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施主,用茶,方丈正在靜室誦經,稍後便會過來,請稍等片刻。」
臉上稚氣未脫的小沙彌極有禮貌的將許默請入一間會客室,呈上一杯清茶後提著茶盤退出了房門。
金山寺是蘇州府範圍內名聲在外的大寺,信徒眾多,平日裡所受捐贈甚至趕得上一縣的稅收,招待賓客的茶自然也不會差。
茶湯碧綠清澈,聞之清香,入口甘洌,顯然是上好的西湖龍井。
不過許默對茶沒什麼研究,平日喝茶也僅限於解渴,金山寺這番貴賓般的招待就難免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手捧茶碗端坐在木椅上,許默看似神情坦然淡定,實則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這次親自會見法海本就是場賭博,賭得便是法海嚴守佛規,不會擅自出手干涉凡間世俗之事,這樣即便是無法救出白素貞和岑碧青,至少也可保證性命無礙。
但畢竟他之前夜入雷峰塔毀佛在先,那法海若是以此事為由對他進行打殺,也並非不可能。
因此,這次前來的風險完全是五五之數。
伸手摸了摸繫在腰間的包裹,堅硬沉甸的觸感令許默放心了不少,這可是他這次見法海最關鍵的一道保命符,絕對不可有失。
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平緩穩重的腳步聲。
房門開啟,一名身披袈裟的年輕僧人邁步進入房中,神情俊朗,正是曾經為許默解籤,又在雷峰塔前短暫交手的那名僧人。
金山寺主持方丈法海。
還未等法海開口,許默一把拽下腰間的布包擱在茶桌上,扯開系結,黃黃白白的金銀元寶顯露出來,炫目的反光令整個房間都明亮了幾分。
「許施主,你這是……?」
「法海禪師,昨夜誤毀貴寺佛像,在下深感歉意,今日特來賠罪,這些金銀是在下的一片心意,還望禪師收下,尋最好的工匠為我佛重塑金身……」
這就是許默敢於上山直面法海的最大一道護身符了,你法海就算想找茬,也無外乎就是拿被毀的佛像說事,如今我先一步把這事主動認下來,並主動賠償金山寺的損失,在這麼好的認罪態度下,你這有道高僧總不好再像市井潑婦一般揪著人家的小辮子不放吧?
法海顯然沒想到許默居然會先聲奪人的給他來這麼一招,之前準備好的說辭瞬間全都被堵了回去,神情古怪的打量著許默,片刻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許施主當真好生機智,貧僧無話可說……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許施主能主動認錯,並為我佛重塑金身,說來也是大功德一件,昨夜之事,貧僧也便不再提了。」
許默與法海分別落座,剛才的小沙彌再次進來為二人奉上新茶,並將許默之前的茶碗收走。
法海品了一口茶,不動聲色道:「許施主前來,不會只是為了專程賠償佛像而來吧?」
以法海的老奸巨猾,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來意,許默也懶得與他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道:「法海禪師,明人不說暗話,我這次來,是為了白素貞和岑碧青。」
「哦?原來許施主是為了這兩個妖孽而來……」法海的神情中沒表示出任何驚訝,許默的來意他早在聽到小沙彌稟報時便已料到。
「是的,法海禪師,那白素貞一心向佛,在錢塘期間行醫為善,活人無數,在百姓間頗有善名。那岑碧青在靈智未開前雖有人命在身,但野獸食人,卻也是天道,算不得為惡,而化形後不久便被白素貞所降服,從此也是一心向善……還望禪師可以網開一面,給這青白二蛇一個機會。」
許默並不指望他這單薄的說辭便能打動法海,他只是想借此試探法海對於青白二蛇的態度,以及懲治的底線在何處。
果然不出許默所料,法海洪亮的宣了一聲佛號,神情鄭重道:「許施主此言差矣,我來問你你走在山間小路上,見樹下有鼠類出沒,該當如何?」
「無視它,繼續趕路。」許默愣了一下道。
「那若是你睡在家中,有碩鼠出沒,又該當如何?」
「捕而殺之。」
「這便是了。」法海端起茶碗坐直身體,語氣淡然到:「自古以來人妖殊途,那茫茫大山之中才是妖族該在的地方,若是妖族都可肆無忌憚在人間行走,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不管是何原因,妖族在人間停留便是罪……」
許默大致明白了法海的意思,顯然人類和妖族之間有著一條約定俗成的潛規則,那就是人類不可上山,而妖族不可下山。
他以前也曾經聽岑碧青說起過,妖族只要不下山,即便在山間吞吃一些山民旅人,那些人類的修行者也往往都是睜一眼閉一眼。
而同理,若是妖族在人間出現,就算被修行者殺掉,也很少會有妖族前來討什麼公道。
妖族與人類之間有著絕對的差異,沒有哪個修行者會有耐心的跟蹤幾年去判斷一個妖類的善惡,最簡單直接的辦法便是,但凡出現在人間的妖類全部驅逐或是清除。
就好像誤闖野獸領地的人類也會被攻擊一樣,這無關善惡,只是一種自我保護措施。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法海的說法是完全站得住腳。
「更何況,那白素貞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引來東海之水,水漫金山,令方圓百里皆成澤國,生靈塗炭……貧僧看在她往日濟世救人的功德份上,沒有將其當場格殺,只是將其看管,令其虔心修佛,贖其罪孽,難道還不算是仁至義盡嗎?」
法海輕嘬一口茶水,語氣淡然道。
這道貌岸然的和尚!若不是你執意不留手的擊殺岑碧青,設下陷阱強逼白素貞出手相救,以白素貞那溫婉柔善的秉性,又怎麼能幹出水漫金山之事?
許默心中雖是腹誹,但臉上卻不得不表現出一副誠懇受教的態度,都知道法海這老和尚心眼小,他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被法海嫉恨上。
「法海禪師,白素貞和岑碧青一事,難道就沒有通融餘地了嗎?」
法海宣了一聲佛號,怒目沉聲道:「自作孽,不可活!白素貞和岑碧青二妖罪孽深重,今生都要在雷峰塔下誦經贖罪,若要重見天日,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雷峰塔倒!
西湖水干!
這兩句原著中的經典台詞終於在法海的口中重現,許默便知道這和尚已是鐵了心要整治白素貞,斷然沒有商量的餘地,也就不再就此事多說下去。
「另外,許施主,貧僧還要奉勸你一句……」
「法海禪師請講。」
「作為修行者中稀少的武修一脈,許施主你年紀輕輕修到現在的境界也實屬不易,算得上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了,將來便是位列仙班也未嘗可知,莫要被妖精迷惑,壞了苦修的道行。」
「多謝禪師提醒,在下知曉了。」
許默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但卻不置可否,畢竟在沒有救出白素貞和岑碧青以前,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萬萬不能在這種時候因一時意氣與法海撕破臉。
說到修煉,許默便順著話題就所修七殺劍訣上的問題向法海隨意詢問了幾句,他本只是想像聊天氣那樣找個話題的切入點,但卻沒想到法海這和尚人品雖不堅挺,對於修行方面的經驗和見解卻是頂級的,許多連白素貞都未成講清的地方,被法海深入淺出的解釋得極為通透,甚至連白素貞所創的那七招半劍法的細微破綻都被法海一一提出了補救之法。
不知不覺,兩人居然已從正午暢談到了黃昏,雖有些意猶未盡,但許默始終還記得這次來的目的,找了個機會將話題一轉,道:「法海禪師,我這次前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幫忙……」
法海放下茶碗,笑道:「許施主,你我有緣,只要不是為那青白兩隻妖孽的事,其餘的但說無妨。」
除了有些偏執和小心眼,若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來看,這個法海其實倒也是個挺不錯的和尚。
許默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放在桌上,正是那日在金山寺所求,寫有「七苦情,塵緣定,鳳隨龍,解前生」的簽紙。
「莫非許施主還想讓我解這個簽?」法海看向許默道。
「不,法海禪師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再求一次簽。」
「求籤?這次許施主你想問什麼?」
「尋人。」
法海頗有深意的看了許默幾眼,起身道了一聲「隨我來」,拂袖走出房門。
法海並沒有帶許默前往兩人當初相遇的那座大雄寶殿,而是帶他來到了一間冷清的偏殿,屏退殿內的僧人後,將一個略顯沉重的竹木籤筒遞給了他。
許默要問的是林亦靜最後兩個分身的下落,既然第一次求籤便為他指出了林亦靜等人分身的線索,他當然不會再放過這個堪比作弊器的地方。
嘩啦啦的搖簽聲過後,一枚竹籤從籤筒中跳出,落在青磚地面發出悅耳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