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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狂飆 第71章 文 / 緋紅之月

    第71章

    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如果秀才變成官員呢?

    在北上之前,陳克相信在清末官員當中肯定會有那麼一批人對朝廷絕望了,他們肯定也會尋找拯救中國的道路。陳克北上前就希望自己能夠遇到這些人。結果他還真的遇到了。以尚遠以及尚遠介紹來的這批人為核心,陳克建立了北京黨小組。

    陳克這麼快就對尚遠推心置腹並不是陳克相信自己有什麼「王八之氣」。也不是因為陳克相信革命理論可以輕而易舉的說服這時代的讀書人。一開始,陳克本以為尚遠舉人只是個「革命票友」。也就是口頭喊革命的那類人。於是就把文書工作就拜託給尚遠了。沒想登記造冊工廠名單的時候,尚舉人把自己也列在名單之中。在分配修灶任務的時候,尚遠也跟著自己所在的小隊前去修灶了。

    陳克對此大為驚訝。

    前去詢問尚遠的時候,尚舉人只是淡淡的答道:「君子不器。」孔夫子當年認為君子不要把自己限制於某個固定的領域。陳克家也是崇儒的,他家的家教裡面再三強調,如果學了知識之後,就鄙視所謂「低級工作」,那只是說你書白讀了。

    不僅如此,在革命理論建設方面,尚遠表現出來驚人的天份。對於毛爺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尚遠理解的極為深刻。陳克一直認為,社會主義的核心就是發展生產力,「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核心在於建立了一套社會體系,這個體系的目的就是提供給人民更好工作的機會。如果說得更加直白些,就是黨當年提出過的「新民主主義」的綱領。

    尚遠舉人對這套理論有著驚人的理解能力,以及足夠的紙面策劃能力。所以本次會議的當值主席不是陳克,而是尚遠。

    「諸位,這次會議主要討論兩件事,第一,蜂窩煤的社會需求問題。第二,通過蜂窩煤來看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問題。現在由文青來發言。」尚遠態度自然,語氣平和,很快就把會議氣氛帶入了正軌。

    陳克的講述內容不長,蜂窩煤的成功無外乎是通過工業化的生產,減低了生活成本,於是自然能成功。這個道理根本無須贅述。而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無外乎「各盡所能,按勞分配」,通過強有力的國家機器來消滅「食利」階層,降低社會交易成本。通過國家投資國有企業完成對核心工業與社會服務的控制。國家本身就該扶植這些產業。

    蘇悟明卻笑道:「這等國家自然是好,不過這個政府可就不該是滿清,也不該是什麼皇權社會了吧。」

    與會的同志們紛紛點頭。

    「國家就是階級統治的工具。我們學著分析社會就要明白一個道理,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從鬥爭學的角度而言,一切人類社會的運行,都是各種矛盾的組成。」陳克侃侃而談,在上海,那些同志們的理論水平實在是有限。而且不得不說,陳克本人也不是研究社會學出身的,當時他的理論水平也非常有限。這麼幾個月下來,陳克本人的社會理論水平也提高了很多,講課也更加自如了。

    「這才是天下正理,我們學法律的,就是要在種種矛盾中總結出各種條文來。」發言的是徐電。徐電是尚遠的朋友毛一波的朋友,1901年在日本東京大學讀法律專業。1905年回國,本來是個立憲派,聽了課兩天之後就變成了社會主義派。

    毛一波是浙江人,搭上了幼童留學美國的末班車,回來之後先是在開灤煤礦工作,但是個性比較激進,最後在煤礦混不下去,回江浙辦學。辦學屢戰屢敗,倒是欠下一屁股債,對滿清的制度更是心灰意冷,竟然成了一個老憤青。這幾年要求憲政的風潮一起,毛一波倒是又熱心起來,反正在江浙也待不下去了,他乾脆跑來北京為了推動憲政上下奔走。對徐電這位小朋友的發言,毛一波倒也不是太支持,「文青上次說的清楚,革命者必然得有仁愛之心。若是一切都抱著鬥爭之心,那只會無事起風浪。革命是要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在旁邊聽著的謝明弦不由得感歎起來,大家不愧是讀書人,言語間只談論革命,決不涉及滿清。但是謝明弦知道,這幫人已經徹底拋棄了滿清。謝明弦並不認識徐錫麟,也不知道徐錫麟當年對陳克對待滿清的態度有種深深的迷惑,「陳克看滿清如同墓塚枯骨」。如果謝明弦與徐錫麟能夠就這個問題進行探討,那一定會「惺惺相惜」。凡是接受了陳克理論的與會者,現在對待滿清都是這個態度。

    看說的差不多了,當值主席尚遠說道:「這個問題大家還有什麼疑問麼?」

    眾人停下發言,沒有人想提出什麼新疑問。尚遠看眾人都沒有異議,便說道:「下一個問題,蜂窩煤廠會在繼續發展中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這些困難會來自何處?」

    謝明弦參加了多次北京黨小組的會議,他已經大概總結出這些會議的主持流程。

    1、講述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在這次會議裡面就是新工廠如何的先進。

    2、講述當前政治的落後性和破壞性。這就是尚遠提出的朝廷政策對新工廠的破壞。

    3、如果有了一個根據地之後,應該如何針對這些問題進行針對性的解決。這部分內容都是在未來的根據地,也就是尚遠的就任的縣,該怎麼去建設新的社會制度。

    三部曲週而復始,反覆教育引導。與會的人裡面都算是社會中堅階層出身,尚遠還是未來的縣令,會在1906年到安徽就任。所以這樣的會議目的無外乎告訴大家,我們有可以充分施展能力的空間。但是,按照舊有的那套政治體制來搞是不行的,按照孫中山那些亂黨們的口號來搞也是不行的。必須真正的進行革命才行。

    不能不說,這種教育方式十分有效,不管別人信不信陳克的理論,反正謝明弦是信了。陳克一直強調,「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當今的天下,大到國家,小到家族家庭,都是按照現有的傳統模式,由各種大大小小的暴君統治著。必須進行一場深入社會最底層的革命,必須進行一場深入百姓靈魂的革命。把中國舊有秩序徹底粉碎之後,再按照新的模式重新組合起來。

    謝明弦並不想否定陳克的這種論述,他自己有著切身的感受。謝明弦出身湖北的一個中等地主家族,他母親是妾,所以從小謝明弦就明白了一件事,「夾著尾巴做人。」他必須能夠掩飾住對自己冷酷粗暴父親的不滿,對於父親那正房妻子的不滿,對於幾個正房所生的哥哥弟弟的不滿。因為他們看不起自己,認為謝明弦沒有資格得到任何家族的財富和資源。謝明弦很聰明,從他幼年時期謝明弦就經常被正妻無緣無故的責罵,被正妻的兒子們故意欺負。給他人生早期留下深刻印象的教訓是,在剛上私塾之後,謝明弦展現出了讀書的天份,在老師的幾次考試中,謝明弦都表現優異,被老師稱讚了。老師在謝明弦家做客的時候,向謝明弦的父親讚揚了幾句。謝明弦的父親第一次給了這個兒子一個笑容,平淡的說了句「幹得好。」

    然後噩夢就開始了,謝明弦的母親接連遭到了正妻的刁難,毆打,謾罵。而謝明弦自己也遭到了幾個「哥哥弟弟」計劃好的一系列行動。他的書被偷走了,他的筆被折斷了,他的筆記本被撕得七零八落。不僅如此,幾個哥哥弟弟聯手毆打謝明弦。在謝明弦渾身傷痕回到家裡面的時候,提前跑回家的哥哥弟弟已經在父親面前告了謝明弦的黑狀。他的父親並沒有主持公道,反倒讓謝明弦罰跪。謝明弦的母親哭著向父親求情的時候,謝明弦聽到父親平靜冷淡的說道:「跪跪就能跪死了,我這是為他好。」

    謝明弦並不傻,他知道這是父親為他好。如果父親主持了公道,那麼謝明弦估計會陷入無窮無盡的麻煩之中。他父親的正室絕對不會饒過謝明弦母子倆人的,謝明弦的兩個妹妹也會遭到牽連。

    從此謝明弦再也不顯露出自己的能力了,表面上看起來,學習也不過是平平。而且他父親對謝明弦母子冷淡了很久,這才勉強平息了這場家庭風暴。直到謝明弦1904年考上了秀才,有了「功名」,謝明弦才真的不會遭到毆打了。只要不是家族長老的「公議」,即便是家族裡面的兄長,也不能毆打「有功名」在身的謝明弦。

    從這些年的經歷中,謝明弦明白了兩件事,第一、儒家的那套子「親親」的理論根本就是個擺設。夫妻、父子、兄弟尚且如此,謝家對佃農從來是刻骨盤剝。第二、國家才是真正的靠山。只要能夠上了國家的大船,個人才有了力量。

    所以謝明弦本來是要努力去靠舉人,但是科舉制度的終結徹底結束了謝明弦的理想。他不可能再更上層樓,徹底拯救母親了。如果能考上舉人,謝明弦就有機會當官,然後把母親給接去一起上任。但是這個機會永遠失去了。不僅如此,謝明弦考上了秀才的事實,已經讓他成了家族裡面幾個哥哥弟弟的眼中釘,父親已經進入老年,幾個哥哥弟弟為了分家產幾乎要打破了頭,謝明弦繼續留在家裡面,他只有死路一條。謝明弦只好孤身離開家,離開母親身邊。他沒有去長沙,在鄉里面,謝明弦一個秀才還算是體面。但是在長沙,他肯定沒有什麼機會。謝明弦需要的是掙到錢,把母親接出來。所以他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上海。

    上海看似繁華,但那是洋人和買辦們的天下,他一個秀才根本沒有施展拳腳的機會。如果不是偶然看到陳克貼的那張招人海報的話……謝明弦經常想起這個就覺得後怕。

    這天下是需要革命的,他這二十多年來看到的,到處都是不平,到處都是激烈的階級矛盾,哪怕是只是他謝家,小時候收租平均三年都要逼死一條人命。等謝家開始放高利貸,逼死人命的事情就變成了最少一年一條。這兩年湖南湖北接連遭災,死人更是家常便飯。百姓若是想活命,那只有起來造反了。如果陳克帶著自己的同志們在鄉下振臂一呼,那就是**。百姓們哪怕是為了能夠活到明天,也會跟著陳克他們走。

    更重要的是,即便有這樣的形勢,陳克依然不急不慌,他並不是要組織一群流寇,而是要真的組建一個全新的「根據地」。要做好與所有敵人進行政治和軍事鬥爭的準備。

    看著與會者們認真地討論,謝明弦這幾天的大概接觸,就他的瞭解,這些人出身雖然和自己不同,但是都是深刻看到中國矛盾已經到了圖窮匕見階段的一群人。所以這群人才會集結在一起,商量著干辦「那驚天動地大事」。對「革命」這件事謝明弦一點都不反對,以他現在的能力,在當今天下不會有任何機會。所謂富貴險中求,謝明弦只有這麼一個機會可以抓住。

    謝明弦想著自己的事情,中間的一些討論就沒有怎麼聽進去。等他恢復了注意力,關於朝廷的部分已經講完了。卻見秦守要求發言。

    「我有一個問題,這革命的法統應該怎麼講?」秦守問。秦守是江蘇常州人,1896年懷揣母親多方籌措的八塊銀元進了江南水師學堂,儘管當時江南水師學堂已經上下**,校風烏煙瘴氣,但是秦守依然努力學習。庚子事變的時候他已經接到了加入北洋水師的命令,此時北方大亂,學校根本談不上什麼紀律。秦守和便回家看望母親。他母親得知秦守不準備北上,當即問他,你進水師學堂不就是要為國效力麼?現在正當為國出力的時候,你怎麼就要當逃兵了呢?秦守被母親問的面紅耳赤,當即回學校申請北上經費。學校教習見秦守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要北上,覺得不可思議。抱著看笑話的心態,校方還真的給了一筆盤纏。秦守便北上了。

    到了北京之後,正趕上光緒和慈禧已經回京,各路衙門已經殘破不堪,需要人手。北洋水師學堂已經不在,就把秦守招入戶部當了個小官。他眼見朝廷受此大辱,不僅沒有振奮,還更加暮氣起來。對滿清已經徹底絕望。

    他是尚遠的朋友,這些人經常在一起談論中國的未來到底該怎麼辦。加入了北京黨小組之後,秦守因為人面廣,負責對外發展新成員的工作。

    尚遠說道:「反清復明自然是不行。民主共和也是不行。文青你怎麼看?」

    「無他,民心就是天命。人民革命本身就是法統。」陳克說的斬釘截鐵。

    大家討論一番,也覺得只有如此了。又說了幾個問題之後,尚遠看時間差不多,就宣佈黨會散了。

    眾人離開會議室之後,尚遠突然問正在看會議記錄的陳克,「文青,你對北京的同志們怎麼看?」

    「同志們很好,但是我現在不想帶他們去安徽。就我來看,還是讓他們在北京繼續發展北方的黨支部或許更好。望山兄還有秦兄帶著工廠的同事們到安徽就行。」

    「我聽文青說過,在上海還有一批同志,莫非文青擔心兩邊會起什麼衝突?」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我不擔心這個問題,反正到了農村工作之後,那是極為艱苦的事情。吃不了這個苦的人自然就退出了。但是北方豪傑眾多,若是大家都去了安徽,只留幾個人在北方,又能做什麼呢?將來我們必然和滿清作戰,這情報工作可是關鍵。所以我覺得同志們留在北方,等於是我們有了耳目。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尚遠盯著陳克,彷彿在揣摩陳克的真正目的。想了一陣,他點頭說道:「文青所言有理。」

    陳克很高興能夠得到尚遠的支持,他這話並非借口,這些人在根據地的作用真的不一定有在北京作用大。而且北京這地方人才薈萃,多埋些伏筆才是做大文章的方法。

    「對了,望山兄,你上任是明年三月,這已經十二月了,你不準備先回家一趟麼?」

    尚遠輕輕搖搖頭,「不著急。我父親現在正在天津,上任之前我去天津一趟就行了。倒是文青你,我覺得你還是去拜訪一下袁蔚亭為好。」

    陳克這次北上之前,嚴復給了他三封信。辜鴻銘先生的信是一定要送到的。這個嚴復交待的清楚。另外兩封信裡面有一封就是給袁世凱的。嚴復交待,這兩封信倒沒有必要一定要送到。他言道,如果陳克在北京遇到是在解決不了的麻煩,再用這兩封信就好。陳克一貫相信「靠山山倒,靠河河干。」所以他不願意借用別人的力量。所謂「無利不早起。」如果是對別人沒有好處,傻子才會幫你。袁世凱絕對不是傻子。

    「倒也不著急才是。」陳克說道。

    「我倒是建議你去,而且把這個蜂窩煤往北洋軍的營地推廣一下為好。」

    「嗯?」陳克覺得尚遠這話肯定有深意。

    「就現在京城的官場,想和袁世凱打擂台的人可不少。文青既然想把這個廠子弄黃,然後帶著廠子裡面的朋友們南下。只是這麼簡單的營運可未必有那麼快。」尚遠說的十分巧妙。

    「原來如此。」陳克點頭稱是,心裡面對尚遠佩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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