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水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蕭大哥,一個黑黝黝的壯實少年漸漸走遠,終於拐過一個彎消失不見,心裡覺得如同在夢裡一般的不真實。他是爹爹的朋友……他是什麼樣的人呢?看起來年紀雖小,但身上的那股氣勢,臉上的那份自信,注定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爹爹怎麼會交上這樣一個朋友的呢?還有,爹爹他到底……」
「啊!」女孩低頭看了手裡的瓦罐,忽的想到,客人一會兒就要回來吃飯,手裡這樣的東西怎麼端得出來!
女孩急得四處張望,忽然,她眼中看見了正自在屋角無聊打盹的黑狗。
猶豫良久,女孩終於噗地湧出了眼淚:「小黑,對不住了……」她拿起了窗邊的菜刀。
兩刻鐘以後,含劍拎著一大盒子飯菜滷肉回到這裡的時候,看到的是一隻受傷躺在地上哀鳴的黑狗,和一個坐在地上抽泣的女孩,一把菜刀落在身邊地上。
晚上,含劍千方百計勸得王若水睡了屋頂完整的裡面房間,自己拿了稻草鋪在地上,打地鋪睡了。他早已習慣風餐露宿,王家的屋子不過是沒有屋頂,四處漏風,根本算不得上什麼,但望著敞開的屋頂上漏下來的星光,他還是久久不能入眠。
怎樣和小姑娘講她父親的死訊呢?瞞著不是辦法,可就這麼實話說出來,這個柔弱的女孩能承受得了嗎?還有,小姑娘早就沒了母親,現在又失去了父親,往後怎麼過日子呢?從現在她的境況看來,生活過得很艱難啊。
第二天早晨,王若水叫來了木匠王木根,他聽含劍說完要求,並當場交給他一百五十文銅錢,二話不說就喊來一個幫工開始幹了起來。
含劍則和女孩聊起了家常。
從她的話裡,含劍得知她四歲死了母親,從幼學讀完就開始在家中幫父親操持家務,而父親則靠翻山越嶺採集藥材來維持兩個人的生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去年父親出外不回,留下的錢王若水省吃儉用也只維持了六個多月,幸虧村裡民風純樸,有一家遠房親戚和幾位好心的村人偶爾接濟一點,她又幫人縫補漿洗賺幾個銅板,才勉強糊個口。但房屋破敗,屋頂的草也被大風吹去,家中用具也漸漸破損,她就實在沒有辦法了。
女孩很堅強,說到這些辛酸艱難的時候語氣都是淡淡的,只偶爾抹一下眼角的淚水,倒是含劍聽得鼻子酸酸的。最後,她問道:
「蕭大哥,你實話告訴我,我爹到底去哪裡了?為什麼這麼久,都不能回來?」
含劍根本就沒有想好這個問題的回答,一時語塞,含糊道:「……你爹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昨晚一夜沒有睡著,一直在想我爹的事情。他往常無論出去多久,去哪裡,都會事先和我說明,可這一次,他和平常不同,只說出去採藥,也不說去哪裡……」
含劍心裡明白,當時王藥匠為了多賺錢決定進入蠻荒,為了怕女兒擔心自然不會和她說實話。
「……我後來求了許多人幫著打聽爹爹的消息,但這一帶的採藥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直到過了兩個月以後,魚頭鎮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個獵人曾經看到一個藥匠向南走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急死了,誰不知道南邊蠻荒去的人十個有九個回不來……」
含劍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動情地訴說著父親失蹤後自己的焦急和彷徨,也許,她這是第一次能在別人面前訴說這一切吧,對於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來說,真的很不容易呢。另外,含劍感到,即使是這個時候,這個女孩仍然保持著一種特別的氣質,有一些鎮定堅強,有一些矜持倔強,還有一絲無奈。
「蕭大哥,你不用瞞著我,不管爹爹怎樣了,若水都能承受!」女孩看著含劍的眼睛,堅定地說道。
含劍輕歎一聲,說道:「若水妹子,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
他於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講了出來。講到自己和王藥匠被迫著做苦力,女孩已是淚水漣漣,等說到他墜崖身死,女孩忍不住哭了出來。
含劍一時手足無措,小聲安慰。王若水果然堅強,哭泣片刻,就慢慢收了淚水,說道:
「蕭大哥,謝謝你來看我。我爹爹的去世,也怨不得別人,只是還請大哥告訴若水我爹的埋骨之地,和那劉氏兄弟的去向。」
含劍取出裝著王藥匠骨灰的罈子,說道:「你父親的遺骨我已經帶來了。那劉氏兄弟,後來陰錯陽差先後葬身魚腹,也算老天有眼,替你父親報了仇了。」他見若水人雖纖弱,骨子裡卻是烈性。如果告訴她實情,說不定會不顧一切地去找劉重遠報仇,以劉重遠的身手和機警,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這樣反而是害了她。
見到父親的遺骨,女孩又是一陣哀痛。收淚之後,她捧起罈子,說道:「大哥,若水要去埋了爹爹,失陪一會兒。」
含劍說道:「大哥和你一起去。」
王若水點點頭,不再言語,逕自向村後山上走去。到了長草叢中三個並排的墳前,她向那墳磕了幾個頭,說道:「爺爺奶奶,娘!爹爹來陪你們了!」
說完,將骨灰罈子放在一旁,在墳邊開始用手扒土,扒了幾下,纖細的手指立刻出現了血痕。
含劍一直跟在她身邊,見狀急忙上前抓她的手制止,哪知女孩十分固執,用力甩開他的手,繼續挖土。
含劍見女孩雖然不哭不鬧,卻跡近癲狂,心知如果讓她就這樣挖下去,不僅手指會廢掉,心智恐怕也要受損。於是大喝一聲,抓住她的肩膀,說道:
「王若水!你爹爹臨終前,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女孩一愣,過了半晌,忽然渾身沒了力氣,斜靠在含劍懷中,放聲大哭起來,久久不能停息。含劍也不作無謂的安慰,知道還是讓她哭個痛快為好,這一次,她是真的將喪父之痛,一年來的辛酸憂慮,都發洩了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