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自古以來都有勞軍的做法,定時提高一下待遇,改善一下生活,是件很重要的工作。
陳克把柴慶國今天提出的部隊情緒不穩,以及弄幾頭豬過去勞軍的想法說完,尚遠很是贊同,「辛苦這麼久,好歹也得讓大家吃頓好的。」
人民黨的黨員幹部們此時大多數都在第一線,陳克與尚遠這兩位人民黨的「頭目」達成了勞軍共識之後,也不再召開黨會討論此事。後勤部門裡面負責農副產品的股長梅川上義很快被叫過來,「梅川同志,你現去抓十頭豬。要公豬,母豬可千萬別動。」
「陳書記,咱們的豬只有五十多頭,你這一氣拿走十頭,是不是有些……」梅川神色為難的問。
「梅川同志,辛苦你了。」陳克突然說道。
「呃?」梅川被這話弄得莫名其妙。自己不過是提出了點建議,陳克怎麼就突然這麼客氣起來?梅川身為日本人,很不理解。
陳克深色鄭重,他走近梅川,拉住梅川的手,「梅川同志,水災期間養豬場幾天一遷地方,你還要養蚯蚓,漚糞,割草,儲備各種飼料。換了別人,咱們不可能從二十幾頭豬變成五十幾頭。你的工作卓有成效。我馬上就要去勞軍,我會在這次勞軍活動中專門說起你的辛苦,表揚你這樣認真的工作態度。你就是大家應該學習的榜樣。」
聽完這話,梅川突然間眼圈一紅,差點哭出聲來。這些天來的辛苦真的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日本人等級觀念強,服從性強,工作態度還算是認真。如果梅川在日本這樣工作,是絕對的不到任何支持的,這在日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梅川干到了,那就是理所應當,如果沒有幹好,反倒會受到責罵與懲罰。聽陳克如此高調的評價,梅川嘴唇哆嗦著,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嗨伊!」
「梅川同志,勞動者最光榮。這是你應該得到的榮譽。」陳克認真的說道。
「嗨伊!」梅川情緒激動下依然是這句充滿感情的回應。
日本同志在保險團中地位微妙,陳克對他們還真的是任人以能。日本同志服從性,在組織中的紀律性很是不錯。而且他們是「外來戶」,他們的「忠誠心」首先是針對陳天華本人。陳天華現在在河北工作,陳天華是陳克理念的擁護者,那本《中國的歷史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讓這些尋求革命道路的日本青年心服口服,那麼這些同志的忠誠心就轉到了人民黨地位最高的陳克身上。
陳克知道這些,在現階段,能夠無條件忠於陳克的人並不多,能夠無條件服從陳克的人更少。為了推行自己的革命路線,這些同志,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陳克都會委以重任。所以他笑著說道:「梅川同志,鑒於你的工作表現,我們會對你有進一步的工作安排。具體的工作調整,這得等到以後討論了才能下決定,我要對你說,你現在是養五十頭豬,以後你要領著很多人,去養五萬頭,五十萬頭豬。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梅川家是日本的「地主」,以日本的標準而言,還不是「小地主」。不過到了中國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家的幾百畝地根本不算啥。陳克把飼養蚯蚓和養豬的方法教給了梅川之後,梅川就秉持著日本人特有的認真精神幹了起來。聽陳克說到「五萬頭,五十萬頭」這麼一個數字,梅川依然震驚了。日本上下級關係十分生硬,按照日本的規矩,陳克作為梅川的上級,他怎麼說,梅川就要怎麼幹。不過好歹梅川也是革命青年,在人民黨裡面也待了這麼久,他總算是有了點黨內民主的習慣,「陳旅長,就我們現在負責養豬的這些人……」梅川問道。
「以後會給你增加人手。更重要的是一件事,你們必須學會科學飼養。科學和人民當家作主是我們革命者所追求的。革命者必然是一個講科學的人。梅川同志,你必須不斷學習,不斷進步才行。」
對於這樣明確的要求,梅川站的筆直,神色嚴肅,目光炯炯有神,他發自內心的說道:「嗨伊!」
「在未來的三到五年內,你將只做這一件事,你能接受麼?」陳克正色問道。
「嗨伊!」梅川依舊是方才認真的神色,也是同樣的回答。
得到了梅川的準確答覆,陳克點點頭。他說道:「母豬還要留著下崽,所以不絕對能殺了。除了當種豬的那頭公豬之外,你找十頭大的抓出來。」
「嗨伊!」梅川應道。
「去吧。」陳克揮了揮手。
梅川走後,尚遠問道:「文青,你這是要開始提拔幹部了。」
「對啊,攤子已經鋪開了,不提拔人怎麼行。倒是望山兄,監察部門以後工作會很重。我其實一直很想讓你承擔政治部主任這個工作,專門領導政工與監察部門。革命想成功就必須有紀律,有規矩。」說到這裡,陳克突然歎了口氣。卻不再說下去。
尚遠看陳克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忍不住笑道:「若是一個國家有紀律,有規矩,講科學,人民當家作主。這革命豈不是已經徹底成功了。那還要咱們做什麼?所以文青你不用煩惱。」
「怎麼不用煩惱?社會主義革命,『共產』主義革命,很多地方都是反人性的。吃喝嫖賭,名望地位,這些低級趣味的東西都是人性喜聞樂見的,都是本能。」陳克難得的抱怨起來了。
「哈哈,文青。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咱們兩個還要開什麼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會議不成。」尚遠雖然看著是在笑,但是笑意並不濃厚。
「我這段忙成這樣,事情剛有了個眉目。這心裡頭一放鬆,就想發發牢騷,說說話。如果不是現在物資如此匱乏,條件不允許,我是很想和望山兄喝喝酒的。」
「喝水也一樣麼。」尚遠聽陳克這麼說,把一個水碗推倒陳克面前。在裡面倒上水,也給自己面前的水碗裡面倒上水。這已經有和陳克開會的意思。
陳克正想說話,卻又欲言又止。尚遠如此精明的人已經猜到了陳克的想法,「文青,你覺得該和正嵐,足道,還有些表現非常優秀的同志一起開這個會。我知道。我本來應該建議你勞軍的時候開這個會的。不過這次我是有些話想和你說。」
聽尚遠這麼一說,陳克到有些詫異了,自己光顧及自己心裡面的鬱悶,只考慮自己。卻沒有注意到同樣經受堅信工作尚遠同樣也會有鬱悶。想到這裡,他的臉色微微一紅,已經有些歉疚的意思。
尚遠看的清楚,他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前臂平放在桌子上支住上身。「文青,還記得咱們一起去拜訪我的老師李鴻啟先生的事情麼。」
「記得。」陳克應道。
「其實李先生當時是反對我跟著你走的。」
「李先生是個真儒家。我離他差得遠。」
「我當時跟著你走,只是因為你先知先覺。至於你本人而言,比你的書差得遠。我當時想救國,雖然你諸多問題,不過總是有先知先覺的好處。所以我想著,湊合著吧。我還見過比你強的呢。」
若是剛回到1905年的時候,陳克還會謙虛幾句。若是在二十一世紀,陳克只怕就會冷哼一聲,然後完全抱著牴觸的心情聽聽尚遠到底要說自己什麼壞話。但是陳克已經變了,他心裡面一片平和,只是靜靜的傾聽。陳克心裡面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
心裡面平靜,神色自然是完全放鬆,而且神態非常專注。尚遠看了之後忍不住大笑起來。「文青,若是見李鴻啟老師的時候,你就如此,李老師絕對不會拒絕我跟著你革命。」
「那倒未必,李老師是心疼你這個學生。鬧革命朝不保夕的,你跟著誰他都不會願意。」陳克覺得自己對待尚遠的讚揚並無感受,但是對於他自己同樣尊敬的李鴻啟老師,他必須這樣說。因為這才是李鴻啟老師的真心想法。
尚遠知道陳克所說的的確是自己老師的真心想法,想到老師對自己的愛護,尚遠覺得心中暖暖的,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而且他本來想對陳克說些尖刻的話,心情一變,情緒也隨之變化,再想張口竟然發現原先的思路有些連接不上。抬眼看著陳克,只見陳克依舊是神色寧靜,態度專注的看著自己,尚遠覺得有些心軟了。
「文青,其實來安徽的時候,我本來想著是我會主導局面的。」尚遠試探著說出了心裡話。
「革命的事情,就是捨我其誰。有能力者當然要主導局面。」陳克心有慼慼焉的說道。這話本來是示威的話。如果不是他此時的態度,以及在語氣與神態中流露出的那種絕對不會給尚遠造成歧義的真誠,光這話就會讓兩個人離心離德。
尚遠沒有誤解陳克的意思,見陳克如此豁達,他很是開心。「我現在不這麼想了,若是你能這樣好好幹下去,我會全心輔佐你。你有諸多問題,但是干革命的事情,你比我強。」
看著尚遠真誠的面容,陳克歎道:「望山兄,干革命不是幾個你這等人品高潔,能夠消除了低級趣味的人在一起就能幹的。我們人民黨的黨員必須都能夠做到這些。我們保險團的戰士,也需要做到這些,我們的幹部,也都需要做到這些。這才能面對那些強大的敵人。不然的話,我們肯定會失敗的。」
「吃喝嫖賭,都是些正常的**。文青你是怎麼擺脫的?」尚遠問道。
「因為有些事情對我更重要,我若是沉溺在吃喝嫖賭當中,我不可能做到這些事情。」陳克給出了解釋。
「這話只怕沒有說到根本。」尚遠的神色平靜的說道。
陳克點點頭,「嗯,也是。我若是說真的擺脫了的,只有賭這一項。我當年上學的時候,年紀還小,那時候手指柔軟靈活,在擲色子上很是下過功夫,不說想扔幾點就是幾點,比起普通人也勝過不少。有一天我和一個同學玩色子。還是個女同學,我本來以為絕對能贏,偏偏每戰必敗,輸了二十分錢。哦,是二十文錢。我一開始的時候,越輸越想贏,偏偏擲的再好,還是必敗無疑。到後來我突然想到一事,我現在輸了二十文錢,就想贏回來。若是我以後參與賭博,輸了二百兩。那我得多想贏回來?老話說,逢賭必輸。我知道我騙不了自己,我想要的是贏。從哪之後,我就知道賭博是絕對不會贏的,我也絕對不會參與這種事情了。若只是和大家偶然遇到,我避不開這等場面,適當輸些錢給大家湊個熱鬧就罷了。若是真的賭博,我一文錢都不會參與。我知道,只要參與進去就是輸。」
「如此甚好。」尚遠讚道,「可文青對於其他同志有何擔心的呢。」
「人心很弱的,經不住誘惑。望山兄,我當時想明白了賭博之害後,真的是汗流浹背,誠惶誠恐。因為想贏回那二十文錢的時候,為了能賭贏,我的心情如此急迫,如此專注,那真的是九死不悔。等我明白我在死路上,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那種大難不死之後的慶幸與後怕,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人畢竟是愛惜自己生命的。沒錢不能賭的時候,很多人心裡面還是相信賭的。我偶爾不得不參與,但是我心裡面根本不信賭,別看他們不賭,我反倒在參與賭博。這是完全不同的。」
「這就是你要表彰梅川同志的原因麼?」尚遠問道。
「是的。」陳克果斷的答道:「梅川同志身為一個日本人,他相信世界上應該有更好的制度,現在的世界如此暴虐,必須革命。所以他遠渡重洋到了中國需求革命。這是他的革命立場。對於工作,他任勞任怨,全心全意。對於養豬的工作,咱們人民黨的其他同志都不肯來干的。嗯,也不能這麼說。我若讓何足道來幹,我相信他也會這樣認真做的。這就是對待革命工作的態度。這次柴慶國同志跑來說,大家情緒浮動,這是因為我們的政治思想工作不到位。我準備加強政治思想工作。」
尚遠微微點頭,陳克的話完全吸引住了他。尚遠初見陳克的時候,說真的並沒有真的把陳克本人的德性和能力當多大一回事。陳克對於這個時代的「名貴之物」毫無興趣,言談間也能知道,陳克吃喝用住都極為「奢侈」。雖然陳克的想法讓尚遠很佩服,但是陳克那時候還是個很浮躁的青年。知道些道理,卻完全不能把這些道理有效的變成實際行動。陳克身上體現的僅僅是他受過極為良好的教育。至於陳克本人,距離讓人尊敬,差的可太遠了。而這種反差,讓尚遠對陳克的評價更低。即便是普通人,在如此優越的環境當中成長,還接受過如此優秀的教育,表現出來的應該是更加出色吧。
之所以在黨務當中表現出對陳克的尊敬,僅僅是尚遠知道,這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哪怕陳克再不成器,但是如果尚遠不能表現出這些,黨組織內部自己就會先亂起來。哪怕是出於對自己的尊敬,尚遠都不能不強撐著陳克。
但是自從到了這鳳台縣之後,尚遠覺得自己的想法動搖了。或許有些人真的是亂世豪傑。天災也好,**也好,陳克總是能第一時間拿出對策出來,事後證明,陳克的對策還是最有效的。如果這是陳克受過教育的結果,那陳克的教育環境已經是一種尚遠已經不能想像的優越了。而且陳克也在變,沒經歷一件事之後,他都會有些或明或暗的變化。他依然在成長。
所以尚遠想和陳克好好談談,未必有什麼目的,但是尚遠對陳克已經報有一種真正的期待。聽著陳克的敘述,尚遠感覺自己的期待是正確的,或許陳克這個人,是陳克本人,而不是陳克的那些理論。陳克本人或許真的有值得自己追隨的價值。尚遠禁不住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