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太后(一)
在宮女的伺候下沐浴完畢,又有人拿來一套金紅色繡著富麗團花圖樣的華麗宮妝服侍薔薇穿上,那衣裳繁複瑣碎,穿起來極為艱難。
好不容易上了身,讓宮女們收拾妥當,早又有人在妝台前恭候,等著為薔薇梳頭上妝。
這些事情,雖然以前也曾經為蓮華做過,但一來蓮華性子跳脫,總是能簡則簡,二則赤焰民風較朝雲淳樸,也委實沒有這麼多道手續。
無奈的坐在妝台前任侍女將一樣一樣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塗抹在自己的臉上,又用了各樣的胭脂青黛描描畫畫,身後有人十指靈巧如蛇,不斷的在發上盤結。
薔薇束手而坐,什麼也做不了,倒是聽身後梳頭的宮女羨慕的讚歎道:「婢子在宮中梳了這麼多年的頭,還真是沒見過比王妃娘娘髮質更好的人。娘娘的頭髮又黑又亮又密實,竟連假髻都用不到。」
薔薇笑笑,不置一辭。
有時女子愛美之心委實讓人難以捉摸,美了面子,累了身子,也不知道到底值是不值。
輕輕抿唇,將一點胭脂柔柔蘊開,面上的妝容終於完畢,頭上的髮式也盤的差不多,只差些首飾。
那梳頭的宮女似乎是著意要在這麼好的頭髮上把自己所有的手藝都顯示出來,金玉首飾琳琅滿頭,重的幾乎壓折了薔薇的脖子。
然而今日是第一次隨流光在朝雲皇家面前露臉,半分也馬虎不得,就算是累些,也只能硬挺過去。
剛剛做完這一切,門外驟然傳來太監所特有的尖細嗓音:「靖王到!」
薔薇下意識的站起身,身姿款擺,曼妙轉頭,然後猛的被房中剛剛進來的人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流光亦是剛剛沐浴完畢,換了一身寶藍色朝服正裝,外罩一件淡銀色魚水紗袍,頭上髮髻梳的整整齊齊,戴著一頂紫玉金冠。
薄暮的夕光光從流光身後透進房中,驚的薔薇忍不住呼吸一滯。
這是相逢以來第一次見流光穿黑色以外的衣服,寶藍的衣裳襯的原本就俊美非凡的流光肌膚如玉,唇色潤澤,兩道劍眉斜斜入鬢,一雙眼睛清洌透底,比之黑衣,少了幾分嚴肅,卻更顯得整個人天人一般美不可當。
這樣的流光,讓薔薇忍不住又想起許多年前,那時,流光並不是總穿黑衣的,雖然因為蓮華的刻意刁難,不得不穿著奴才穿的粗布衣裳,可是陽光彷彿特別偏愛他,即使是那樣的衣服,也總讓人覺得耀眼的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薔薇還記得,他把她抱進懷裡,讓她聞到他身上陽光般香味的那天,穿的也是一件藍色的衫子,粗糙的紋理,印在臉上,卻讓剛剛經歷禍事的她分外安心,彷彿無論這世間有什麼樣的磨難艱險,這人都會通通幫他擋去。
流光亦忍不住腳步一停,從第一次見薔薇,他就己然毫不遮掩的傾倒於她的美麗之下,這些日子天天相處在一起,本以為怎麼也該適應了那張清麗絕俗的臉,卻不料仍是見到一次,就要為之驚歎一次。
生平第一次,流光竟然有些感謝朝雲朝中這些繁的儀式與程序,若不是如此,他又怎能見到如此精心描摹,盛裝打扮的薔薇?
展顏一笑,走上前兩步,輕聲說道:「好看!」
又是這兩個字,每逢流光再也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詞句之時,他便會化繁為簡,直接由口中吐出這最簡單也最直接的讚美。
薔薇臉上微微一紅,他說她好看,又怎不說說自己,這邊上的丫頭宮女,幾乎個個都快直了眼,雖然低著頭,卻一個個的都偷眼覷著。
那一眾丫環望著相向而立的兩人,直覺得此生美景怕是都己在今天看盡,這上天還真是開眼,這樣的兩個美人若是不在一起,世間又哪還有能配得上他們的人?
輕咳一聲喚回神智,薔薇輕聲問道:「王爺,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一聲問話讓流光想起了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上前一步拉起薔薇的手,淡聲說道:「我們剛剛回來,又是在外面成的親,自然要先去見見母后,聊表孝心。」
淡然的語氣充分表露了流光對這個母后的態度,薔薇心中一凜,太后,就是那個讓雲皇流夜處處掣肘的女人?想不到,這場和朝雲權勢最大的女人的會面,會來的這麼快。
跟著流光的步伐不緊不慢的往廣寧宮走去,剛進了宮門,就有有太監高聲通報:「靖王到,靖王妃到!」
聲音拉的長長的,倒也餘音繚繞。
「表哥回來了!」一個淡粉色的人影猛然從內庭紗縵中衝出,嬌膩膩的聲音粘的空氣都抖了幾抖:「表哥你真是的,一出門就出了好幾個月,也不管這京城之中有沒有人惦記,有沒有人想……」
話音未落,那聲音陡然停了下來,一雙算得上清秀的圓潤大眼死死的盯在二人交握的雙手上,竟顯得有幾分猙獰。
「原來是安平郡主。」流光不易察覺的輕皺眉尖,微微欠身,手卻仍是不為所動的握著薔薇,用一慣的優雅輕聲說道:「郡主來的正好,順便見過內子,也省得等會兒還要在殿上介紹的麻煩。」
伸手將薔薇稍稍拉前,語聲平潤:「這位是我的王妃,赤焰九公主楚氏蓮華,想來郡主己經有所耳聞。」
又轉頭對薔薇說道:「這位是太后的侄女,安平郡主,小字雪嬌。」
薔薇輕輕點頭,語氣和善的說道:「蓮華在赤焰久聞安平郡主聰慧美麗,是朝雲難得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蓮華初到朝雲,諸多事務都不熟悉,還要請郡主多多指教了。」
傅雪嬌聽到薔薇說話,眼睛總算從兩人交握的雙手上抬起,下巴微微上抬,一臉倨傲的看著薔薇,忽然問道:「你就是那個亡國的公主?」
薔薇心頭一歎,剛才聰慧那兩字,算是白給她了。
不過口中卻不卑不亢的回答道:「郡主此言差矣,一來蓮華並未亡國,二來……」勾唇輕輕一笑,明艷的幾乎奪了夕陽的光輝去:「蓮華現在己經嫁給靖王,所以早己不再是公主,而是——王、妃。」
王妃兩個字重重咬出,正正刺在傅雪嬌最要命的地方。
傅雪嬌看向流光的目光連一絲矜持的掩飾都懶得帶,若是她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就是枉生了這對眼睛了。
在皇宮中長大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善人?之前只不過因為身邊的人都太特殊,不是不想傷,就是不願傷不能傷,所以才處處落了弱勢,可此時,面對著一個無干的人,她就大可不必客氣了。
就如她可以在流光面前低到塵埃裡,卻也可以在知道陸霖修拋下大軍隨她跳入河裡之後,毫不客氣的甩他一個巴掌,在他面前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一般。
她從來都不是弱者,只是要看對像而已。
「你……你這個貝戔……」
「安平郡主!」在傅雪嬌罵人的話出口之前,薔薇猛然厲喝。
傅雪嬌被嚇的一愣,口裡的話自然而然的停住。
薔薇輕輕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道:「安平郡主,若是本王妃想的不錯,按長幼論起來,你似乎還該叫我一聲——表嫂!」
「你少胡說,你,你這樣的人,哪時就配得上表哥,沒了赤焰撐腰,你也不過就是一隻喪家……」
「安平!」一直靜寂無聲內室突然傳來一聲叱喝,看了半天戲的正主,終於決定終止這場毫無營養的表演了:「安平,蓮華公主遠來是客,你縱然年幼頑皮,又豈能這等怠慢客人?」
一句話,先是摘了靖王妃的身份,表明自己並未承認,緊接著,又把傅雪嬌的無理謾罵,解釋成了待客不周。
深宮多年浸銀,這份功力終究不是虛妄。
傅雪嬌緊咬嘴唇,眸中滿是不甘,卻也不敢再多說一語。
她叫韓太后一聲姨母,固然因著自己嬌憨沒有心機得她喜歡,可以做個解悶的人,但生在這個位置,又豈能真的一點心機也無?至少她心中清清楚楚的知道,就算她得罪盡了天下人,也絕不能對韓太后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如今朝雲的朝政正在一種極微妙的平衡中,稍稍一點動作,都有可能打破這種制衡,而在這個敏感當口,早己被人因才生忌的靖王流光卻在沒有請示任何人的情況下,擅自娶了赤焰的公主,還帶回朝雲來,這其中的意義,若說沒有,也許真的沒有,可若說有,那就深的讓人可怕了。
帳幕裡又傳出方纔那個清潤溫和的女聲:「靖王回來這半天,怎麼現在才來看我,本宮在打你一進城就在這裡等著,幾乎快要望眼欲穿了呢。」
「兒臣不孝,要母后久等了。」流光握著薔薇的手慢慢向室內走去,視咬著唇立在當場的傅雪嬌如無物。
傅雪嬌一張也算得上有幾分姿色的面龐漲的泛紫,不甘的看著步履相依從面前走過的兩人。
這個流光,憑什麼這麼傲?憑什麼這麼傲?
他也不想想,當年他從赤焰逃回來,是誰在城外發現了跟乞丐一樣倒臥道旁的他?是誰救了他回來?是誰在他落罪期間不避嫌疑去獄中看他,又是誰,天天纏磨在太后身邊好話說盡,就為了換他一條性命?
樁樁件件,哪一件不值得他對自己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