。朱存水帶著孩子往回走。守衛系統晚上反而更嚴。這是他親自調查的結果。而且再過不久,難民營裡頭就要放粥了。哪怕是得到了這些土豆,朱存水也不肯放棄那份粥。雖然是那樣稀薄的粥。他們運氣不錯,鳳台縣已經初步掘出的灌溉系統掩護了他們,加上這幾天沒人勞動,他們總算是回到了縣城的難民營附近。

    接近縣城,身穿黑色套裝的警察部隊數量越來越多,雖然警察們並沒有注意這兩個衣衫襤褸匆匆趕來人。放粥的時間,這種人哪裡都是。警察們根本沒有那麼多精力一個個注意。警察部隊的責任是維持秩序,不到一千人的警察部隊面對數萬的災民,能維持起碼的秩序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但是朱存水心裡頭有鬼,他不是沒有和這些警察打過交道。這些穿著短衣的「黑皮狗子」帶著奇怪的軟帽,胸口和背後都縫了白色的「警察」二字,看著跟黑白無常一樣。這幫人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沒日沒夜的巡邏,維持秩序。朱存水一開始到鳳台縣的時候,就是靠了搶奪別人的粥,或者威逼別人幫他打粥的方式才吃了半飽。和他一樣的潑皮也為數不少。但是自從這些「警察」開始巡邏之後,災民駐地的治安立刻大好。只要遇到有人鬧事,這幫警察立刻就上來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人抓人。被抓到的人都是在公開場合宣佈這些人幹了什麼,然後公開打棍子。這樣的「暴行」倒是起了效果,災民們反倒是情緒穩定。

    朱存水就被打過兩次,還被剋扣了當天的口糧。他對這些「黑衣狗子」是恨之入骨,連帶對鳳台縣這裡的人也恨透了。其實想去偷糧食的為數不少,但是鳳台縣這邊防守嚴密,只有朱存水才有仇恨形成的毅力,能不斷研究鳳台縣的防守弱點。

    只是此時懷裡頭藏了這麼多土豆,引起警察們的注意實在是太不明智了,朱存水拉著孩子到了一個無人的牆角,「你先留著兩個白薯,別的先給我。」他用威逼的口氣說道。孩子立刻緊抱著懷裡頭的土豆不肯給他,朱存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從孩子懷裡往外掏土豆。看孩子一面抵抗一面扁了嘴要哭,他也不願意費那個勁了,於是也沒有掏盡。朱存水順手在孩子頭上拍了一巴掌。「不准哭,剩下的都是你的了。」檢查了裝在身上的土豆沒有露陷,朱存水這才一路避開警察往難民營跑去。

    大家都去領粥了,朱存水把土豆在簡陋的床鋪下藏好之後,仔細檢查了一番。這才放心,他也不敢離開自己的「寶藏」,乾脆也不領粥了,偷偷拿了個土豆洗乾淨就吃起來。每天都是喝粥,胃裡頭空蕩蕩的。有土豆吃下去,感覺是如此的不同。肚子裡頭終於有了東西,他盤算著,災民身上也是有些值錢的東西。用土豆絕對能換到的。也許是肚子裡頭有食,想著想著,這個青年就睡著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晌午快放粥的時候才行,朱存水跟著眾人去領了粥。也許是吃了東西,瞅著那些乾瘦的災民,朱存水只覺得自己彷彿高大很多。心裡頭很是生出一種不屑的感覺。又看著碗裡的粥,朱存水覺得這粥是更稀了,幾大口喝完,他轉身就回住處。

    一回到那簡陋的住處。卻見昨天和自己一起去的一個孩子鼻青臉腫的在自己的舖位旁邊。朱存水心裡頭一陣擔心,但是左看右看也沒見到有什麼可疑的人。雖然知道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逃跑,不過朱存水實在是放不下舖位下藏著的那些土豆,他最後咬咬牙,偷偷的溜了進去,從後頭一把拽住那個孩子。剛想說話,卻見外頭衝進來幾個警察,高聲喊道:「抓賊!」

    朱存水知道自己已經真的被發現了,他也不再管什麼私藏的土豆了,立刻撒丫子就跑。肚子裡頭有沒有吃過東西真的不同,若是前些日子朱存水肯定跑不過這些警察。這是血淋淋的事實。現在,他倒是發了力氣,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警察們的追趕。然後在大街小巷裡頭一通猛跑。正好吃粥的人正在回住處,警察們的視線被擋住了,朱存水混進了這些人裡頭。而且他也沒有一味逃跑,甚至算是有勇有謀的跟著隊伍返回著走。警察們根本分辨不清這些衣衫襤褸,頭髮蓬鬆的人到底誰是誰。竟然硬生生讓朱存水逃跑了。

    警察們也覺得不能輕易放過,乾脆抓了十幾個看著很可疑的人走了。災民們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看到警察抓人。他們一個個用不解和畏懼的神色看著黑衣警察抓人。朱存水躲災人群裡頭,眼睛裡頭閃動著無比仇恨的目光。

    理論上,這只是一次小衝突而已。警察們也不覺得有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這些被抓走的人經過那個盜竊團伙裡頭的小孩子指認,發現沒有抓對人。於是都給放了。現在警察系統名義上的領導者是尚遠縣令。負責此事的警察覺得根本沒有必然為這麼一件小事去打擾尚遠縣令。於是此事就不了了之。

    但是大家萬萬沒有想到,僅僅三天之後,整個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大家的預料之外。這讓那些負責抓捕盜竊團伙的警察們後悔莫及。

    三天之後,準備攻打壽州的部隊正在岳張集營地進行最後的整頓。他們馬上就要出發攻打壽州了。突然間,這次行動非同小可,部隊的指揮官由水上支隊的指揮官章瑜親自兼任。當章瑜突然陰沉著臉把大家召集起來的時候,戰士們一個個都興奮的看著章瑜,等著章瑜發出號令。沒想到,章瑜開口說道:「縣城的災民發生了騷亂。大家現在馬上整裝出發。前往縣城鎮壓騷亂。」沒等大家震驚,章瑜喝道:「現在立刻整隊出發。」

    這支三百多人的部隊都是精銳,不管如何震驚,他們立刻服從了紀律。大家在營地裡頭列隊點到,然後開始跑步急行軍前往縣城。當這只精銳部隊跑出營地沒多久,其他部隊也開始紛紛集合整隊,向縣城這邊趕來。

    凡是在縣城的書記們全部到齊了。游緱在燒窯的工地、宇文拔都、路輝天都在墾荒旅那邊向百姓們說房子的問題。齊會深帶著新來鳳台縣的同志們一起去體會基層生活去了。雖然派人去叫他們,但是暫時沒有人到。

    縣城的軍營裡頭就能聽到外頭的喊叫,那是災民們的喊聲。雖然聽不清楚這些人到底在喊什麼,不過幾萬人的聲音那也是相當的不得了。就如同潮聲一樣嘈雜,卻沒有潮聲的規律。

    尚遠臉色陰沉,警察系統歸在他的旗下,這是尚遠當時力爭的結果。卻沒想到事情居然變成這個樣子。他看著陳克,卻見陳克臉色本來非常難看,不過慢慢的就變得平靜了。到了現在,陳克臉上甚至有了笑容,他用手摀住嘴,竟然是強忍住了笑。這讓尚遠十分詫異和不滿。都這時候了,陳克到底在想什麼呢?

    陳克並不是想要嘲笑誰,事情突然發生的時候,陳克也覺得一陣惱火,心裡頭甚至一片冰涼。近十萬人的災民如果真的大鬧起來,這是啥結果不用太費神就能想到的。警察系統已經全面動員了,部隊裡頭能夠拉上陣的也已經全面動員了。經過了一陣之後,雖然也有些小規模的衝突,但是最壞的大規模衝突卻沒有爆發。局面居然僵持住了。

    心情一放鬆,陳克突然想到件事,陳克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很擔心同志們的表現。在剛開始革命的時候,陳克一直以為自己的革命會像歷史上的黨一樣,從一開始就有著激烈的矛盾衝突。雖然陳克嘴裡頭也是說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可是這都是一種陳克自己的想像。

    面對災害的時候,陳克不過是完全模仿了後世官員的水平。所有負責人,包括陳克在內,都在最危險的地方督陣。勞動的時候,官兵一體,大家都幹活。這些做法不需要什麼革命理論,只要把見過的照搬就行了。於是在革命的核心人民黨帶領下,革命的隊伍保險團建立發展起來了。陳克始終非常擔心的「舊勢力」反撲並沒有發生,雖然每個人都是牢騷滿腹。可中國的一句古話「上行下效」反倒比任何革命理論都有用的多。

    陳克帶頭領著人民黨的同志們干,人民黨的同志領著保險團干,保險團由本地的百姓子弟組成,於是他們成了穩定百姓情緒的核心力量。當陳克把最簡單的概念灌輸給這支隊伍。「保險團要聽黨的話」「保險團是百姓的武裝力量」,而且人民黨上上下下以身作則。於是這麼一個攤子就鋪開了。

    只要有了組織,有了紀律,這個組織沒有人浮於事,至少在1906年還真的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張有良覆滅了,地主們屈服了。甚至淮河兩岸的圍子也都被攻破了。頃刻間,鳳陽府可以說基層已經變了顏色。事情容易的超過了陳克的想像之外。

    別的同志對這樣的大好局面自然是非常自豪的,但是陳克實在無法這樣簡單的就高興起來。歷史上這種局面的農民的運動並非沒有哦,陳克這個穿越者把新時代的紀律和組織模式帶給這個時代之後,在天災下,有這樣的局面並不稀奇。但是歷史又無數次的證明了,如果一個組織沒有一個真正的綱領,固然可以取得無數次的勝利,但是一次失敗就能覆滅。

    不說遠的,天平天國就是前車之鑒。那麼一個神棍洪秀全就能席捲半壁江山。但是又能如何,當他們的攻城略地失敗之後,太平天國的覆滅也並沒有用去多長時間。毛爺爺的書裡面一直講,不能怕苦,不能採用流寇戰術。陳克對此是極度支持的。

    陳克最擔心的就是在革命理念深入人心前發生那致命的一次失敗。革命理念的灌水和培養需要太長的時間與努力。黨當年沒有兩萬五千里長征,怎麼可能打造出數萬完全忠誠堅定的骨幹呢?能走兩萬多里而沒有潰散,始終保持了組織和紀律的軍隊,人人都是無雙國士。數萬這種國士們集結在一面旗幟下,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是陳克不可能讓自己的隊伍去經歷這樣的淘汰。因為現在遇到這種壓力,革命注定要失敗的。

    所以陳克努力事事親自管理指示,他希望盡快建立起足夠大的規模,即便是失敗了,也不至於弄到全部崩盤的事情。而且陳克現在努力把工作交給其他同志來做,自己盡量不要干涉。卻沒有想到,尚遠這個被陳克認為是做事最細密的同志,居然也弄出這樣的事情來。

    但是很奇妙的,陳克心情沒有變壞。他甚至覺得這是件好事了。災民現在是騷亂而不是暴動,如果真的是暴動,早就開打了。到現在為止,災民頂多喧嘩一下,只要沒有處理不當,還是能夠解決的。其實陳克根本就想好了解決方法,再等一會兒就是中午放粥的時間,派人吆喝一下「放粥了」,災民自己就老實了。

    不過陳克並不想直接提醒,他很想看看同志們到底是怎麼處理此事的。陳克決定自己當作一個考官,看看在這場看著危險的環境下,大家到底都會有什麼表現。當然,這樣的想法非常不嚴肅,所以陳克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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