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歡進屋的時候。王徽在整理一些日常生活用具,俯在一個大箱子前,默默地收拾著。
夜已深小熙成在外房已經被哄下睡著,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想起兒子下午的話,沈歡微微蹙著眉頭,現在的王徽看上去一切如常。平靜溫婉,就算稍為注意,也看不出她偷偷哭過。
「斑兒,還不睡麼?」沈歡暗怪自己對妻子的關心不夠,打定主意今晚要開解一下她,坐在床邊。沒話找話。
王斑遠遠搭話:「就可以了。
說完放下手中的物件,蓋上箱子,拍了拍手,回頭向沈歡溫婉一笑:「沒事我息燈了?」
沈歡點點頭。
燈滅了,屋子裡一片漆黑,外頭一片寂靜,只有夏蟲在吟唱著夜晚的美麗。
四月底的天。月亮不知道躲哪去了,滿天星斗,又大又亮,閃亮的夜幕像掛了無數閃爍的火點,照耀了整片大地,透著窗口,暗淡的星光瀉在屋子裡。
兩人平躺在床上,甚至能聽到對方的心跳之聲。
悠悠的呼吸一長一短,表面上與往常一般,很平靜。
黑夜裡沈歡睜著圓大明亮的眸子,神色複雜,怎麼也睡不著,翻了個身,對著王斑面向裡頭側睡。
挪動了下身子,整個身子都貼在王惑的身邊。已經為人母親的王斑身體甚是豐腴,四凸有致,白裡透紅,彈性十足。才靠近,沈歡甚至就激起了陣陣心悸。
已經是老夫老妻了,雙方都很熟悉對方的身體,但是這一刻,沈歡還是喘息得厲害,熱氣噴在王斑的耳際。
「夫君」今晚能歇一歇麼?」王徽面紅耳赤,一陣羞澀,艱難地開口哀求。
沈歡聞言一愣,既而羞愧,稍稍往外挪了下身體,歎息說道:「斑兒,最近你是不心裡有事,不大開心?」
王簸驚道:「沒有!夫君你怎麼這樣說?」
「真沒有麼?」沈歡一手過去,溫柔地撫摩她的黑。」真沒有。」
沈歡歎了口氣:「激兒,我們是夫妻,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非要憋在心裡頭呢?說出來,大家一起面對,一起解決。我們是患難與共的夫妻,不是麼?」
只王斑沉默。
黑夜裡又恢復了一陣沉靜。
好半晌,王斑才幽幽地問道:「夫君,你是準備要回京了麼?」
沈歡微微一驚:「你怎麼知道?」
王斑埋怨說道:「海州日報這般大的動靜,不是瞎子都看到了。再一猜,如果夫君不是存了走的心思。豈會大肆宣揚什麼功績?」
沈歡無奈苦笑,話說他的兩個。夫人都非一般人,有著無雙智慧。如怡聰明過人,體貼人心,心思細膩,學東西特別快;而王簸畢出身官宦。有著特別出色的父兄,耳濡目染之下,自也對政治比較敏感!
「怎麼,你不想我走麼?」沈歡疑惑地問。
王敗幽幽歎道:「海州畢竟也住了差不多四年,說沒有感情,誰信?再說了,你非得回京不可麼?」
「你不想回京?你之前不是念叨著,」
「是,我是念叨要回京,因為那裡有我父親與娘親,還有兩個大哥。自我跟你來海州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一面小熙成長這麼大。也沒見過外公外婆舅舅。你說,為什麼?路途遙遠?這不是理由!」王徽越說越激動,最後嗚咽起來。
「我,」沈歡又愧又惱,只能赫然長歎,「是我對不住你」
王敗的父親是王安石,而他追隨的是司馬光。這兩個人如今在朝堂鬥得你死我活不亦樂乎,作為夾在中間的他,地位比當年「牛李黨爭」時期的李商隱還要尷尬無助!
仔細一想,其中最辛苦的還是王簸,一邊是丈夫兒子,一邊是父親兄弟,夾在中間。大為辛酸,有苦也說不出來。
難為她忍了這麼多年。人前人後,還是和顏悅色的模樣。伺候婆婆。服侍丈夫,照顧兒子,打理家業。所有該做的,能做的,她都做完了。
只是,每當看到別人閤家團圓的時候。她就會時不時想起遠方的親人」不是沒有條件一會,只是不能!
她不能讓丈夫更為難!
「你回京是否要與我父親他們見真章了?要作最後的決鬥麼?」王斑嗚嗚哭著問道。
沈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又靠了上去。摟住妻子,好聲安慰:「好了。不哭不哭。是我對不住你,這些年苦了你」
「嗚嗚」王微反手摟住他。伏在他的懷裡,大聲哭了起來,眼淚甚至打濕了沈歡的襟衣。
聲音悲切。哭作大慟,令沈歡大為憐惜。還有幾分自責。看來自己對妻子的關心真是大大的不夠。對方表面平靜,就以為無事。沒想到她都把辛苦與痛心忍在了表面之下,無人的時候才稍稍洩出來。若不是兒子的提醒,他至今都還不知道妻子的辛苦呢!
真是該死!
可是,他能做什麼呢?
難道說為了不使妻子為難,拋開司馬光與王安石的爭鬥不理,自過自己的日子?
他可以麼?
開弓沒有回頭箭,政治這東西。最忌蛇鼠兩端,想左右逢源,往往最先遭殃!事到如今。大家都沒得選擇,他也不行!
想了想,沈歡說道:「斑兒,回京後。我與你帶熙成去看望他外公外婆吧。」
「真的?」王斑頓住了哭聲。眼睛一亮。
「政治是政治,人情有時候還是可以講一講的。」沈歡苦笑不已。「熙成這般大。也該見見他另外的親人了。」
「那當然好」王斑興奮不已。之後又頓了半晌,有點洩氣,「可是這樣會不會對你不好?還是」不見了吧?」
「沒卓!」
「我不想令你為難,」
沈歡歎道:「人生在事,自不能總是如意,說實在的,若是你父親與司馬相公都去了職,老來也許又都還能做朋友,只不過是執政觀念不同罷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王徽急切地說道。
「呵呵。」沈歡不由一笑。
王斑又問:「大概什麼時候能回去?」
沈歡答道:「這個可就只有天知道咯!」」,
京城,相府。
「唉,」司馬光長噓一口氣。跌在大廳的椅子上,老態盡顯。
一天終於又熬過毒了。
是的,
積案幾尺的公文。應酬繁多的人際關係。朝堂的紛爭。以及與政敵鉤心鬥角你死我生的慘烈,無不讓這位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人感到了絲絲疲憊。
今天,圍繞著官家去不去泰山封禪。整個朝堂又吵了半天。來來去去,還是那麼幾句話,去與不去而已。
他與王安石一方還在觀望,反對的臣子都是一些小蝦米,只圖個吵的熱鬧罷了,真要他們決定,還真做不了准。
甚至說,就算他與王安石都做不了准。
一切,都由皇帝說了算!
如果皇帝真鐵了心要去。誰又能阻止得了?現在讓皇帝這般猶豫,全是太皇太后的態度。曹老太后明著說不行。強硬如官家。也不敢頂著不孝的罵名去忤逆!
曹老太后對朝廷內外的影響。只比她當年的婆婆劉太后稍遜一點點而已。
皇帝父子能順利登基,不多不少也有這個曹老太后肯的功勞!
試問……
司馬光腦袋又疼了,這其中的關係。真他娘的複雜!
是的,司馬光要罵娘了。作為宰相的他,壓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先他得頂在皇帝與百官的中間,接著他還要頂在太后與皇帝的中間,兩相壓力,真要把他壓彎了。
這讓他不由羨慕韓稍,這位老相公,當年是怎樣成功地在曹太后與先帝之間和稀泥的呢?
下人沏上熱茶,才喝了一口,司馬光現兒子司馬康急匆匆奔了進來。
司馬光奇道:「公休,何事如此匆忙?」司馬康奔到司馬光跟前,從懷裡掏出兩樣東西,遞上去:「父親,這是您的信,海州送來的!」
「海州!」司馬光精神一震,接過去,仔細一看,兩封信,一封寫著「司馬相公親啟」的字樣,一封表面光潔。什麼字都沒有。
一看字樣,司馬光眼睛一亮:「正是子賢的筆跡。」說完迫不及待地開信,急欲一看。
越看臉色越是複雜,目光中還有震驚與惱怒的神色,看完後,司馬光閉目沉思一會,倏地睜開眼,雙手一扯,幾下把看完的信給撕得稀巴爛。
司馬康見狀大驚失色:「父親,您這是為何」
司馬光瞪他一眼:「不要多嘴。拿火來!」
「火?」司馬康大是不解。
司馬光一揚碎信:「把它燒掉!」
司馬康雖然還震驚疑惑,卻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招呼下人端來火盆。
直到看見信紙在火盆裡盡數化為灰燼,司馬光這才稍稍噓了一口長氣。神態卻還沒有放鬆,把玩著剩下的另一封信,沉吟猶豫,最後才慢慢把信收在懷裡。
「父親,」司馬康欲言又止。
司馬光反問:「公休,信從哪裡來的?」
司馬康道:「據說是通過宮裡的渠道。送到雜誌杜,讓孩兒轉交父親。」
司馬光點點頭:「這個范介古還算機靈謹慎,子賢讓他送信予我,他怕直接送達依然引人注目,這才先送到你處」不錯不錯!」
司馬康忍不住問道:「父親,這是怎麼一回事?子賢要做什麼,要您這般謹慎小心?還有另一封信
「公休!」司馬光喝道,「你不要問,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你做學問去吧,那《資治通鑒》寫得如何了?」
司馬康大是委屈:「父親,孩兒是您的兒子,也該為您分憂。您不要總是把事情都放心裡,這樣會憋壞的!」
司馬光一愣,既而寬慰一笑:「公休,為父知道你關心父親。但是。這種事你不適合參與。你無心官場。醉心學問,牽扯太多政治之事。有害無益。聽為父的話,莫要摻合。為父一心要修一部傳之後世的史書,可惜公務繁忙,時間不多,網好你是最適合的人,若能修成,就是幫了為父的大忙!學問上有你。公事上有子賢,為父也沒什麼可以遺憾的了!」
「父親」司馬康紅了眼珠。他也知道,父親是為了他著想。不願他牽扯太多政治恩怨,這樣也好保全後代子孫。
司馬光拍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去吧。為父有些事還得琢磨琢磨。」
司馬康鼻頭酸澀,眼淚差點忍不住耍掉下來,強忍著告辭而去。
司馬康一走,司馬光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喃喃地說道:「子賢,你怎麼敢這麼做,怎麼敢」
司馬光大有把懷中那封信拿出撕裂扯碎的衝動,蓋因這封信是寫給蜀國公主的!
蜀國公主,治平年間那叫寶安公主,是英宗與高太后的女兒官家的親妹妹!
英宗駕崩,她以守孝名義出家為道,在宮中一隅修行,這些年來,不大在公眾面前出現,也不理世事許久。
而今,沈歡卻要破天荒地寫信予她!
沈歡在寫給司馬光的信裡已經把最近生的事與目的詳細說了一遍,不出他與范純仁所料,沈歡在追求進步,想要回京。當然,他司馬光是宰相,要提拔一個人,自無不可。可是。沈歡所謀甚大,因此需要造勢,使官家去海州成為事實。
要去海州,也太過突兀了,以封禪之名,到了泰山,封禪過後,再順勢提出到海州一看的主意,以官家的性子,沒有道理去不成。
所以,一切的關鍵是要封禪成功!
如今,官家最忌諱的就是曹老太后,老太后不話,不放行,官家就走不成。因此沈歡想了個主意,那就是通過蜀國公主向曹太后遊說。請她允許官家去泰山封禪。
曹老太后一向疼愛蜀國公主。對她出家一事,也報以同情之意,憐惜之下,也許會同意蜀國公主的懇請。
而蜀國公主與官家,當年與他沈歡結交於微末,多年以來,也算有個交情。這個人情,也許能用一用。而且會派上大用場。
說實話,司馬光也相信這個人情會派上大用場,但是,他不敢芶同。
沈歡的目的,大多不能對外人說。所以司馬光把那封信給燒了,免得為人所知引出大麻煩來。
至於請蜀國公主出面的手段。司馬光更頭疼了。宮闈之事一向殘酷隱晦,沈歡敢牽扯進去,一旦事情傳揚集擊,蜀國公主怎麼做人,讓皇室怎麼處置?
屆時,他沈歡作為始作俑者,又該受到什麼處罰呢?
「還得好好考慮,好好考慮」司馬光喃喃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