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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狂飆 第77章 文 / 緋紅之月

    第77章

    晚上的時候,尚遠如約而來,同來的還有秦佟仁與徐電。經過上次「開誠佈公」的會談之後,決定要去安徽的就是這麼三個人而已。柴慶國已經從天津來會來,三人對再次見到柴慶國並不意外,倒是柴慶國覺得有些尷尬。

    陳克互相介紹了南北兩邊的同志,又通報了最新的情況。尚遠等人第一次得知南方的情況,聽完了介紹之後,眾人都一言不發。陳克接著說明了自己的態度,「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人民黨在上海的支部遇到了重大的挫折。我準備馬上回上海營救被捕的同志。如果望山兄沒有改變主意的話,我會安排他們去安徽。」

    「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文青準備什麼時候出發?還有弟妹你準備怎麼辦?」尚遠思路一貫的細密。

    「我準備三天後動身,我夫人的話,我會和她一起回上海。然後安排她和其他同志結伴去安徽。」

    「我還要在北京待一陣子,廠子的事情總得有個結果才行。」秦佟仁的安排也算是很合理。

    「如果文青兄需要打官司的人,我可以去上海幫忙。」徐電對自己的法律能力看來頗有信心。

    「那可就多謝了。」陳克對徐電的熱情很有好感,對具體的官司不抱什麼希望。

    又商量了一番之後,最終確定尚遠和秦佟仁暫時留在北京,陳天華現在就回河北。武星辰、柴慶國、黑島仁一朗和謝明弦明天就起身回上海。陳克三天後動身,徐電回家處理一下家裡事情,也會動身趕往上海與眾人會合。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大家紛紛道別。謝明弦很通人情世故,主動提出自己帶了行李搬到武星辰那裡去住。陳克也不願意裝模作樣的挽留。

    送眾人離開,陳克會來關上門,偌大的院子感覺空蕩蕩的。自從來了北京之後,這麼孤單單的住在這裡,還是第一次。陳克在21世紀的時候並不是愛熱鬧的人,他還是頗為喜歡孤身一人的生活。反倒是回到這個時代,他不得不和同志們朝夕相處。但是人都是有習慣的,突然又是孤身一人,反倒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回屋之後,何穎看著陳克有些義氣消沉,有些不解。何穎一點都不笨,從這蛛絲馬跡上可以看得出來,陳克絕對遇到了些大事。有心想問問,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此時就聽到陳克說了句,「天晚了,睡吧。」何穎覺得一陣害羞。卻沒想到陳克這個「睡吧。」還真的就是字面的意思,夫妻兩人就這麼在一個被窩裡面睡了。陳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何穎聞著陳克身上淡淡的男子氣息,覺得心煩意亂的。想晃醒陳克問個究竟,又做不出來。她慢慢的從陳克的被窩裡面出來,自己裹了條被子再次躺下。陳克的呼吸聲細微的根本聽不到。何穎用手輕輕摸了一下陳克的臉龐,鼻孔那裡有持續不斷的呼吸。她這才放下心來。

    裹了裹自己的被子,何穎忍不住想起姑姑何倩在婚前的話,「這個陳克絕非善類,成親之後你要小心了。」那時候何穎對這話並沒有什麼直觀的認識,其實到現在何穎也沒辦法對陳克下什麼定義。陳克本人是善是惡姑且不說,至少該有的禮貌和關心,陳克一樣不少。他甚至還親自做飯,幫自己拿衣服,飯後收拾桌子。在何穎身邊的男子,一個個都是由妻子或者丫鬟僕役來服侍的。她偶爾聽到母親與那些來訪的太太們的交談中,別家也是如此。這反倒讓陳克看起來十分特別。

    如果說是沒有洞房的事情,何穎一個黃花姑娘,對此也沒什麼概念。只是聽說夫妻都會如此,但真的沒有發生,她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的。反正以後的日子長著呢,該來的事情總會來到。何穎唯一覺得不太滿意的,就是陳克什麼事情都不和自己商量。但是說真的,自己的父親也從不把外面的事情和母親商量。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想了一陣,睡意上來,小姑娘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一早起來,兩人吃了早飯,陳克正色說道:「夫人,我想大後天就帶你回上海去。明天我會和你拜見岳父大人。向他告辭。今天你和我去拜訪幾位我在北京的老師和朋友,順道買些禮物吧。」

    第三天回門是個標準的禮數,這對於娘家是個很大的禮數,需要帶很多禮物才行。陳克覺得得大採購一番。何穎的注意力卻被去上海這個詞給吸引了。她聽說過上海,只是知道很遠很遠。但是具體多遠她卻完全沒有概念。「上海在哪裡。」她問道。

    陳克想了一陣,去自己的行囊裡面找出了一本大冊子。這是他從21世紀帶回來的最寶貴的東西之一。淘寶城裡面什麼都賣,他見到針對徒步旅行者的中國地圖手冊。十六開的精版印刷,陳克愛騎自行車孤身遠行,如果性質上來,也會徒步旅行。這冊子印刷的十分精緻,趁著手裡面有錢,他乾脆就把兩本都買了。

    一本留在上海,也不知道被抄家的時候有沒有倖免。不過齊會深還是可靠的,既然連同其他東西讓齊會深認真保留,想來應該會沒事吧?把冊子放在桌上,陳克給自己的妻子講起了中國地理。何穎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地圖,這麼花花綠綠,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直線曲線的圖居然是中國的模樣,這讓何穎覺得很稀奇。看到那個公雞一樣的中國地圖,她真覺得不敢相信自己就居住在這樣的國家裡面。陳克覺得事情不對了,此時的中國版圖還包括蒙古,這麼一張地圖出來,自己豈不是成了極大的賣國賊麼?陳克雖然做不出地圖開疆的「壯舉」,但是憑白的分裂國土,他也是做不出來的。陳克在上海講課的時候,是從來不敢把這地圖冊拿出來的。怕的就是引起了同志們的誤解。幸好何穎不懂地理,更不懂地圖。沒有追問這些問題。

    陳克指出了從北京到上海的路線。這冊子附帶尺子,精緻的透明樹脂標尺又讓何穎愛不釋手。兩人測量了距離,換算之後,得出了數千里地的結果。這真的把何穎嚇住了。

    「我就是從數千里之外從上海到了天津,從天津到了北京。然後這才和你成親的。千里姻緣一線牽,我們就是注定的夫妻。」陳克施展起了甜言蜜語。

    何穎臉紅紅的,也是很高興。過了一陣,她低聲問道:「文青,你最近這麼忙碌,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情反正也瞞不了多久,陳克乾脆直言以告,「我幾個朋友在上海被洋人抓了,我得回去營救他們。所以新婚的事情也被耽誤了。救人如救火,我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在這裡留下來了。」

    聽到這話,何穎只是點了點頭,繼續看著地圖上標出的城市。既沒有神色大變哭哭啼啼,也沒有著急上火的逼問陳克究竟。這樣的做派大出陳克的意料之外。

    「夫人,你不說點什麼?」陳克試探著問道。

    「朋友有難就去營救,這也是大丈夫該做的事情。而且你還要帶我同去,我還有什麼可抱怨的?」何穎慢慢的說道,「既然馬上要出遠門,那今天我們就多採買些東西。」

    這話一出,陳克真的有些肅然起敬了。秦佟仁看人真的很準啊,他當時堅持認為何穎才是良伴,陳克也就是那麼一聽。當時他可沒有想到會發生上海的暴動,更沒有想到遇到這等大事,何穎的態度如此豁達。

    「那咱們就動身吧。」陳克說道。只見何穎把才纔興致勃勃翻看的地圖冊合上,遞給陳克。說做事就做事,竟然絲毫沒有「玩物喪志」的意思。陳克自己十七歲的時候絕對沒有這樣的涵養。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到手之後不弄個天昏地暗是絕對不會罷手的。陳克記得自己的母親說過她當年的一位小學教師,出身大戶人家,上過女子師範,終生從事教育工作。陳克的母親對這位老師幾位推崇,因為這位老師教育學生平常做事,就是這等要求,看來所謂大家閨秀,的確不是白叫的。

    收拾好了地圖冊,又收拾好了衣服,今天有風,陳克把自己的墨鏡拿出來給自己戴上,又覺得不對,連忙讓何穎帶上。這年頭市面上已經有了墨鏡,何穎帶上之後,以陳克的審美觀來說,還真的很好看。很明顯,何穎對著輕便的樹脂眼鏡也很喜歡,她有些為難的說道:「別人看到可不太好吧。」

    「你是我老婆,你在乎別人說什麼啊?我覺得你帶上很好看,走吧。」說完之後,陳克拉起何穎的手就出了門。

    剛出門口,就見到尚遠後面跟了輛蜂窩煤車停在自己門口。對於一大早就給自己送「霉」的尚遠,陳克不知道是該感謝好,還是該怎麼好。

    尚遠也沒想到陳克居然這麼早就要出門,又見何穎不施脂粉,長長的頭髮梳成了一條辮子,完全一身姑娘家的打扮。偏偏帶了漂亮的墨鏡,倒也覺得大處意料之外。尚遠這人不愛矯情,他只是微微一怔便說道:「文青,我正好想請你去見個人。順道幫我把煤給搬了。既然你也起來了,一起去吧。」

    陳克知道尚遠不是個無聊人,既然他這樣邀請,應該是他認為有這個必要。反正自己也沒什麼大事,很乾脆的就答應了。三人一邊走,一邊閒聊。尚遠這車煤是給他的啟蒙老師送去的,不僅如此,他老師的灶也是尚遠親手給修的。能讓尚遠如此尊敬的一個人,想來是很了不起的。

    他老師也是個小京官,住的不遠,很快就到了門口。從裡面出來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尚遠連忙上前施禮,「李老師,我來了。這位就是我說過的陳克,」

    這位李姓男子是個很普通的人,也就是說相貌普通,穿著普通,說話普通。聽尚遠簡單的介紹了陳克之後,那人和善的對陳克笑了笑,「這位就是陳文青啊。久仰了。」

    「李老師好。」陳克也見了禮。

    「李老師,我們先把煤搬進去再說話吧。」尚遠說道。

    「正是,我們就搬煤。」陳克說完就挽起袖子開始動手。

    李老師穿了身粗布短衣,他也不多禮,拿出了幾塊木板,便一起動手。人多力量大,五百多塊煤很快就搬完了。趁尚遠和李老師不在門口,陳克偷偷去付煤錢。運煤的人是個面熟的旗人,他笑道:「陳先生,煤錢尚先生已經給過了。」陳克這才進了院子。

    眾人洗了手之後在正屋坐下。李老師名叫李鴻啟,他大量了一下陳克,這才笑道:「我看過文青的書,也聽望山說過文青的志向。今日一見,卻覺得文青為人與寫出的道理相比,相差遠矣。」

    陳克也不生氣,人家沒說錯。這書是自己抄襲的,做事才是自己的本來水平。和馬克思還有編寫大學課本的那些人相比,陳克還沒有自大到能夠超過的水平。

    李鴻啟看著陳克那無所謂的神色,微微點點頭,「文青,望山這次請你過來,是想讓我開導你一番。我看文青你寫書,應當是名門子弟。見你做事,卻未免總有些名門子弟的毛病。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文青你即便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能言善辯。若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過是膠柱鼓瑟,當代趙括爾。」

    這個問題也已經困擾過陳克很久了,聽李鴻啟一語點破,他登時一驚。「李老師,這正是我為難之處,李老師可有何辦法解決呢?」

    見陳克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李鴻啟笑道:「文青末急,所謂點撥這種東西,和街頭看相一模一樣。我說我的,你聽你的。說得粗俗些,就是褲襠裡放屁,兩頭出氣。但是既然望山上門百般求我,我就勉強說來聽聽。」

    這話說得有趣,陳克和尚遠,包括何穎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是學儒學的,所謂天命可不是鬼神,鬼神不足懼,然天命是不得不敬畏的。按文青書裡所說,天命就是歷史的洪流。文青用詞極為精妙,讓人不讀後不禁拍案叫絕,但做事為何偏偏如此迂腐,我倒是第一次見到。文青可否告知。」

    陳克聽了這話覺得頗為為難,《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這本書是他抄襲的玩意,複雜的理論知識,陳克自己勉強知道,也僅僅是知道而已,距離能夠自由運用差了十萬八千里。可這又是陳克用以糊弄眾人,博取名聲的資本。讓他實話實說,真的是千難萬難。沉吟了好一陣,陳克這才鼓起勇氣據實以告。

    聽陳克「羞答答」的講說了事實真相,李鴻啟放聲大笑,「沒想到文青如此誠實,看來還有救。」

    陳克覺得這位李老師實在是會安慰人,但是他的話一點都沒有讓陳克有什麼安慰感。

    「文青,即便是唯物主義的理論是你抄襲的,但是這裡面中國的部分肯定是你自己寫的,哪怕是能夠聯繫到如此地步,已經是大材了,文青不必對自己失望。」李鴻啟說得中肯,陳克聽了之後覺得心裡好過很多。

    正微微點頭間,卻聽李鴻啟冷笑起來,「文青可知自己錯在哪裡了麼?」

    這話莫名其妙,陳克完全抹不著頭腦。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謂喜樂,不過是因為自身或得或失的悲喜,至於這事情本身,有何悲喜可言?文青你今天偷偷要塞給車伕煤錢了吧?我見你搬東西的時候,左顧右盼,生怕自己做錯了任何事情,生怕讓讓任何人不快。若是個普通人,這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但是文青你志向之大,望山給我說過,你們既然有此志向,那就萬萬不可如此。若是對些普通人,不出錯便足夠。若是面對天下豪傑,那恰恰不能這麼做,你需得做得自己才行。」

    尚遠聚精會神地聽著,不由得微微點頭。

    陳克卻覺得有些不解,「請李老師說得更加明白些好麼?」

    「文青,我見過你這樣的人,他們認為任何一件事,只要在過程中聚集了正確的結果,然後就能得到最終正確的目標。這其實就是大錯特錯。」

    陳克這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講道,真的是耳目一新。「錯在哪裡?」他問道。

    「錯就錯在你認為世間居然有能夠達到的正確結果。君子畏天命,天命豈是你一人可以把握的。諸葛武侯曾歎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倒是比諸葛武侯還英明了,天命也可以操於你手。我見文青你書裡面寫道,歷史是螺旋上升的。我不瞞你說,看到那段話,我真的是歡喜讚歎。等見到文青你,我是大失所望啊。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文青你雖然能寫聖人之言,偏偏行事荒謬,比出口侮聖人之言還要可惡。」

    李鴻啟的話尖銳刻薄,但是陳克已經完全沒有憤怒或者欣喜地感覺,他目光灼灼的盯著李鴻啟,鄭重地問道:「這是我自身的錯,若讓我捨生忘死,我可做到。但是知天命,我是無能為力。李老師,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問題出在一點,文青你覺得自己達到正確的結果。這就是大錯特錯。你會認為有一個正確的起點,一個正確的終點。你只用從這起點出發,到了終點便可。普通人若是如此做,定然不至於成為愚妄。但是你這等人如此做,就是犯了文青你說得形而上的錯誤。你首先要堅持你自己的理想,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若是沒有這樣的理想,自然不行。只是實踐這理想,你只能按照你正確的道理去做事,有始有終。但是具體結果如何,你知道大概結果,但是不可能知道準確的結果。所以,不要為了結果正確而去做,你要為了符合道理而去做。」

    陳克聽著這些話,真的是歎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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