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斷人財路甚過殺人父母,陳克聽說過這句話。他認為這話對也不對,對於中國的地主階級以及後裔們來說,有些事情表面上看起來非常耐人尋味。
在新中國的歷史上,革命的經濟政策建立在「土改」的基礎上。全面沒收土地後再進行分配。舊有的土地所有制徹底覆滅之後,舊有的社會制度也隨之覆滅。
陳克生長在二十世紀末期,他開始對政治有了足夠興趣的時期,正是中國高速工業化的世紀之交。在這些年當中,陳克認識了很多人,這些人對於土改的態度驚人的一致,包括陳克在內,大家都認為這是必須的,而且是正義的。大家的分歧僅僅是土改的配套政策是否合理,生產力發展的效率是否夠,土改後的思想改造是否徹底。至於舊地主階級的覆滅,眾人一丁點同情都沒有。
這個共識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包括陳克在內的不少人祖上出身地主。「如果還有地主的話,光靠這些地咱們得多富?」大家偶爾會這麼開開玩笑。但是談及國家層面的時候,這些地主的子孫們對於土改完全表示支持。因為大家都是工業化時代打造出來的城市階層,大家的維模式完全是工業化的思路。
從工業國的角度來看,地主靠地租的生產方式太低後。地主們作為當年的社會中堅階層,佔有了大部分生產資料和糧食。可是他們並沒有把這些生產資料與糧食用來搞工業建設。因為每個地主能夠拿出來的資源太少,根本不足以去建設工業體系。更別提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工業化的組織和思維模式。歷史的局限性注定了這些土包子地主們不可能自發的去建設中國的工業體系。
二十世紀中國的中國如果想對抗外國侵略者,如果想保衛自己的國家與人民,就必須工業化。既然舊有的土地制度以及衍生出來的地主階層注定無法實現這個歷史使命。在陳克這些工業化城市階層眼中,舊有的土地制度就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罪惡。從國家的解放與發展的角度來看,地主們有意或者無意的犯下了滔天大罪。地主們賴以為生的社會制度,就是一種必須徹底消滅的腐朽制度。
工業國的生產力水平遠高於農業國,儘管「土改」消滅了地主,但是土改後建設起來的工業體制提供了更多的機會,提供了更高的生活水平,提供了更美好的生活方式。
從1911年的清末到1949年的新中國,中國人口在這三十多年中沒有什麼增長,而中國的人均壽命居然降低到了三十多歲。每三個出生的嬰兒中間,就有一個活不到三歲。而共和國在60年間,人口就從四億多人變成了十三多億,2011年的人口是1949年的三倍。這還是在實行了大規模計劃生育的基礎上的實現的。人均壽命增加了一倍多,至於生活質量,更是1949年想都不敢想的水平。
可以說,土改政策結束了中國就有的制度,打下了新中國的工業化進程的基石。所以無論土改是如何嚴厲,因為操作不當,其中有過一丁點現在看不那麼溫和的事情。但是陳克依然認為,土改本身是絕對正確,絕對正義,而且絕對必須的。
當年毛爺爺在制定土改計劃的時候,明確提出「地主五年摘帽」的方針。劉修養作為黨內的走派頭子,出於工業資本的角度,認為必須要把地主斬盡殺絕,官僚體繫在執行土改政策的時候大大走樣,這是劉修養為代表的走派的歷史局限性。怎麼都不能怪到土改和毛爺爺頭上去。
但是陳克沒辦法把這些給同志們說清楚,也沒有辦法把這些向那些百姓說清楚,更別說向地主和他們的家族說清楚。對於陳克來說,他面前的一切都是「過去」,除非陳克在有生之年能夠讓中國擁有二十一世紀頭十年的實力與地位,否則的話,陳克是不可能有什麼「未來」的。
所以在1906年的這個夏天,無論是在陳克面前瑟瑟發抖的張有良地主的家族也也好,還是一個個神色凝重,等著陳克最終決斷,並且會將之實行的保險團同志們也好。陳克深深知道,自己的命令將決定敵我雙方的未來。他必須負起責任來,不僅僅是向自己的同志負起責任,甚至還要向現在的這些「敵人」們負起責任。
陳克要指出的道路,現在就會決定鳳台縣的未來,如果陳克成功的實現自己理想中的革命,那麼陳克今天的就將決定中國的未來,決定世界的未來。對於跟隨自己的同志們,陳克對他們有責負,身為領導者,陳克要帶領他們通過重重艱難險阻,登上實現工業化中國的彼岸。而對於敵人,對於陳克所努力行進的道路上的那些被拋棄,被犧牲的人,如果陳克不能夠證明自己的道路是成功的,自己的道路能夠達成中國復興的歷史使命。那麼這些被拋棄、被犧牲掉的人,他們的犧牲就變得毫無意義。如果陳克的決定是正確的,他也就必然要對這些人承擔起責任來。
陳克祖上一百多年前是個中小地主,但是早在20世紀初,他家祖上就賣了不少地,然後遷去城市。子弟們先是在外國人開設的教會學堂接受教育,讀完高中後他們又在北洋政府開設的大學讀完了機械專業,主攻內燃機。日本人打進中國之後,陳克家族裡面全部子弟都投奔了黨。因為家裡面的族長評價過,「xxx一看就是成事的樣子」。這些接受過足夠教育的長輩們從此矢志不渝的跟著黨奮戰,在軍隊和技術部門勤勤懇懇的工作,有些長輩犧牲在革命勝利前,也有人跟著黨一路解放了全中國。
如果這只是陳克家族的選擇決定了陳克的觀點,但是陳克認識的那些沒有跟上黨的地主子孫們,他們長輩人並沒有跟著黨走,但是這些人同樣堅信土改的正確性與必要性。出現這樣的結果,就只能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歷史的結果已經明明白白的證明了土改以及革命的正確性,證明了這些政策所開創的中國工業化道路的成功。所以他們接受了這個結果的正確性,承認了那曾經毀滅了他們家族財產行動的正義性。
但是責任是如此的沉重啊。現在根據地很弱小,完全是靠了天災激化了社會矛盾,並且極大的削弱了舊社會自身的秩序。為了活下去,百姓們才跟隨了保險團,為了活下去,大家才來打仗。為了活下去,那些良家出身的戰士們也學會了踹門,學會了殺人,學會了說服無效的情況下用暴力手段來鎮壓平息俘虜們的騷動。
為了活下去,他們集結在陳克開始組建的這個新政黨,新軍隊的旗幟下。而這個政黨與軍隊,在組建之後,就已經開始展現出國家機器特有的暴力與無情。陳克邁過了這個心理負擔,因為歷史已經向他證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不使用革命的暴力,革命就無法進行下去。不消滅敵人,自己就會被敵人消滅。張有良以及他們的家族現在已經被抓住了,但是縱虎歸山是要不得的,張家或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勢力,但是如果讓他們自由開始行動,他們是會反撲的。
那麼或許應該斬草除根才行了。
陳克剛想到這裡,卻聽見徐電急切的說話了。「陳營長,我們不能把他們都殺了。」或許是感覺自己的聲音太大,徐電急忙壓低了聲音,「咱們不是現在殺不了他們,但是現在把他們都給殺了,別的人怎麼想。別人會認為,得罪了咱們的,咱們統統殺光。那只是讓別人以為咱們沒有容人之量啊。沒錯,咱們若是放過了張家,他們肯定要鬧。但是咱們只要看管住他們家的人,他們好歹也會投鼠忌器,不敢亂動。即便是他們去告了狀,我們也有辦法壓住他們的。絕對可以的。咱們,咱們上頭也不是沒有人啊。」
徐電一面說,一面看著陳克。方纔,陳克臉上的神色已經說不出的冷靜,徐電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一種神色,這是曾經讓武星辰感到過不寒而慄的神色與姿態。這是一種拋下了自己所有的想法,僅僅闡述出一種道理的神色與姿態。而這種態度實在是令人驚駭,陳克此時根本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而像是被某種東西所附身一般,散發出一種決然的態度。
其他同志都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氣氛,而徐電已經猜出陳克下定了要除掉張家的心思。上午的時候,徐電和華雄茂一起到的張家。他們是從張家殺開血路衝出來,這才倖免於難的。但是徐電並不認為有些事情需要做到那麼徹底。
「過猶不及啊,陳營長。雖說亂世用重典,但是殺他們得有理由啊。咱們為了拯救百姓,獲得土地,對張家動了手。張家抵抗的時候,咱們殺了就殺了。但是縣裡面大部分地主根本沒有抵抗咱們。咱們把張家除了,那些人怎麼想?難道咱們還要把那些人都給殺光了不成?營長,不是咱們不能殺,而是咱們不能沒理由的把他們殺光。」
聽了徐電的話,陳克輕輕舒了口氣。這些話說得很是在理,雖然沒有什麼更加有操作性的建議,但是陳克接受了這個解釋。
「文青,呃,陳營長。我建議,咱們把保險團的總部從縣城遷到岳張集吧。這裡距離縣城也近,有什麼風吹草動很快就能知道。另外呢,這裡情況也不錯,有山有水,是個好地方。張家咱們就先看管起來。以後再決定最後的方案吧。」華雄茂也說道。
陳克點點頭,「那就先這樣吧。大家先把張家的糧食錢財抄出來。咱們保險團留一半,其他的一半就分給當地的百姓們。那些外地來的,根據家的遠近,也給他們分一份。這些人出了不少力,他們回家的時候總不能空著手走啊。」
看陳克已經恢復了以往那種有條有理的情況,事情的分派也合情合理,很有人情味。所有幹部們都鬆了口氣。
但是陳克突然朗聲說道:「我一直給大家說,我們要建立一個新秩序。什麼是新秩序,我可以對大家說清楚。從今天開始,在我們人民黨所管轄的所有地盤上,只有人民百姓和我們人民黨領導的政府。人民黨直接領導百姓,帶領著大家一起過上好日子。願耕者有其田,願勞者有其業。但是想憑藉著佔有土地,佔有工廠,然後給自己發家致富的那些人,再也不會有機會這麼做了。」說到這裡,陳克筆直的抬起左臂,左手食指直指上方的天空,「同志們,這個天,已經變啦!」
圍在陳克身邊的同志們中間,只有極少數人能夠隱約的理解陳克在這番話當中闡述的經濟和政治理念,但是他們都知道陳克已經定下了人民黨和保險團的基調。正在此時,一陣疾風從湖面上吹來,現在已經立秋,而且水災後的氣溫並不高,大家的衣服都很薄,被這陣風一吹,每個人都是一震。也不知道是感覺也不知道是感到一絲涼意,還是對「天已經變啦!」這句話感到昂揚。
「立秋十八日,寸草結子。明天就開始組織進行搶種。如果今年沒有能夠種出糧食來,我們保險團和咱們旗下的幾萬百姓是熬不過這個冬天的。同志們做好準備了麼?」陳克大聲問道。
「是!」華雄茂率先立正,向陳克敬了一個軍禮。一個接一個,軍官們都對陳克立正敬禮。
陳克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