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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指現行以言獲罪 十年浩劫不可理喻 文 / 常山居

    七月流火,學校全部停課鬧革命,大中學生開始走南闖北、全國大串連。所到之處,如颶風狂飆,橫掃一切。霎時,各級一二把手當權派,統統被揪斗、打倒。丁未年一月,自下而上,各機關、學校、廠礦、企業一夜之內全被奪權。這時,李明祿腿傷已無大礙,行走自便,在家無聊總想去局機關走走。這天,他正想去局機關看看,忽然來了一哨人馬。定睛一看,原來是局裡的老造。高喊幾聲革命口號之後就在他家門口貼滿大字報。老造指點著他的鼻子說:「只許你老老實實交代問題,不許你亂說亂動!時刻聽從革命造反派的傳喚!」老造們高喊著打倒李明祿的革命口號熙熙攘攘地走了。來這麼多人給李明祿貼大字報,可把老娘嚇壞了,嚇得三天三宿沒睡個囫圇覺。從此,這個家沒有一天安生,幾乎每天都有老造派人要李明祿寫調查證明材料、寫檢查揭發材料、寫自己的歷史材料。邵雲秀所在的工業局早就無人辦公了,她表面參加了局老造的組織,實際上她躲在家裡伺候一家老小。每天給老婆婆熬湯餵藥,做一家大小六口人的三頓飯。大兒、大女剛上兩年班,現在就停產鬧革命了,正好在家操持婚事。小女艷玲十五歲了,長得越發楚楚動人,愛說愛唱,聰明伶俐,大哥大姐都喜歡她。眼看初中畢業升高中,卻停課鬧革命。因為她是「當權派」的女兒,老造們不讓她參加紅衛兵,所以只好回家「鬧革命」。大哥大姐怕她荒廢學業,每天輔導她複習初中課程,練習數學、化學、物理試題。

    這一年社會大亂。家中論觀點、社會上分兩派。開始,兩派鬥爭用大字報,接著用拳腳爭鬥,繼而用大刀長矛講理。下半年開始升級,一直到戊申年上半年,兩派鬥爭真刀真槍玩命干,有的地方還動用了「坦克」【用拖拉機改造】,就差一點沒用飛機、「原子彈」了!

    這年六月,地區老造召開地區「走資派」批判鬥爭大會。地區公檢法老造勒令李明祿準時到地區禮堂參加批鬥會。李明祿心裡清楚,自己是一名「小婁羅」,只為地委書記、地區專員陪綁陪斗而已。果然,造反派將他扭上舞台,做了一個噴氣式動作,低頭聽老造們慷慨激昂的造反陳詞,他們定性地委書記、地區行署專員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急先鋒、埋在革命道路上的一顆定時炸彈。

    批判完地委書記和行署專員,老造把他們押上車送回牛棚。李明祿這樣的一群「小婁羅」就可以自由回家了。老造們還要部署工作,所以大會還要延長半個鐘點。李明祿在後台活動活動身體,這才邁著四方步踱出大禮堂。大門口兩側櫥窗裡貼滿新聞圖片。

    他一眼看見*副統帥高舉語錄的照片。因為他是「*野」的一名老戰士,所以一看見*統帥的照片,激動無比,肅然起敬。當年在*副統帥的指揮下,從東北打到華北、打過長江,把紅旗直插五指山!想到此,李明祿心潮澎湃,暗暗祈禱:祝您永遠健康!就在暗暗祈禱之時,耳朵裡卻聽見炸驚耳鼓之聲:「……你老人家洞察秋毫啊,驚惕身邊呀!人們常說,『鷹鼻鷂眼不可交,懷裡揣著殺人刀哇!』」

    李明祿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滿頭白髮、一臉折皺、走路一瘸一拐的老者。李明祿瞪著眼說:「你剛剛說的什麼?」

    「俺沒說什麼,……他老人家洞察秋毫。常言說,鷹鼻鷂眼不可交,懷裡揣著殺人刀!我說錯了嗎?」

    李明祿劍眉倒豎、豹眼圓睜,氣得渾身篩糠,抓住老者的胳膊說:「你,你指桑罵槐、你含沙射影攻擊!你,你是……」他被氣得喘不過氣來。這時大禮堂轟一聲響,散會的人們湧出大門。一個老造頭頭眼尖,帶人衝過來,問怎麼回事?有嘴欠者說,李明祿抓住一個現行!老造、巡邏民兵擠過來推開李明祿,一擁而上,擰住老者的雙臂,審問:「叫什麼名子?住在哪裡?」

    老者被擰得彎著腰,說:「王——天——陽!家住——何家店。」

    李明祿側耳一聽「王天陽」三個字,猶如驚雷轟頂,這【王天陽】不就是老兄王玉善的原來的名字嗎?他想擠進人群仔細看看,怎耐老造越集越多,一次次高呼革命戰鬥口號:「誰反對*副統帥就砸爛誰的狗頭!」再想看一眼王天陽,早被老造圍得水洩不通,被他們擰著雙臂押回禮堂。

    老造用高音喇巴喊叫:「戰友們,現在廣播緊急通知,現在廣播緊急通知,根據總部決定今天下午兩點,在禮堂批鬥現行反革命分子王-天-陽!接著又廣播兩遍。李明祿聽到這個消息突然頭腦發暈、腿腳失控,跌跌撞撞趴坐在馬路牙子上。

    邵雲秀等他回家吃午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就帶領大兒、小女順路去迎他。誰知他趴在了路邊,急忙讓大兒把他揹回家來。他心裡還不住地念叨:「老兄啊!玉善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哇!誰知你,……」他鼻子一把淚一把地大哭起來!他說:「快讓我回家吃飯,快讓我回家吃飯,我,我還要參加下午批鬥會!」

    邵雲秀聽了感到奇怪,就一字一板地問道:「通-知-你-參-加-批-斗-會-啦?」

    李明祿點點說:「對,廣播啦!」

    邵雲秀心裡一緊,說:「為啥子?又升級啦?你也不是主要領導?」

    李明祿一搖頭,又哭起來,說:「我可找到我大哥了,誰知就因我一句話,大哥當場被老造給打成反革命,……唉!都怨我一句話呀!多嘴多舌!」

    李明祿這時不住地摑自己的耳光。邵雲秀基本聽明白他的意思了。但究竟是哪句話?現在不便細問。她說:「你終於找到你的王大哥!就因為你的一句話,王大哥被打成反革命?下午就是批鬥王大哥?」

    李明祿說:「是是!」

    邵雲秀說:「好吧,不是批鬥你,我就放心了!你快去吃飯,我和孩子陪你去批鬥會場!李明祿不再啼哭,說:「好,你也去看看咱王大哥,我心裡就好受一點!」

    一家子吃完午飯,邵雲秀對小女兒說:「我和你哥你爸去參加批鬥會,你刷鍋洗碗,收拾完就守著奶奶,哪裡也不要去!」

    說完,三人就走了。

    在運動中,凡被打入另冊的人受到處理可分三個級別。被關進牛棚是最初級別。根據老造掌握的材料進行批判,就達到中等級別。如果老造調查、掌握了重磅材料就到了批鬥級別。基本上就到了被打倒、再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級別。達到這種級別的就是罪行嚴重,將被執行專政。今天下午的批鬥大會就是肅清流毒。所以,這場批鬥大會來人特多。大會開始,要有三個程序:一是所有的在場者要起立,懷著特別虔誠的心情高唱一曲「東方紅」。這時,一群老造在大禮堂舞台上跳起「忠字舞」。二是背誦語錄,老三篇。三是批鬥會正式開始前,先要呼喊一陣革命口號。這叫震懾敵人,鼓舞革命鬥志。一通口號過後,王天陽【王玉善】被兩個高大威猛、左臂戴紅袖章的老造擰著雙臂押上台來,來到台上被按「噴氣式」,撅在台上右角,馬上招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口號聲。大會主持宣佈批鬥大會開始,一個一個老造代表開始登台聲討、批鬥王天陽。他們不用講演稿照本宣科,臨陣發揮,個個口才乾脆利索,說出話來鏗鏘有力。在批鬥會上,有的就像演員,能把台下的聽者感動得熱淚盈眶。說到激動時,就振臂高呼口號,撲向王天陽,就好像是在斗地主惡霸、要討還血債那樣激動。王天陽被兩個高大威猛的老造死死按在地板上,有時還用拳打腳踢。李明祿三人就坐在前三排,他倆眼不眨地仔細看著他的老大哥——王玉善。仔細回憶當年的記憶。他太老了。滿臉褶皺,就像一臉核桃皮。滿頭白髮,足有兩寸長。身體乾瘦,只有一幅粼粼骨架。看到這裡,李明祿不由得淚流滿面,心裡暗暗說道,老哥呀,你可受苦了!湘妹子始終像懷裡揣著著一隻小兔子,如被老造發現,准說你同情!上綱上線就會遭批判!她悄悄地對李明祿說:「不能哭哇,要注意喲!」

    忙用手給他擦淚水。嘴裡故意說:「真是天氣太熱了,看你熱成這個樣子!」

    批鬥會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大會主持宣佈:「革命的同志們,敬愛的戰友們!我們的戰鬥歷程任重道遠。革命的道理就是要天天講,……今天,我們看到了一個現行反革命分子的猙獰面目。可他在歷史上卻是一個人民的功臣。他就是在革命的道路上落伍,最後成為人民的敵人。這是一個令人深思的事例。我們一定要汲取教訓,誓把革命進行到底!下面我宣佈:『把現行反革命分子——王玉善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立刻,從後台走上兩個身穿白警服的公安人員給王玉善上了五花大綁,胸前還掛一塊紙牌,上寫:現行反革命分子——王天陽!馬上被拉到禮堂外,被推到一輛解放牌大卡車上,開始遊街示眾。又是一陣一陣高呼口號。口號過後,激憤的人們開始各自回家。這個大會主持人就是公檢法聯合組織的頭頭——馬鳴奇!

    李明祿自己走出大禮堂,看王天陽被拉走,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走不動了。

    大兒揹起他說:「爸呀你老可不能哭哇!」

    李明祿說:「爸不哭爸不哭!」

    湘妹子說:「你不哭,為啥子落淚呀?」李明祿說:「心裡難受!」

    這正是:浩劫年代,

    不可理喻,

    星點小事,

    吹毛求疵。

    以言獲罪,

    不是奇跡。欲之後來事,請看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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