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挖掘機不能進
王占偉心情沉重的走出了辦公室，而市委***葉明坤則還在那間不大的辦公室內，王占偉用屁股想也能知道他在幹什麼，無非就是打電話聯絡省委***，以及自己在北京的關係，盡量的把這件高鐵追尾的事情遮掩過去，以保證自己屁股下面位置的穩固。
其實機關內的情況有時候看起來並不複雜，雖然不像大家所想像的那樣，死亡35人以上就要撤掉一個市長或者市委***，但是一旦哪個地區出了大事，導致死亡人數過多，中央肯定會問責當地，這倒是可以肯定的。而在南京的這一次高鐵事故，又是中央近年來極力宣傳的大型建設項目，這樣的事故，不管放到哪裡都將是政治地震的導火索。
也正因為如此，葉明坤才會不顧自己和王金財是平級的身份，用一種屈尊的方式，去尋求自己那位老同學的幫忙。才會去向自己的老同學尋求一個保證，讓他能夠幫助自己去遮掩這件事情，將事故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毫無疑問，這種捂蓋子的做法是極不負責任的，他不僅對於事故的善後和搜救工作來說是致命的，而且這種不調查和解決問題，只懂得推卸責任的縱容態度也很容易造成下一次事故的再次發生。
作為南京市委的秘書長，市委***葉明坤的心腹，王占偉很明白事故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但同時他又是葉明坤同枝連理的下屬，他更明白一旦葉明坤那裡出了任何問題，自己也百分百逃不了責任。
所以，王占偉只能默認了葉明坤的那些滑天下之大稽的安排。
回想著自己剛進入官場時的意氣風發，王占偉不由有些懊惱，畢竟他是想做出一番成績的幹部，只是面對官場權力的縱橫交錯，他這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幹部實在也沒有任何抗衡的可能，只能隨波逐流。
想到這裡，王占偉有些唉聲歎氣：那位不知道名字火車司機師傅，反正您老也已經死了，為了我們這些人能活著，更好的造福百姓，就請背下全部的責任吧。還有那些幫助救人的官莊村民，為了大局，也只好犧牲你們的利益了，而且誰也不能確保你們在救人的時候究竟有沒有致傷者死亡，不是嗎？最後昭告全天下的老百姓，可不是我王占偉貪生怕死，實在是事出有因，只有我還在位置上，我還活著，才能更好的為你們做事，不是嗎？
王占偉在心中如是為自己打著氣，很快下定了決心，從口袋裡拿出了電話。
他首先聯繫的是***系統，當然，他只是市委秘書長，是不可能使喚那同是常委，由南京市政法委***兼任的市***局長。所以他只能撥通了江北浦口區黨委***南玉龍的電話，借由他帶著區***系統的力量來***事故現場，和處理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也許在葉明坤和王金財這樣副省級的大員面前，王占偉只能卑躬屈膝，但是換了只是一個區黨委***的對象，這位市委秘書長立即轉成了一副市委常委的派頭，用一副威嚴的語氣道：「是浦口區南***嗎？」
那邊南玉龍回答：「回王秘書長，是我，能接到秘書長您親自打的電話，實在是我三生有幸呀！不知道秘書長您有何吩咐？」
面對南玉龍的恭維，王占偉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客套的直接下命令道：「市委接到舉報，稱官莊村的村民，還有一些到現場看熱鬧的南京市民，以及一些別有用心的媒體，這些人已經嚴重干擾到了高鐵事故現場的搜救行動，目前市委市政府乃至中央的調查小組都對此事高度關注，所以我命令你立即召集浦口區所有的***力量，立即***高鐵事故現場，將其中的閒雜人等全部清理出去，並且沒有市委的命令，絕不允許任何人踏足高鐵事故現場一步，你明白嗎？」
「請王秘書長和市委領導們放心，浦口區黨委一定不辱使命，會盡快通知***部門，以協助高鐵事故的搜救工作！」南玉龍說。
「還有，」王占偉接著說，「應事故搜救小組的請求，市委希望浦口區黨委能夠盡快組織安排幾輛挖掘機和切割機到現場參與救援行動。」
南玉龍信誓旦旦的保證道：「好的，作為為人民服務的黨委組織，我浦口區黨委有義務協助市委參與和保證搜救行動的展開，挖掘機和切割機將在一小時以後進入事故現場參與搜救行動，王秘書長，您看這樣安排可以嗎？」
王占偉說：「可以，那南***就先安排著，我大約一小時以後也會到事故現場。」
「王秘書長要親自下來指揮事故搜救行動的展開嗎？真是太好了，王秘書長不愧是是人民的好領導，黨旗下的好幹部，我輩的好榜樣呀！」南玉龍誇讚道。
對於南玉龍的誇讚，王占偉只是冷冷一笑，根本不屑去回應，然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可王占偉的電話才掛，卻立馬又如招魂一般的響了起來，王占偉拿起來一看，是目前負責事故現場指揮的副秘書長陳金華打來的。對此，王占偉不由皺了皺眉，接通道：「什麼事？」
陳金華說道：「王秘書長，剛才一位發改委稽察辦的同志來了事故現場，您看？」
面對自己副手的請示，從起床就一直鬱悶到現在的王占偉當即爆發道：「我看？我看什麼看？你要知道你才是現在事故現場的總負責人，自己不會拿主意嗎？這點屁大的事情也拿來煩我，是嫌我在市委這邊的事情還不夠多是怎麼著？」
這年頭在官場上廝混的人，十有***都習慣了上司的謾罵，所以慘遭無妄之災的陳金華倒也還淡定，也不反駁，只是一個勁唯唯諾諾的附和著王占偉的罵聲。
其實這也不怪王占偉，畢竟他自從高鐵事故發生以來，就一直在受著市委***葉明坤的臉色，剛才又被葉明坤一個命令壓下來，讓他去想辦法捂蓋子，心裡自然憋著一股怨氣，這個時候陳金華打電話來詢問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王占偉此時不對他發飆，還能對著誰發飆？
不過發飆歸發飆，但是對於屬下的這種把不擅做領導主的行為，王占偉還是要表示肯定，於是王占偉在罵完以後接著說道：「好了，想必你在前面也很難做，我能理解，那個發改委稽察辦的同志能確定身份嗎？可不能讓媒體和其他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混進去了。」
「請王秘書長放心，我一定為王秘書長生出一副火眼金睛，把好每一關，」陳金華說，「至於這個叫夏言的發改委同志，他的身份可以確定，在他的胸前，帶著一個市政府的胸牌，這種胸牌是臨時特製的，所以不大可能會有假冒，所以我料想他應該是剛剛在市政府開會的幹部之一。」
聽到陳金華的這個回答，王占偉這才鬆了口氣道：「能確定身份就行，其他的就不管了，我馬上也要過去，你那邊盯緊點，以後這種小事要學著自己做主，明白嗎？」
「感謝王秘書長，王秘書長一番教誨讓我幡然醒悟，請王秘書長放心，我一定幫王秘書長和市委站好最後一班崗！」陳金華說。
王占偉恩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並沒有和陳金華多嘮嗑一句，而夏言的事情他也並沒有放在心裡。畢竟，今天在市政府會議廳開會，有能量的人，他都能記下名字，而這個夏言他根本聞所未聞，所以在他看來，那不過就是一個還抱有那勤政為民的可笑念頭的愣頭青罷了，因此並不在意。
不過這時的王占偉恐怕怎麼也想不到，就是這個在他看來很可笑的愣頭青，居然憑著一己之力，生生破壞了從南京市委到調查小組，乃至整個江蘇省委都默認了的捂蓋子行為。
……
不得不說，黨國的體制雖然有著這樣和那樣的詬病，但至少在這種集權的制度中，非常時期的非常命令的執行，還是很不錯的。
當王占偉這邊才掛斷了電話，那邊浦口區***南玉龍就立即行動了起來，作為區黨委***，南玉龍對於暴力機關的掌控力還是足夠的，因此前後才不過一刻鐘不到的時間，整個浦口區的所有民警就被動員了起來，一輛輛警車在道路上飛馳，呼嘯著趕往高鐵的事故現場。除此之外，南玉龍還通過民政局租借了幾輛挖掘機和切割機，這些前一刻還工地上勞作的機器，此刻卻在警車的帶領下，去往事故現場幫忙掩埋證據。
而在事故現場，隨著浦口區民警的聚集和浦口區黨委***南玉龍的到來，已經開始逐步將現場內的村民和其他不相干的人清理出去，並拉起足足方圓幾百米的警戒線。
當然，由於挖掘機和切割機的行進速度相比警車要慢很多，再加上租借的過程，所以直到四十多分鐘以後，挖掘機和切割機得身影才搖搖晃晃的靠近事故現場。
而開始的時候，人們也只以為這是救援的需要，所以也比較配合，但是當人們看到遠處緩慢駛來的挖掘機和切割機的身影時，人們立即意識到了，這一次南京市政府只怕是要效仿半年甬溫線那次民怨沸騰的善後方式了，停止搜救，直接就地掩埋車頭車廂，搶修鐵軌，強行通車。
於是，現場人們的情緒立刻爆發了出來，群情激奮，尤其是那些昨晚就趕了過來，卻一直被攔在外面的記者們，他們哄的一下就圍上了才下車的浦口區黨委***南玉龍，場面也頓時如趕鴨塘一般的鬧聲喧天。
「我是香港鳳凰新媒體的記者，我想請問浦口區南***，中國明明標榜著新聞自由，但為什麼這麼重大的事故卻不允許媒體進入採訪，還要拉起這麼大範圍的警戒線，現在又調來了挖掘機和切割機，是想效仿上一次甬溫線動車事故的掩埋處理行為嗎？為什麼對於事故的傷亡和救援情況卻三緘其口，一概不提呢？是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對不起，這個事情不是我負責的，我只是執行人，並不是決策者，所以這個問題恕我無法回答，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做的事情光明正大，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更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南***您說您只是執行人卻不是決策者，那這麼說來，調來挖掘機和切割機的命令，是南京市政府，或者乾脆就是省裡和中央下達的了？」
「對不起，我可沒有這麼說過，那只是你的一番猜想罷了，我所說的執行，只是確保搜救工作所需要的一切設備能夠按時送到，至於剛才調來的挖掘機和切割機這樣的大型設備，那也都是前方搜救工作的需要，而我，作為一名***員，又是人民的***，理應為搜救工作做好一切後勤保障工作。」
「南***您好，我是新加坡聯合早報的記者，我從昨天晚上事故發生後就已經在這裡了，我和我的同事一個晚上沒有睡覺，我們粗略計算了一下，事故的死亡人數至少有五十人以上了，但是為什麼政府公佈出來的數字，才只有不到十人呢？」
「對不起，這個問題只有前方的搜救工作組們才能知道，我才到這裡，並不瞭解前方的情況，但是我可以很負責人的告訴你，要相信政府，只有我們公佈出來數字，才是最權威的，而其他一切任何數字，都只是你們自己妄下的判斷罷了，而且你也說了，你們只是粗略的計算，所以在數字上有所偏差也是很正常的。」
……
不得不說，這位南***還是有些明星**的，否則他也不會一邊回答著這些記者們這樣那樣的問題，一邊在秘書和民警的護送下，躍過警戒線，進入了事故現場，而至於那些仍然意猶未盡的記者們，則是被攔在了警戒線以外。
看見南玉龍過來，負責事故現場的市委副秘書長陳金華迎上前道：「南***，你和那些記者說那麼多沒用的做什麼？直接進來就是，難不成他們還能把你怎麼樣不成？」
「陳秘書長這話就不對了，作為一名黨員，咱還是要支持一下黨國的新聞自由嘛！」南玉龍笑呵呵道。
對於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陳金華也沒什麼辦法，只能遙遙頭，然後道：「對了，南***，王秘書長待會要過來全面接手事故的處理工作，他要求的挖掘機和切割機等大型設備你帶來了沒有？」
南玉龍點點頭，然後：「那裡，早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進來。」
陳金華說：「南***，咱也別隨時了，直接開進來算了，放在外面豈不是給那些記者製造口實嗎？」
「好的，我馬上讓那些設備進入事故現場。」
南玉龍如是說著，立即對身邊的秘書下了命令，而當他的秘書才將命令傳到後方的時候，在挖掘機的方向，卻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強烈的騷動，讓這邊南玉龍和陳金華都下意識的轉頭，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個時候，南玉龍的秘書一路小跑過來道：「南***不好了，那些……那些官莊的村民，他們攔在了挖掘機和切割機的前面，說什麼也不讓這些機器進入現場。」
聽到這個消息，南玉龍不屑的一笑：「一群屁民而已，還能翻起什麼大浪不成？讓劉局長帶人把他們都驅散就是了。」
「不行啊南***，媒體記者因為進不來現場，所以也都圍在那裡，劉局長不敢動武強制驅趕，而且最重要的，是中央派下來的事故調查小組的成員也在裡面呀！」那秘書說。
「事故調查小組成員？」
南玉龍在嘴裡反覆咀嚼著這個詞彙，同時轉頭看了旁邊的陳金華一眼，陳金華則是眉頭緊皺，似乎想到了一個快要被他遺忘的人，一個不是可能的可能。
「南***，去看看再說吧。」
陳金華如是說著，然後和南玉龍一起走向了挖掘機和切割機所在的方向。
在挖掘機和切割機的前方道路上，幾百村民站成了一排，攔在面前，數十民警則在村民前面，遙相對峙著，旁邊鎂光燈閃耀，正是那些被民警怎麼趕也趕不走的媒體記者們。不稍一會，陳金華和南玉龍趕到，讓陳金華頭痛的是，那站在村民的最前方，煽動村民們攔截挖掘機的人，不是那個自稱發改委稽察辦的夏言還能有誰？
看到夏言，陳金華當先一步站了出來，對著夏言嚴肅道：「夏言同志，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解釋？還合理？」夏言就站在原地巋然不動，遙手指著遠處的挖掘機道，「作為發改委稽察辦的一員，作為中央下派的事故調查小組的一員，我不能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肆意的掩埋事故的真相。」
陳金華臉色陰沉，看著夏言道：「夏言同志，作為一名***員，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現在在說什麼，自己在做什麼。」
夏言呵呵一笑：「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也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無非就是作為一個黨員還有人的良知，在號召我一定要捍衛老百姓的利益，保存好現場，將事故的真相公諸於眾。」
夏言的話音才落，現場頓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畢竟，不管是終於有官員肯站出來為老百姓說話，還是有人敢如此駁一個堂堂副省級城市的市委副秘書長的面子，都足以讓大家興奮歡呼。
眼見如此，陳金華的臉色變了變，而另一邊的南玉龍則往前一步道：「我不認識你，請你立刻讓開，否則你這種行為將會是阻撓搜救行動的展開，你……」
南玉龍的話還沒有說完，夏言就不屑道：「對不起，我也不認識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現在現場的總負責人應該是這位市委副秘書長陳金華同志，所以我不管你是哪裡來的，反正在這裡，你沒有說話的權力。」
得見一貫頤指氣使的浦口區黨委***南玉龍吃癟，現場頓時又爆發出了一陣如山崩海嘯般的熱烈歡呼。
南玉龍還想說什麼，卻被陳金華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周圍的媒體和記者，然後將他拉後一步，自己主動上前道：「夏言同志，既然你還知道我是事故現場主持搜救工作的總負責人的話，那麼我現在告訴你，讓挖掘機和切割機進入事故現場參與救援，正是我的命令！」
夏言不為所動，陳金華接著說道：「這不僅是我的命令，而且還是南京市市委市政府的命令，市委領導高度重視高鐵的搜救情況，這才指派浦口區政府借調了挖掘機和切割機，一起來參與事故的救援工作。」
夏言仍然不為所動，陳金華最後大聲道：「夏言同志，你是一名合格的***員嗎？你難道要違抗上級黨組織的命令嗎？」
面對陳金華的大聲質問，夏言冷冷一笑，然後道：「我絕對是一名合格的***員，而且也正因為我是一名合格的***員，面對黨委組織內部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所下的草菅人命的命令，我才有權力代表人民進行拒絕和抵制，阻止挖掘機的進入！」
夏言的話語鏗鏘有力，說得陳金華啞口無言，而周圍官莊的群眾，則是在夏言這番話語的激勵下，變得更加堅定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正當陳金華和南玉龍兩人無計可施，準備撕破臉命令民警強行驅趕做最後一搏時，一輛掛著南京市委牌照的奧迪車，突然停在了人群邊上，隨後人群讓開了一條通道，一個沉穩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看到這個男子，陳金華和南玉龍兩人下意識的後退了一小步，從這場面來看，雖然夏言在來之前沒有研究過南京市委成員的照片也能知道，眼前這位只怕就是今天的正主，南京市市委秘書長王占偉了。
隨著王占偉的到來，夏言也明白，今天最後也是最難挨的挑戰，就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