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升的眼睛被人扒開,看到一個五十多歲戴著眼鏡的男人仔細地盯著自己的瞳孔,無奈地搖了搖頭。
之後,眼皮便再也沒合上,一場突如其來的單方面血腥屠殺赤裸裸地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第一個死的是誰,從他的視線看不到,只聽到一個女人的尖叫,跟著就是集體驚慌的恐懼,甚至因為被突然的詭異襲擊而嚇得毛骨悚然,不敢動彈。
跑開距離他約有五米遠的那名五十歲男人,抬著頭,目視前方,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呆硬在那裡,一動不動。
接著,一片雪花從楚雲升的眼前飄過,沒入五十來歲的男人身體內,就在他的眼前瞬間凍成了冰雕,然後破碎,裂開成無數碎片,如同積木被推倒一樣嘩啦的傾瀉一地,那片結構奧義複雜的雪花原地轉了一圈,似在搜索什麼,停留一下,又飄飛向不遠處的另外一個人。
一道閃電擊一個赤裸的老人,她是從豬頭怪物手裡死裡逃生的一百多人之一,原以為終於安全了,連衣服都來不及穿,便跟著影人一路逃到這裡,卻最終仍然沒有逃脫死亡的追擊,她僅在剎那間便被擊穿為一團塵埃,那道辟里啪啦的閃電,和那片雪花一樣原地轉了一圈,便又重新選取下一個屠殺的目標。
同樣的場景在綠洲小島上四處上演——
拖著光彗的一顆粒金擊了曾阻止楚雲升強迫影人試吃土著食物的女人……
潔白輕飄的一根羽毛刷掃過那位孩子差點被大腦袋豬頭肉吃掉的年輕母親……
淡藍的一滴水珠如同腐蝕性最強的硫酸一般絲絲液化掉曾親手給影人與楚雲升餵下熱湯的那名老實的農村婦女……
五擊齊出,瘋狂屠殺。
恐慌的尖叫聲,混亂的腳步聲,嘈雜的哭喊聲,一下子,滿滿地充斥入楚雲升的耳朵裡。
他動不了,卻看得見,他說不出話來,卻聽得見。
新世界樞機以上的生命第一次攻擊出現了!一出現,還是五個!
楚雲升意料到早晚會有這麼一天,但是沒想到自己會是這樣的處境。
他想出劍,出物子劍,卻是一劍也出不了,他的意識只有一團火仍在熊熊燃燒,仍在淬煉著什麼。
他只能看著周大千等人,沙漠遇到的幾乎赤裸的一百多人,在輕羽、水滴、雪花、粒金以及閃電的淫威下,被肆意地屠殺。
而且,連眼睛都不能閉上,只能看著,必須看著。
他不知道這五個已經掌控樞機的生命遠道而來的攻擊為什麼不一次性殺光所有人,而是一個個單體的解決,每解決一個,還在搜尋著什麼。
他也不知道影人是不是也在看著這一幕,如果它親眼看到它蓄意策劃的陰謀最終演變為引來五大樞機的攻擊,會不會有一絲,哪怕是一絲的後悔?
在它的眼裡,人類或許和一條狗的差別並不大,但即便是一條狗,也算是救過它一命的狗,是始終維護與關心它的一條狗,是提供給它食物與沒有拋棄它的一條狗!
如果它還有那麼一點點良心,看著眼前正發生的這一切,會不會有哪怕一絲的後悔……
楚雲升不知道,因為他看不見影人,也無法說話。
他只能看到跑來跑去、驚慌失措、四處躲避、試圖逃跑的晃晃人影,在炎熱的沙漠上,意識一團火的燃燒下,仍覺得有些冰冷。
楚雲升早已不是黑暗時期那個初出茅廬的小職員,早已清楚地知道這一百多個人遲早會死光,在紀子沒有出現前,死的人會不計其數,橫屍纍纍,周大千等人不過是其的一個極小的數字而已。
但他畢竟是一個人類,這種整個種族集體的不幸,不止周大千會有,他也會有,無論他承認與不承認。
殺戮還在繼續,他看到了周大千,而周大千也看到了他,所不同的是,周大千抱著女兒拉著妻子遭到前後水滴與雪花的夾擊,無路可走時,猛然發現楚雲升身邊竟然有一個真空般的安全地帶。
一個赤裸身體外裹著毯子的女人,在驚慌逃跑,腳下一絆,跌倒在楚雲升「陳屍」的旁邊,那顆本已即將追上她,拖著光彗的粒金,忽然間像是失去了目標一般停下,搜尋了一翻,轉而向其他人飛去。
周大千不認識那個女人,更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作為一個出色的搜救人員,對哪裡安全哪裡危險,有著職業本能的敏感,幾乎想都沒有想,縱身一躍,帶著女兒與妻子撲到楚雲升的另外一邊,而身後緊追來的水滴與雪花筆直地掠過他們一家三口的頭頂,像是沒有看到他們一樣驚險。
找到安全的避難所,得到了一口喘氣的機會,周大千安撫著驚嚇過度的妻子,手捂女兒的眼睛,迅速打量起周圍的形勢,他其實也很慌很怕,但他更知道,妻子更怕,他是她們的唯一支柱,哪怕他的力量再小,也要在夾縫為她們爭取到一線的生機。
死亡像是點名一樣一個個落在綠洲小島上一百多人的頭上,迅速而冷血地殺戮著。
周大千漸漸地意識到那些東西似乎只能「看到」活物,對死去的人「失明」但這一點點絞盡腦汁的發現,並不能拯救他什麼,除非他死掉,否則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在楚雲升旁邊那幾個殺人的東西也會「失明」?
他不明白,楚雲升自然明白,周大千和何小凝躲避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就大致猜到了一些。
那是死氣的緣故。
封獸符的結果如何,他現在還不清楚,但以當時規制浮圖抽取命源的氣勢來看,那整整一條密集如長龍形如柴火棒般的生物,大概全都齊齊被擊斃了,以它們二元天三元天的境界,集合起來的死氣應當極為龐大,一時之間來不及全部被吸入身體,籠罩在自己身體周圍幾米範圍內是極有可能的。
他倒不介意用死氣救下幾個人,只是現在的身體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連聽力與視覺都是被動的,死氣很快就會被吸入進去,會消失一空,而他自己和影人原本其實就是兩個死人,反倒無所謂,但想靠著死氣做避難所的周大千幾個人恐怕就得再次面臨死亡了。
繼周大千之後,又有幾個人發現了楚雲升這裡安全,跟著湧來的人越來越多,將狹小的周圍空間塞得嚴嚴實實,人堆著人,為了保命,沒人顧得上男女之別,有多緊便貼上多緊。
然而死氣卻以可見的速度內收,首先是外圍的第一層人被發現,瞬間被滅殺,接著第二層,第三層……人群瘋狂的向內擁擠,稍微弱小一點的人被同伴硬生生地拽出去,推到在外面,來不及驚訝與憤怒,轉眼便在五個殺人的東西搶奪般的襲擊下死亡。
周大千死死地抱住女兒,將妻子壓在身下,再用最後一隻手橫向抓住楚雲升,死活不丟開,任憑身上的那個年輕小伙子在已逼至其背後的死亡壓迫下,怎麼拚命地揪住自己的頭髮,踹打自己的身軀,就是不肯鬆手。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鬆手,就徹底地完了。
但他也清楚,那一刻總要到來,楚雲升身邊能護著的範圍越來越少,總有一刻,會消失到一個人都罩不住。
他只是想再延遲一點點,哪怕讓女兒短暫的生命再多出一點點。
頭髮血淋淋地被那個急紅了眼的小伙子連皮撕下,周大千感覺一陣劇痛,但他並不憤怒,反而覺得一絲高興,因為小伙子還活著,那麼,死亡與他之間還有一個人的距離!
但該到來的總要到來,很快,身上一輕,那個瘋狂的小伙子像是消失了一般不存在了。
下一個就是他,接著是妻子和女兒!
周大千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周圍飛舞的雪花與閃電,垂下頭,看著突然間平靜下來,似是也意識到了什麼的妻子,兩人雙目久久地凝視著,就像那年夏天的第一次牽手,他也是這麼看著她,而她也是這麼看著自己。
他吻了吻妻子冰冷的嘴唇,沒有淚水,沒有恐懼,握住她那熟悉的小手,露出一個與往日一樣的微笑,這個時候了,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竟還不忘記以開玩笑的語氣試圖讓妻子輕鬆下來:「小月,看來咱倆要分手了,本是約好一輩子的啊……」
妻子蘇月的眼睛蓄含晶瑩的淚水,緊緊地握著這個男人的手,似是欣然一般地微微一笑:「下輩子,我們再牽手。」
小女孩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心慌地試圖掙脫父親摀住自己眼睛的手,稚嫩地喊道:「爸爸,媽媽……」
周大千鬆開手掌,溫柔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親吻她的額頭,像是要把她融化在心裡一般,心疼的眼淚直落,哽咽地說道:「妞妞,把眼睛閉上,乖,爸爸要躲起來了,你和媽媽過一會來找爸爸,好嗎?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小女孩不知道聽懂了,還是沒聽懂,眨著眼睛看了看爸爸,又看看了媽媽,認真地點了點頭:「好。」
周大千並不想騙女兒什麼,只是想在這最後一刻,讓一家人走的安安靜靜,讓女兒在死亡前的那一刻,沒有什麼恐懼,就這麼平靜的,像是做一個遊戲一樣,沒有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
身下的妻子,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咬住嘴唇,微微顫抖,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以避免女兒發現,曾在剛進入新世界的時候,丈夫和女兒的遊戲似乎就讓她感覺到了這天的到來。
周大氣看了一眼在楚雲升另外一邊同樣死死抱住楚雲升不放的女孩,他不是沒想過擠開她,但一切已無意義,既然要死,一家人死在一起才是他最後的心願,作為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雖然很弱小,但那已是他全部的愛。
望著生怕自己擠開她的那個女人乞求甚至是哀求的眼神,周大千沒再說什麼,回過頭,看著身下的妻女,身體漸漸飄散,消失……
當最後一粒塵埃在蘇月手裡消失不見,她便再也忍不住,抱著女兒失聲痛哭,哭的不是死亡,而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媽媽,爸爸躲起來了嗎?」小女孩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我們一起去找爸爸,好嗎?」蘇月將女兒摟在懷裡,淚水浸透髮梢。
「好。」小女孩側著頭,大大的眼睛望著天空上飄舞的雪花、水滴以及粒金,彷彿看見了父親的影子在天空上說:妞妞,爸爸躲好了,快來找我吧……
我喜歡周大千式的小人物,在我心目,英雄和央視的道德模範們相差十萬八千里,即便是老楚刺神驚天一槍,也不及弱小的周大千為妻子與女兒撐到最後一刻的天空。
只是限於篇幅,一個配角,只能有這麼點空間,今晚應當還有一更,章名:合力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