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期待一個不一樣的蘇軾……或者是蘇東坡……」這是沈歡翌日醒來後說第一句話,像是自言自語;他感覺腦袋一片昏沉,渾渾噩噩,喉嚨乾渴,宿酒之後的辛苦畢露無遺。躺在床上,不想起來,但是外頭光亮照得他不得不清醒。
「糟了!」想起今日並不是公休之日,還需到朝廷辦公,好像已經誤了時辰,趕緊掙扎著要起來。
「夫君你醒了?」一個柔軟清脆的聲音在床邊一頭響起。
沈歡撐起身體,看見是一身盛裝的王璇,正露著擔憂與喜悅的神色,不由說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是不是誤了朝堂辦公的時辰!」
「是誤了!」王璇笑著說道,「不過夫君大可放心,妾身已經譴人到三司向韓大人替你休了病假,說夫君今日身體不便,不能到場!妾身自作主張,還請夫君見諒!」
「沒事!」沈歡噓了一口氣,「請過假便可!偷得浮生半日閒,我巴不得能休息幾日呢!」
「咯咯!」王璇輕笑一聲,也鬆了一口氣,自作主張為沈歡休假,她心頭也惴惴不安,生怕沈歡怪罪。
王璇為沈歡倒來一杯熱茶,讓他漱一漱口,解一解宿酒之意,服飾完後疑惑地問道:「夫君,剛才你說不一樣的是什麼?」
「哦,沒什麼!」沈歡哀傷地說道,「說的是蘇子瞻而已。」
「蘇子瞻怎麼了?」王璇不解地問,「還有,夫君昨日為何會醉得不省人事呢,難道是遇上了什麼煩心之事?能和妾身說一說麼?」
沈歡抬頭看向王璇,她美麗的臉上配著一副活了似的眼珠,不解加疑惑地看著自己。眼中也有著一絲的擔憂,不禁有點感動,人家都說有了家就有了溫暖,確實也對。身邊有個人時不時問候一兩句,體貼關心,也是人生幸事。心頭有了溫馨的感覺,不由身手握住王璇柔滑細膩的小手,微笑著說道:「璇兒,你昨晚是否都沒睡多少,一直在照看著我?」
王璇臉色微紅,雖然兩人做夫妻多時,不過肌膚相親。還是讓她感覺不自然,想抽回手,卻發現沈歡用力很大。抽不回來也就作罷,臉色緋紅地任他握著摩挲。一聲「璇兒」更是讓她感覺心頭微微火熱,沈歡在家不怎麼叫她「娘子」或者「夫人」。.總以你我相稱,雖然親近沒有隔閡,卻也令她感覺少了一分親熱,這聲「璇兒」是感情不怎麼外放地沈歡最讓她心兒發軟的稱呼了。
「睡了!」王璇絕美的容顏笑得像綻放的鮮花,燦爛得讓人恨不得輕輕咬上一口,「夫君雖然醉酒,卻也老師,一直睡得安好。妾身只是早上起來看看夫君醒來沒有罷了,還燒上一壺茶!」
不管如何,妻子地體貼。還是令沈歡大是滿意。真是一通好睡,看看天色,已經快要晌午了,沈歡揉了揉額頭,不由苦笑,也許是真的累了,或者說醉得很深,他既然睡了整整一晚和一早!不過對於醉酒之後的表現。他還是自我滿意的。他醉了就睡,不鬧也不吵。與一些醉了就要發酒瘋的人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過一想到醉酒的原因,沈歡的神色就暗淡了下來,他心裡暗暗猜測,這一刻,遠在千里之外的蘇軾,又是怎樣的一番情景呢?
「怎麼了,夫君?」王璇也是玲瓏之人,稍一轉頭,就發現了沈歡地不對勁,「是身體不舒服麼?」
「不是!」沈歡又是感動又是苦笑,「只是想起了蘇子瞻,擔心他罷了!」
「他怎麼了?」
「他……唉,他妻子也去世了!」一個「也」字,是多麼的辛酸與悲痛,一個月內連去兩位親人,外人看了都覺得哀傷,更不用說蘇軾這等重情重義氣之人了。沈歡好像看到了蘇軾那雙本來有神有力的眼神變成了空洞與哀傷交纏地目光,心兒也一下子抽了起來。
「啊?」王璇聞言訝了一聲,輕掩小口,同情之色大起,「但願他能振作起來吧!夫君與蘇子瞻是好友,為其哀傷是應該的,卻也不能過了,不然傷了身子,蘇子瞻要是知道了,想必更不安了!」
沈歡精神一振,道:「是啊,你說的不錯,我不能再加重蘇子瞻地負擔了!不過他來信告之我這個消息,就是拿我當朋友看,我總也不能沒有表示,就回信勸一下安慰他吧!」說完趕緊整理衣裝,他昨晚醉了摸到書房睡下,這裡文房四寶齊備,倒也方便立刻動筆。
然而剛好王璇把紙筆準備妥當,握著筆桿,沈歡卻一下子辭窮了,他不懂該與蘇軾說什麼,大道理就不必多說了,蘇軾學識淵博,涉及老釋,對人的生死在理論上具備了很高的造詣,他多說也無用。
沒有辦法,思慮再三,沈歡寫的信文也很短,開頭只是人之常情地勸慰幾句,停下筆,聽著外面的風聲,沈歡但覺嗚咽難聞,最後又拿起筆來,在信文後面又加了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很坦然,也很無奈,卻是人生豁達的真諦了。寫完這句,他卻也覺得心頭湧起一陣難言的明悟,好像很多事都在一剎那明瞭似的。珍惜眼前的一切吧,沈歡驀然抬起頭來,對上王璇的眼睛;對方看著他寫完最後一個字,也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緊緊地對視著,相視一笑,微微點頭,雙方地手兒在不覺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對了!」王璇突然驚乍一聲,「夫君,忘了告訴你,今日早上妾身二哥過來找你,你醉酒未醒,他只能讓我轉告你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沈歡給她突然的一聲嚇得心兒狂跳。
「參知政事歐陽公給御史彈劾了!」
「這很正常!」沈歡淡淡一笑,御史的作用就是彈劾大臣的,在北宋中前期更是變態。有時候還規定御史在一段時間沒有一次彈劾的話,就要受響應的處罰,因此這些御史們成天做的事就是找大臣們地小辮子,一旦尋著。立刻彈劾交差。作為政事堂地大臣,受人彈劾應屬正常,就是宰相韓琦,不也受過幾次麼!而政事堂之人受皇帝寵幸,受了彈劾,裝個樣子回家一兩天,之後不一樣回到朝中辦事麼!中正如司馬光,也有給人抽出小辮子彈劾地時候,更不用說相對放浪的歐陽修了。
「可這次卻很嚴重了!」王璇急著說道。
「怎麼了?」沈歡心頭生起不妙地感覺。
「這一次是御史上章彈劾。彈劾的理由是……」王璇說到這裡臉蛋紅了起來,大是不好意思。
「是什麼?」沈歡真急得不行了。
「他參歐陽公……幃薄不修!」王璇的臉蛋更紅了。
幃薄不修!沈歡腦袋轟然作響,他當然知道這個幃薄不修指的是什麼。所參的是歐陽修私生活不檢點,而且是超級不檢點,這個罪名。在宋朝廷裡,可比其他褻職還要嚴重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沈歡拉著王璇的手更緊了。
王璇驚呼一聲,看沈歡著急,自己也急了:「妾身不甚清楚,當時二哥說得也不盡瞭然!」
「我的去看看!」沈歡放開王璇,急步往外就走。
王璇叫道:「夫君你還沒用膳呢,都午時了!」
「吃不下,我去弄清楚了事情再吃!」說完回頭囑咐一兩聲,趕了出去。歐陽修在被彈劾,心情肯定不好。他去了也沒用,要瞭解事情,還需到同樣身為參知政事的司馬光處。
司馬光正在家小憩一番,還在大廳喝茶,把沈歡迎進去後,坐罷就道:「子賢是為永叔公之事而來?」
沈歡愣了一下,才道:「還是老師英明。老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很嚴重?」
歐陽修臉色倏地嚴肅起來。道:「確實有點嚴重了,今日早朝。御史蔣之奇當庭上了一封彈劾奏章,所談對像正是永叔公。永叔公身為參政,被彈劾,大家也早就習以為常了,不大以為意,誰知這個蔣之奇所參理由太過難以啟齒,這才引起大家的嘩然!」
「幃薄不修麼?」「正是!」司馬光點點頭,「這個理由對於一生清正地永叔公來說,太過苛刻了,他當場氣得不行,但是,按照規矩,他只能托詞在家,等待官家的裁決!」
「那官家是什麼意思?」
司馬光又道:「對於永叔公,官家還是大為倚重的,而且也欽佩他地為人,頗多維護,御史們當場就在朝堂上吵得不行,官家只能宣佈下朝。但是老夫聽說蔣之奇在下朝後還不私心,接著又上了一封奏章接續彈劾永叔公,出了好大風頭!」
「這個蔣之奇是誰,怎麼會這般狠?」沈歡吃了一驚,一日兩彈,不可謂不狠辣!他覺得這個蔣之奇的名字好似很熟悉,不由問了起來。
「說到這個蔣之奇,還真可恨!」司馬光也憤慨起來,「說到底,他還是永叔公提拔上來的呢!現在他可出了名頭,讓御史們都對他刮目相看起來,要知道,這些年,永叔公都成為御史們彈劾地第一對象了!」
這話倒不吸取,本來這些沒事可幹的御史們吃飯的本領就是彈劾大臣,別的大臣可彈劾的不對,就是彈劾,也出不了名。政事堂作為權力集中之地,是彈劾的首選,畢竟敢於彈劾宰執,這份清名,就能讓這些御史說上一陣了。而歐陽修既是參知政事,又是文壇領袖,作為文人,整個天下,都沒有比他更有名望的人了,彈劾他,不說什麼,但是引起的注意就不小了。而歐陽修在英宗朝,因為一力支持英宗追封濮王,整倒了當時的御史中丞呂誨,是御史們記恨的對象,也成為他們攻擊地第一首選,比之韓琦還要受這些御史「歡迎」。
「忘恩負義!」聽完司馬光的話,沈歡恨恨地說了一句。
「何止如此!」司馬光歎道,「子賢,你可知道,這個蔣之奇說永叔公幃薄不修,對像指誰麼?」
「誰?」沈歡倒奇怪了,說幃薄不修,就是說他私生活不檢點,宋代文人狎妓風行,就是官員也正常,歐陽修這人寫過不少艷詞,可見也是個風流人物。與青樓女子糾纏,應該還不能讓歐陽修吃官司,那麼這個對象應該是哪個良家女子了?
「是……」司馬光也覺得難以啟齒了,聲音低了下來,「照蔣之奇的說法,是永叔公姐妹之女,也就是他的外甥女!」
「啊?!」沈歡頓時覺得腦袋大了無數倍,他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難怪王璇與司馬光的神色都是這般古怪,原來……日了,這個蔣之奇果然夠厲害的,連這個都敢參彈!
「蔣之奇……蔣之奇,原來是他!」沈歡念叨了幾句之後,終於恍然,腦子裡開始浮現一段清晰的記載。在後世,他是學歷史的,頗為愛好文史地他,對於《宋史》當然不會放過,不說全幾其文,但其中大事大人物,卻也不陌生。而在《宋史》裡,最讓他印象深刻地有四人: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蘇軾。
這四人的傳記,他不說能背誦,但其中人物事跡,卻再也熟悉不過了。這個蔣之奇為人才能在歷史上本來都不足以留下厚厚一筆,然而,他卻通過一件事讓人們記住了他:那就是猛烈地彈劾歐陽修,也就是現在上演地好戲。而他為什麼要彈劾歐陽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