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有道得殺了,還有他這個侄子胡從簡,絕對不能放過。」人民黨現任七名書記當中唯一一名鳳台縣本地出身的書記宇文拔發表了自己的言論。由於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憤怒些,宇文拔都拍著桌子大聲說道,「一定要殺一批。讓他們知道咱們不是不知道他們幹了什麼!」不過很明顯,這種努力失敗了。宇文拔都有著深沉莊重的嗓音,那是一種布道者般低沉渾厚的感覺,有著直指人心的震撼力。當這種聲音在屋內自然順暢的響起時,會讓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種感慨。但是當這種沉穩的聲音試圖變得極為情緒化時,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讓大家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笑意。
這次會議是七書記和齊會深一起參加的。看著宇文拔都,目光裡頭毫無惡意,或者要追究宇文拔都責任的意思。不少人眼中甚至有壓抑不住的笑意,不過這時候發笑實在是不合時宜。所以同志們並沒發出讓宇文拔都尷尬的聲音。
由胡有道親自書寫,被胡從簡帶到了鳳陽府通判衙門大門口的那份狀紙在桌邊的書記們手中傳遞了一圈。胡從簡從衙門大門口逃走的時候,情緒極度激動,所以對狀紙的保存就失去了「認真精心的態度」。用力握緊狀紙導致的皺褶,以及胡從簡情緒激動導致大量出汗後印在狀紙上的汗漬,都讓這份曾經精心書寫和保存的紙張顯得皺褶與破舊。
大家傳看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之所以有這樣的表現,倒不是因為宇文拔都方才其實並不合時宜的表現。這種事情還不足以擾亂眾人的心思,而且宇文拔都雖然號稱是負責本地群眾的工作,實際上承擔最多工作的並不是他,而是路輝天與何足道等人。如果冷酷的說,宇文拔都存在的意義僅僅是「千金馬股」,作為本地人,宇文拔都在保險團身居高位,這個事實的號召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書記們其實並不真的惶恐,甚至連憤怒的情緒都基本沒有。如果真的到了危急關頭,一貫有著敏銳感覺的陳克肯定會首先定調。而這次陳克在開會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出了這麼一件事,大家說說自己的看法。」然後就沉默了。基於這些日子以來書記們形成的習慣,大家覺得很是安心。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反倒沒有人急著說話。七位書記裡頭其他六位不說話,宇文拔都的表態很明顯沒有得到大家的相應,他更加著急了。好歹名義上,宇文拔都是負責鳳台縣民事工作的,出了這等事,他有著一定的責任。
陳克看宇文拔都臉漲的通紅,知道如果自己還是不說話,未免有些難為宇文拔都了。他笑道:「拔都同志,你不要著急。我們並不是想追究誰的責任。其實就我看,同志們其實沒有把這件事當多大個事。」
聽了這話,宇文拔都心裡頭立刻輕鬆了不少。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被追究責任。如果說別人不知道,宇文拔都不可能不知道現在人民黨在做什麼。那的的確確就是在造反。所以宇文拔對自己工作內的事情格外的敏感。「這……,陳書記,你讓我負責根據地民事工作……」宇文拔都還是覺得自己得表個態。
路輝天負責保險團墾荒旅的工作,作為和宇文拔都同樣負責民事工作的書記,他覺得自己此時必須發言了,「拔都同志,這種事情肯定會發生。矛盾麼,不以你我的個人意志為轉移。地主階級絕對不會輕易放棄他們的立場。我們人民黨有自己的立場,除非我們人民黨站到地主的立場上去,成為地主們的走狗。否則這個矛盾只有啥時候激化的問題,不存在是否會激化的問題。張有良反對過我們,現在胡有道反對我們。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地主反對我們,這種事情不是你的責任。」
看著宇文拔都釋然的表情,陳克說道:「同志們交心的話暫時說到這裡吧。以後咱們需要像這次一樣經常交交心,革命不是讓咱們鐵了心腸去殺人,革命同志們是志同道合的同志。我們有共同的理想,就是要讓咱們的鄉親父老生活得更好,讓全中國的百姓們能夠更好的生活,咱們中國人誰也不能欺負誰。外國人也不能欺負咱們中國人。」
說到這裡,陳克停頓了一下,他用一種稍帶遺憾的表情歎了口氣,「我先做個自我批評,這些日子來我的工作作風一直很霸道。我知道的。也不管同志們能不能理解,只要是我下了決心的事情,我就一定要推行到底。讓不少同志覺得委屈,我知道的。在這裡,我向大家先陪個不是。」說完,陳克向同志們低下了頭。
同志們萬萬想不到陳克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向大家道歉,眾人用詫異的神色看著陳克深深低下的頭,等陳克抬起頭,眾人才反應過來。
「陳書記,別這麼說。現在已經證明你當時的安排都沒錯。我現在是心服口服。」宇文拔都連忙說道。
齊會深一直不在根據地,他自然不會發言,這位上海本地青年靜靜的看著其他書記們的表情。
華雄茂、游緱和尚遠都沒有吭聲,他們一直是陳克最堅定的支持者,他們三個人知道,陳克的自我批評其實不是針對他們兩人的。
秦守是做人力調派和司法工作的,這個素來沉默寡言的青年也沒有吭聲。只有路輝天驚訝之下倒是頗為感動的樣子,他也忍不住輕輕舒了口氣。大家都是目光如炬的,除了陳克之外的幾個人目光都落到他的臉上。
原本路輝天也沒想不說話,見大家目光看過來,他乾脆就朗利的發言了。「陳書記,我想說一件事。原本我是個急性子,恨不得現在就能推翻滿清朝廷。不過我覺得現在不是時候吧。咱們馬上就要分地,打了壽州之後,消息肯定要傳到這裡來。那時候百姓怎麼看。咱們前一段的工作基礎是建立在沒有公開打出革命旗號的基礎上的。不然的話,也費不找讓尚遠來負責壓制地主他們。那分地合同還是用官府的名義來寫的。現在還沒有發動群眾開始革命,咱們就打壽州。這不是要激起事情麼?」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尚遠突然問了一句,「路輝天同志,你這是自己的意思,還是下頭同志的態度?」
聽了這話,路輝天臉色當時就難看起來,但是尚遠平日裡就是這樣的冷靜,路輝天雖然心裡頭十分不爽,但是好歹把不滿給壓下去了,他盡力實事求是的說道:「這是我的看法,下頭的同志有些支持我的看法,有些則覺得早就該打壽州了。」
說完這些,路輝天原本以為尚遠會說些什麼,沒想到尚遠只是點點頭,居然一聲不吭了。這讓路輝天心裡頭的火頭立刻又蓬勃興起來。這算是什麼意思啊?真的要找茬麼?還是要審問我呢?
尚遠很明顯的看出了路輝天的情緒,他淡淡的說道:「咱們不要鬧意氣,我發展的黨員裡頭也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我想問問。看你這邊是不是這樣。」
這個解釋雖然很合理,不過尚遠的那種表情怎麼都讓人心裡頭不太高興。陳克連忙打斷了有可能繼續的衝突,「路輝天同志,百姓們其實完全不在乎壽州官府的存在。如果他們在乎,這些人早就跑去壽州了,不可能繼續待在鳳台縣。這點上,你管理墾荒旅,肯定是最清楚的。」
聽了陳克的話,路輝天點點頭。
陳克看路輝天已經有些接受了自己的說法,這才繼續說下去:「既然如此,我們只要不大張旗鼓的宣佈我們攻破了壽州,你覺得百姓們會真的在意壽州是不是變了天麼?」
「啊?」路輝天瞪著陳克,「陳書記的意思是,咱們就當壽州啥事情都沒發生過,繼續該怎麼辦怎麼辦?」
「嗯。」陳克點點頭。
「這……,這……,這不是掩耳盜鈴麼?」路輝天萬萬想不到陳克居然提出這麼一個答覆出來。難道陳克把根據地的百姓當作瞎子傻子麼?
華雄茂聽到了「掩耳盜鈴」乾脆忍不住笑了出來。路輝天看向華雄茂,只見華雄茂根本沒有反對的意思,只是單純的對路輝天引用的成語感到好笑。
陳克解釋道,「第一,只要咱們不大張旗鼓的宣傳,別說鳳台縣的百姓未必知道怎麼回事。只怕壽州的百姓也未必知道怎麼回事。你真覺得百姓們知道官府到底是什麼構架麼?他們怎麼知道接掌壽州官府的不是朝廷,而是咱們自己的人呢?第二,百姓們對這種事情根本沒興趣。大家現在想的都是怎麼分地。第三,就是有地主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反對咱們,你覺得他們敢在公開場合反對咱們麼?他們這不是找死麼?壽州咱們都打了,他們還敢如何?起來造咱們的反不成?」
路輝天目瞪口呆的聽著陳克的話,雖然每句話都如此在理,但是整體讓人感覺十分不合理。不,應該稱之為「荒謬」。
「所以,我們該怎麼辦還怎麼辦。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陳克非常認真的說道。看路輝天震驚的神色,陳克語重心長的說道:「路輝天同志,對於鳳台縣的百姓而言,外頭有什麼謠言都是假的。但是哪怕是一個官府的人踏上鳳台縣的土地,然後宣佈咱們是反賊。這才是真真切切的。只要沒有官府能進入根據地,咱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路輝天看著陳克平靜的闡述著這種大事,只覺得很是不解。突然間,他總算明白了一件事,陳克能到現在始終立於人民黨的領袖位置上,他和路輝天最大的差距並非能力,而是那種氣魄。陳克根本不懼怕任何事。而路輝天知道,自己真的沒有這種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