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已臨,華燈初上。
王安石後院的書房點起了燈。燃油劈啪的聲音輕輕響起,在靜寂的空間,卻有如炸聲,稍稍嚇著了客人。
搖曳的燈光映襯著幾個人影。
邸綰對著王安石,總是有老鼠面對貓兒的感覺,屏著呼吸,大氣也不敢出。王安石多年積威,令他感到無比的威嚴與肅穆。
他的上是王安石的兒子王薯,這個年輕人的眼神大多時候異常銳利。咄咄逼人。更是令人不敢直視。而在他對邊坐著的則是呂惠卿,端正身體,目不斜視,靜等王安石的話。
王安石坐在主位上,緊繃著嘴唇,眼角的皺紋也深了,這些年他的壓力異常之大,勞累也不輕,與司馬光年歲差不多的他,也如對方一樣老相了。
「怎麼,大家來得這麼整齊?」王安石終於話了,油燈就在他前面的右上桌角,拿起小棒撥了撥。火焰燒得更烈更猛,呼的一下竄了老高,房間也更明亮了。把眾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晰可見。
王薯的怒,呂惠卿的靜,邸綰的急,畢露無遺。
王薯最忍不住,急道:「父親。這兩天的海州報紙,您也是知道的」他們
「他們怎麼了?」王安石淡淡地打斷。
王薯愣了一下,道:「只怕對我等不利!」
「哦?」王安石輕笑一下,「如何不利了?」
「這,」王窘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王安石甚為不悅:「看問題不要太小心眼,人家做出成績來,我們就該承認!」
王窮不服說道:「孩兒沒有說他們的成績不真,諒他們也不敢造假。只不過他們要請官家去海州,想必所圖不簡單吧?」
「人家可沒說要官家去海州。只是說要去泰山封禪!」王安石哼了哼。看了兒子一眼,「你心裡就算有什麼想法,在這裡牢騷可以,到外面,可要把好你那張嘴。反對官家去泰山一事。誰也不能亂說。至少不能由我們衝在前面去說!」
昌惠卿附和說道:「正是!元澤,我等再不願意,也不能與官家對著幹。」
王薯不服地哼一聲,甚是不以為然。
王安石倒是笑了起來,看向呂惠卿,道:「吉甫到是看得通透了。你給他們倆說說,免得他們衝動又做出悔事來。」
「是!」呂惠卿恭敬說道,「元澤、文約,是這麼一回事:海州這兩日的報紙,不管他們目的如何;至少有一點,是讓我們無話可說的。那就是拿捏住了官家的心意,如此稱讚,官家心裡肯定是想去泰山封禪。如果我們率先反對。豈不是逆了官家的心意?沒有官家的支持,我們還談何變法!」
邸綰恍然,大是點頭;王薯則若有所思,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王安石說道:「總之我們先旁觀一陣,之後再作打算。」
那綰又慮道:「海州漆子賢是司馬君實的得力臂膀,如果如他的願。豈不是說也如了司馬君實的願?雖然我等還捉摸不透他們這次的用意。
王安石頓時臉都黑了,要說親疏,沈歡還是他的女婿呢!
昌惠卿嘿然一笑:「暫且讓他們得意吧,何況天子出京封禪,又豈是那般容易之事。成與不成,還在兩可!」
他還記恨沈歡遭彈劾時在朝堂的表現,那句「卜人」可是讓他背了許久罵名,就是在王安石這裡,也要他努力許久方才令其消氣重新得到信任。如果掛看到沈歡不如意,他也沒有不樂意的地方!
話說,當年彈劾沈歡最得力的幹將還是那綰,此君現今當然也不肯眼睜睜看著沈歡達到目的,不甘地道:「難道我們就看著司馬君實他們得逞麼?」
他也還算機靈,不敢直指沈歡來說,扯占司馬光這個與王安石有矛盾的對手。想以此激起王安石同仇敵愾的意氣。
王安石瞪了鄧綰一眼:「那你還想怎麼樣?看不得別人出成績,看不得人家出頭麼?不說別人。就是王某。也想親眼看一看這個海州是否真建得像報紙上說的一樣。如果不是。失望;如果是,也失望,不過是對我等的失望。變法變法,我等變了五六年,也不過使國庫每歲增加一兩千萬貫的收入。人家一州之地即有三百萬貫,還建起了個新城。你說,如果真是這樣,我等慚愧不慚愧?!」
邸綰聞言大是尷尬。
王薯卻看不得父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悅地道:「父親,你何必喪氣,道不同則不相為謀,他們有他們的方式,我們有我們的方法。何況我等也不是沒有功績!」
昌惠卿當然也不能讓自己洩氣。鼓勁說道:「元澤說得極是,王參政之刪」之下何人不說技次海州方面要官家封禪天下。所「網訓裡頭。不也有我等變法後的舉措麼?短短幾年,有如此功績,已經不錯了。何況我等還是在朝堂有人制掖的情況下取得。如果王參政成為宰相。沒有了阻力,估計成果更大!」
這話引得王安石心中大動,既而說道:「所以才要你們更加奮圖為。不要在一些小門小道上使力氣。有這工夫,還不如完善一下自己。」
「是,王參政教得是!」呂惠卿趕緊順著說下去,還拿眼看王薯與鄧綰,讓他們察言觀色。
「是。」王窘與鄧綰無奈也只能應承。
王安石掃了眾人一眼,道:「好了,回去做事吧。區區報紙就嚇的你們不約而同跑到王某此處,焉是做大事者所為!」
三人只得告退。
來到後院空曠之處,夜涼如水,黑如墨炭。
黑色壯了人膽,王窘不忿惡狠狠地道:「沒想到父親竟然對海州報了肯定的態度!若他們是對的。那我們豈不是錯的?父親是不是糊塗了!」
惠卿嘿然一笑:「只怕王參政心裡也亂得緊,讓我等學習海州經驗」呵呵,長此以往,我等長受影響,只怕這個改革的主導者就要變換角色咯!」
王薯聞言臉色一變,目露凶光,轉而說道:「那吉甫認為我等該如何應對?」
「應對?」呂惠卿輕笑,「什麼應對?王參政不是說了麼,回去好生思考,做自己手頭之事,其他莫理。」
呂惠卿搖搖頭:「呂某可不想惹參政大人生氣,大人說怎麼做。王某就怎麼做!元澤、文約,王某先告辭了!」
說完拱拱手,向前院走去。
「呂大人」鄧綰急呼,欲要對方留步。
昌惠卿沒有回頭,逕直走了。
邸綰大是疑惑,轉而向王籌問道:「元澤,呂大人這是」
「老狐狸!」看著遠去的呂惠卿,王薯呸地一聲,不屑之極,目光卻甚是複雜。
「元澤」
王薯看見鄧綰的疑惑,怒道:「這個呂惠卿,好人他做,惡人卻要我等去做。什麼父親交代怎麼做他就怎麼做,他心裡怎麼想,誰不明白。多!」
那綰愁道:「那我等如何應對?」
王窘看看左右,現無人後才低聲交代:「文約,你不是與大半御史交好麼?讓他們反對封禪吧,鬧得越凶越好!」
「可是王參政說了,不要摻合太早。」鄧綰甚是猶豫。
王薯恨鐵不成鋼瞪他一眼:「若不早下先手,待得大局已定。黃花菜都涼了!不管對方是什麼意圖,只要官家出京不成,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屆時讓他們白忙活一陣,哼!不過父親也說得對,不能出頭。你暗中攛掇即可,莫要出面。明白麼?」
那絡歎道:「也惟有試他一試。」
海州大學,醉翁湖。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已經青幽的柳條隨著明媚的陽光倒影在湖面之上,垂條輕拂,伴隨著四月底的夏風送來了陣陣草香木氣。
湖邊的小亭裡。沈歡與范一農相對而坐。
「介古兄,你放下繁忙的公務,讓小弟過來,不會就是要抒為政辛酸的感慨吧?」沈歡呵呵大笑。向對面的范一農問,「雖然說偷的半日閒,此處風景亦是不錯。可也不至於讓你這個工作狂人鬆懈半天吧?」
沉穩而有風範的范一農並不介意沈歡的玩笑,幾年歷練,他早不是當初那個衝動任事的范一農,而是跟隨沈歡見識頗廣的范一農了。
沈歡此人一向是動嘴不動手的懶人。有什麼要做,只出謀劃策,動手去實行的更多是下面之人。范一農更到霉,作為通判,更多是來監督知州的,卻也給沈歡抓丁。從事具體的事務。官場鍛煉人呀。幾年下來,當年那個只憑著一腔熱誠一路前進的青年,如今也是一把政治好手了!
范一農捏著杯蓋撥弄著杯中的茶水,淡笑說道:「范某只是好奇。子賢在海州日報上大肆鼓吹要官家封禪泰山,還要官家來海州看一看。如今已經過去十天了,而據京城傳來的消息,朝廷眾臣,不同意官家封禪者眾多,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甚至說是太皇太后也不同意封禪。令官家也做不了主,到此時還不能有個定義。如此局勢,你作為始作俑者,怎麼還能穩坐釣魚台?或者說你胸有成竹,另有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