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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莫道前路無知己 第183章 no_name 文 / 緋紅之月

    第183章no_name

    人民黨黨校的課堂上,陳克寫下了「勞動創造人本身」這句話之後,轉身面對眾人。黨課進行了好幾天了,不僅僅是陳克已經精疲力竭,下頭的同志們同樣感覺十分難受。

    在這個問題之前,陳克剛講完了人類的生物性與社會性。社會性尚且好說,中國文化裡頭,人類的社會性研究水平其實很不低。但是人類的生物性這個問題,就牽扯到人的生物進化問題。對於21世紀的陳克來說,進化論本身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諸多天經地義的基本科學理論之一罷了。新中國的教育體系早就完成了對這些知識的灌輸。用進化論看待世界,僅僅是中國人習以為常的一種世界觀罷了。

    馬克思理論體系幾大支點就是現代的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地理等知識。這些知識實際上是如何看待世界的角度與立場。在漫長的學習過程中,聽課,做作業,參加考試,中國應試教育體繫在這樣漫長的過程當中,早就通過各種手段把這些世界觀緩慢但是有效的灌輸給了新中國的青年們。即便是那些長大之後還去信「神創論」的二貨,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未必真的從理論上反對進化論的。

    對於1906年的這些黨員而言,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所謂三觀「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排第一的就是世界觀,雖然聚集在人民黨的旗幟下,可是基於現代科學知識的世界觀,陳克的世界觀與同志們的世界觀可以說完全不同。這不僅僅是一個世紀的時間差距,更是整個人類社會積累了幾個世紀知識差距。在這次黨校培訓上,陳克終於深刻的體會到了這點。

    世界觀是你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基本觀點,人民黨黨校的課程並沒有給大家撥雲見日的感覺,相反,倒是把不少同志帶進了一種幽暗神秘的情緒之中。而且必須說明的是,這批聽課的黨員們都算是中高級幹部,很多都是有著在1906年不錯的科學知識底子,陳克這才敢講述如此程度的理論知識。

    「大家有什麼問題一定要問,一定要問!」陳克再次強調。這是悲慘的教師經歷給陳克的體會之一。一開始的時候,陳克覺得自己的課程十分簡單輕鬆,關於地球是什麼這個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問題,他就講了些極為簡單的幾個基本要點。下頭的學生們鴉雀無聲的聽著,陳克覺得大家應該是聽明白了。就繼續往下講,結果他很快就發現,每個黨校的同學都好像故意和自己做對一樣,陳克畢竟是理工科出身的,面對這種情況,他筆下的各種方程式忍不住就接二連三的往黑板上寫,為了證明一個問題,陳克往往就拿出三四個新的理論來解釋,於是同學們崩潰了。他們看陳克的眼神如同看道士畫符一樣充滿了對神秘主義的那種驚詫與不解。

    還算是陳克以前有過講課經驗,他馬上幡然悔悟,從頭開始細細梳理。結果啟發性的提問,反覆的交流之後,下頭的同志們終於說出了他們共有的疑惑。地球繞著太陽轉,這個大家勉強能夠想像,但是為啥地球和太陽都能虛空懸浮,無論如何大家都不能建立起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概念出來。有些領悟力比較深刻的同志,甚至問到了一個更加複雜的體系,月亮怎麼繞著地球轉,而這個地月體系又怎麼繞著太陽轉的。

    聽到這些,陳克立刻就不知道該說啥了。這可是天體力學中的基本力學模型——三體問題。在浩瀚的宇宙中,星球的大小可以忽略不記,所以我們可以把它們看成質點。如果不計太陽系其他星球的影響,那麼它們的運動就只是在引力的作用下產生的,所以我們就可以把它們的運動看成一個三體問題。研究三個可視為質點的天體在相互之間萬有引力作用下的運動規律問題。

    陳克是看過這方面文獻的,不過他也僅僅是看過而已。那複雜的方程式,他自己就算是認真研讀的時候也沒有能讀懂,更別說系統的講述了。而且沒有基本的物理學知識,特別是沒有物理學與數學的概念,下頭的同學們根本不可能聽明白的。陳克當年可是用了整整16年的時間來學習科學體系,而下頭的這些同學黨課時間不過是30天。而且陳克各個學習階段,都有著知識水平遠超陳克的老師們來講述各種知識。這些黨校同學更沒有這樣的環境。

    從這時候開始,陳克就放棄了在這次黨校教育中培訓出一大批世界觀與自己完全一樣的革命同志的妄想。他已經把這次黨課當成了一次科普加唯物主義強制***課程了。

    「勞動創造人本身。我們人類與動物的不同,在於我們能創造性的勞動。」說完這話,陳克腦海裡頭忍不住想起了幾個現代科學證明一些動物也有能夠使用工具的案例,不過他再也沒有把「全面的知識」教給同志們的衝動。陳克是應試教育中殺出重圍的那批人裡頭的一個,老師們反覆強調的就是「知識點」,從高二開始積累起來的壘起來幾米高的考試題也在強化這些「知識點」教育。以前陳克對這種方法沒有什麼評價,現在陳克已經是「知識點」教學最堅定的擁護者。這種教學模式的最大優點就在於,他能夠有效的把最關鍵的世界觀要點灌輸給學生。雖然看著不那麼全面,也絕不溫柔,不過卻是最好的方式了。至少掌握了知識點之後,不會犯理論性錯誤。

    下頭的黨校同學們自然不知道陳克校長腦子裡在想什麼,而且就算是他們真的知道了,也無法理解的。大家的思維都被引導到了「創造性勞動」這個新概念上。

    「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就是生產力的發展。最早的時候,結繩記事,祭祀們對於過往的大事口口相傳。直到傳說中倉頡造字,鬼神夜哭。因為創造出了文字,以及文字的使用與普及,能夠記載下來更加豐富的知識。掌握知識的就從祭祀,變成了能夠讀懂文字,書寫文字的這些人。而這書寫工具,也從在鼎上頭鑄金文,變成了竹簡,大家用刻刀在竹簡上刻字。後來有了毛筆,大家開始用毛筆在竹簡上寫字。再後來有了紙,文字書寫就更加方便了。甚至在紙筆的基礎上發展出了書法這種藝術。」

    聽課的都是有文化的人,這些歷史掌故大家都是知道的。看著同志們臉上浮現出能夠理解這些知識帶來的表情,陳克深深感謝中國深厚的文化的偉大。中國的史書把這些「生產力」發展的過程,甚至細節都能夠詳細記述下來。

    「當年刀耕火種,後來有了冶煉技術,各種生產工具隨之發展起來。有了我們現在的農業技術。」

    聽著陳克侃侃而談,引用了包括「刀耕火種」這樣的成語。大家其實都知道這些成語,不過在陳克的講述中,這些成語竟然突然在眾人腦海中活靈活現的勾畫出一幅幅古代先人使用著簡陋的工具,戰天斗地,努力工作的影像出來。這些讀書人當中不少人竟然心生出一種強烈的感動情緒。特別是參加過救災的這些黨員們,有著更加深刻的體會。面對滔天洪水,大家就是用著能夠弄到的一切工具進行著自救。而戰勝洪水之後,這些經歷過考驗,用盡了體力和智力的同志都感覺自己看待世界有著極大的不同,哪怕是一把草,一根不起眼的木頭,大家都覺得不再是毫無用處的。他們能夠清楚的想到,在很多危機關頭時候,這些平日裡微不足道的東西能起到多麼重要的作用。

    「我們現在的一切,都是在勞動中不斷積累起來的。勞動創造出了我們中國人,我們中國人創造出中國的文字,典章,科技,藝術,乃至於創造出我們這個中華文明出來。我們中國人之所以是中國人,我們對待世界的看法,我們賴以為生的這個中國,都是這片土地上的祖先們幾千年不斷勞動的成果。」說道中國祖先們的辛勞,陳克也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就是勞動創造了人本身。中國如此,外國也是如此。普天之下這個道理都是一樣的。現在的中國為什麼比不上外國,因為咱們的的確確生產力比不了外國。咱們必須實事求是的看到這個問題。你可以說,外國那些人都是白皮豬,這個我覺得只是個人喜好問題。但是,我們必須面對事實,他們為什麼現在比咱們強,肯定是生產力水平比咱們高。」

    來參加人民黨的同志絕大多數都是反對外國人的。聽到陳克說外國人是「白皮豬」的戲謔,不少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這還真的是善意的笑聲,經過陳克的講述,大家能夠明白中外差距的真正所在,原本那一腔怨恨反倒減輕了很多很多。

    「先到這裡吧,暫時休息一會兒、先歇會兒。」陳克只覺的口乾舌燥,他對同學們說道。大家也覺得到很是疲憊,聽了這麼多課,固然有很大收穫,可精神上的消耗也是很大的。眾人聽到下課,便隨著自己的喜好放鬆下來。

    何穎從教室最後一排的位置上站起身來。每個學員的都帶了自己的碗,何穎開始一個個給大家倒上水。讓何穎來聽課,是陳克唯一利用了自己地位特權辦到的事情。大家對此毫無異議。眾人都知道何穎是陳克的妻子,這年頭即便是革命黨這些開明的人,支持男女平等這個口號的也不過是一半一半,能讓自己老婆與自己一同上課的,絕非多數。

    黨校採用了21世紀的學校方式,也就是說,有班長,學習委員,紀律委員,體育委員,生活委員。組織結構十分完整。何穎是生活委員,分發各種用品,照顧大家的學習生活,包括倒水這個工作。這種新式的組織模式下,所有人都各司其職。

    更何況大家都承認了陳克的領導地位,人民黨領袖陳克的夫人親自給大家倒水,這種事情在舊時代想都不用想。眾人要麼肅然起敬,要麼覺得渾身不自在。一開始的時候,何穎做倒水工作的時候,大家都非常不習慣,要麼行禮,要麼謙恭,總之弄得雞飛狗跳的。陳克於是當眾表態,「何穎同學身為生活委員就是管這個的,大家的工作就是好好學習。把學到的東西應用在革命上。我們只有分工的不同,沒有地位的不同。」在這樣的明確表態下,眾人才算是勉強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即便如此,當何穎倒水的時候,每個人都按照黨校禮貌教育,認真的說了「謝謝。」包括陳克,在妻子給自己倒水之後,他也以身作則,認真的說了「謝謝」。

    休息了一陣之後,陳克繼續開課。「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我們人民黨在鳳台縣救災的同時,已經發展起了新的生產力方式。這點大家有意見麼?」

    同志們有些表示贊同,有些同志覺得有些心虛,「校長,咱們不過是組織起更多的人一起勞動,按你前頭所說,工具沒有發展,生產技術沒有發展,這新的生產力只怕有些名不副實吧?」

    「如果名不副實,那這水災之後,鳳台縣應該什麼模樣?應該和周邊的那些災區一樣才對。為何我們鳳台縣就能不同?」陳克反問道。

    「這?」提問的人是路輝天,他一下子就被問住了。可陳克的話怎聽都覺得不對頭,路輝天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組織生產的方式,也是生產力的一種。生產關係是說人和人在勞動生產中的關係。誰服從誰,誰領導誰。在這點上,我認為鳳台縣現在生產力有了變化,生產關係也要變化。」陳克解釋道。

    路輝天覺得陳克這未免就有些強詞奪理了,不過他一點都不反對建立「新生產關係」,所以他乾脆也就不再反對了。

    「從現在開始,人民到底是要跟著咱們人民黨走,去開創一個全新的制度。還是重新回到老路上,繼續過去的日子。這點我想咱們人民黨的同志,肯定有共同的想法吧?」陳克問。

    下面的同學們發出了一陣心照不宣的笑聲。大家出生入死這麼久,到底要不要建立新的社會關係,這根本不用討論。如果不是為了建立新制度,大家這麼玩命幹什麼。

    「我們現在給人民講革命是沒用的,人民不想聽這些虛套。我要強調的還是一件事,人民不是不懂革命,人民也不是不要革命。如果人民不要革命,他們就根本不會在水災時候跟著咱們走。如果人民真的不要革命,他們就應該在水災時候和往常一樣,聽天由命,隨波逐流。但是大家看到的完全不是這樣,咱們人民黨一呼百應,人民跟著咱們幹了多少從沒有幹過的事情?人民反對了麼?人民沒有反對!人民是在支持咱們的。」

    陳克對這個問題很是在意,自打他提出繼續革命的口號之後,同志們當中立刻就有了各種說法。其中的主流之一就是質疑人民是否要革命,人民是否真的懂革命。而到現在為止,大多數同志並不認為人民懂得革命。對人民的革命要求基本是無視的。陳克必須解決這種思想。

    「我們的革命是從中國的角度來看待的,甚至是從世界的角度來看的。這很好。但是,人民革命不是這樣的,人民革命要的是讓人民知道新的制度是更好的。對人民利益更佳有利的,這就需要我們給人民算一筆賬。把新制度的好處給人民算清楚,說清楚。不然的話,光喊著什麼革命。人民憑啥給咱們賣命?天下沒這個道理的。」

    「校長,你這麼說,還不是說人民不懂革命麼?」路輝天忍不住再次發言了。

    聽了這話,陳克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不滿,連眉頭都微微皺了皺。但是陳克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革命工作絕不能搞什麼個人意氣之爭。因為這種做法是錯誤的,大發雷霆絕對不能說服別人,只會引起各種毫無意義的爭執。「我們革命的目的是什麼?誰來說說。」

    聽到陳克的話,何足道毫不遲疑的答道。「革命的目的是為了解放生產力,建立一個讓人民能夠更好生活的新制度新世界。」

    路輝天本來想說建立一個強大的中國,沒想到被何足道搶了話頭。何足道這是堂堂正正的用大帽子頂頭裡,路輝天雖然想反駁,可是他也很清楚,不好反駁。看了何足道一眼,路輝天不再說話了。

    「既然是要發展生產力,我們就必須給人民算賬。新制度到底有什麼好處。不少同志都是參加過1905年社會調查的,我們就要在鳳台縣深入調查,土地狀況,種植作物,土地所有成分,主要副業,宗族情況,宗教情況,雇工情況,工資情況,佃租,借田,永佃田,商業,手工業,全部調查清楚才能算賬。」

    陳克說完,就在黑板上把要調查的內容寫了一遍。同志們看到這麼龐大的調查範圍,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百姓們不是不懂道理,咱們把這些調查清楚了,能給百姓說清楚了。老百姓們沒有不跟著咱們走的道理。」陳克斬釘截鐵的說道。

    「但是……,但是肯定有人要說些不同的道理。」路輝天終於說出了心裡話,既然開了頭,他也覺得沒有必要再藏著掖著,「咱們這麼幹,那些地主士紳們不會等著。他們現在就開始四處串聯,準備弄些事情出來。他們畢竟是當地人,百姓們只怕信他們更多吧。」

    聽了這話,陳克笑了笑,「路輝天同志,我們革命是為了百姓。這首先意味著我們要相信百姓。我們要推行新制度,完全是為了百姓,如果有人要破壞新制度,那就是百姓的敵人。對待敵人我們要怎麼做?」

    接話的還是何足道,「對待敵人要想冬天一樣寒冷。」

    這殺氣騰騰的話一出,教室裡頭立刻一片靜寂。

    「我們不是土匪,我們絕對不會亂殺人。既然要除掉人民的敵人,要除掉革命的敵人,我們要把理由向大家說清楚。而且這個理由是絕對不能咱們自己胡說八道,瞎編亂造出來的。大家擔心百姓不跟咱們走,為什麼?因為百姓能夠說通道理的,不然的話,一邊是那些地主士紳,一邊是救命恩人,為什麼百姓一定要站到地主士紳那裡去呢?肯定是百姓覺得地主士紳說的更有道理。我們既然堅信我們沒錯,那我們的道理怎麼可能比不過地主士紳呢?」

    路輝天臉色陰沉,陳克的話很有道理,但是路輝天絕對不願意輕易認同。因為他覺得陳克的態度未免過於樂觀了。這個世界上不講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憑什麼在鳳台縣就事事都需要道理?

    不過路輝天沒有繼續說話,他忍不住又看了看何足道。只見何足道正襟危坐,身體筆直,說話的時候看著陳克,腦袋紋絲不動。根本沒有看路輝天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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