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艦在加速,張述又變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他現在是那個被從小訓練出來的戰爭機器,頭腦無比清醒得計算著敵人的每一步,像一台毫無差錯的計算機。
整支艦隊都已經開始脫離戰場,旗艦落在隊伍最後邊。
兩艘倭寇的艦隻一前一後把旗艦夾在中間,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了。
張述下令,「投石機繼續攻擊周圍小船,不要讓它們靠近。其它人到甲板上集合。」
大船不能再投擲燃燒彈了,雙方必然相撞,投擲燃燒彈很可能禍水東引,連自己的船也燒掉。
旗艦上能集合的士卒不到百人,其它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比如開船的,撐竹竿的,操縱投石機的,搬炮彈的等等。
嘀嘀嘀,張述身邊的軍官吹響竹哨,這些士卒們在張述身前集合,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恐懼。
他們已經看出了形勢,對面那兩艘冒著熊熊火光的大船正在衝過來。
那股一往無前的絕決氣勢,震懾著他們的心神。
張述看著眼前集中起來的年輕士卒們,說道:「都不要緊張,更用不著害怕。他們只是過來給我們增加功勳。」
他一邊緩慢而穩重地收拾衣服,一邊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像平時訓練那樣,上來就把他們刺下去。我會和你們同在。」
士兵們見到守備大人沉著而輕鬆的語氣和動作,都吐出了心中那口憋悶的氣息,沉靜下來。
雙方的船隻越來越近,張述拎起一枚火藥爆裂彈走到船邊等待相撞的那一刻。
撲!兩艘船隻撞在一起,木頭吱吱呀呀地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音。
這兩艘倭寇中的大艦,比福州水師的丙級戰艦稍大一點,但完全不及甲級戰艦的高度,雙方的高度差了好幾米。
「殺!」倭寇們甩出飛抓,爬著繩梯,扯著繩子悠蕩,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朝大船上跳。
張述順手把手中的火藥爆裂彈扔向人群中央,然後迅速伏倒在船板上。
隨後就是一聲沉悶的爆炸,倭寇們的喊殺聲頓時被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壓下。
倭寇艦長早就把眼睛盯在了張述身上,見他露頭拋擲炸彈,立刻拉開強弓照著他射箭。
崩!箭剛離弦,倭寇艦長的眼前就失去了張述的身影,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箭支撲空。
張述刷地露出頭來,看都不看射他的人,揮出一刀,砍在爬上來的倭寇身上。
倭寇艦長又氣又急,抽出箭來又是一下,張述又沒了。
倭寇艦長乾脆搭箭在弦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張述消失的地方,等這個狗官露頭。
旁邊刷刷兩道寒光閃過,兩個剛爬上大船的倭寇被砍得載下來,中間還砸倒一個正在下面的倭寇。
倭寇艦長剛把弓瞄準過去,人又沒了。
他簡直氣炸了肺,扔下弓箭抽出腰刀,大喝一聲親自衝上去。「都一起上,不要單個上!」
眾倭寇聽從他的號令,退到小船上,隨後一起朝上攀爬。
倭寇艦長剛跳上甲級戰艦,就大吃一驚。眼前是一片槍林,那些明軍士卒都半蹲在地上等著他們。
他的示警聲還沒發出,眾多的倭寇已經爬上船頭。
「嘀!」張述嘴裡的哨子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明軍士卒的長槍像毒蛇一樣刺向倭寇們。
三十多名倭寇被這一排槍直接刺倒,隨後那些被串在槍尖上仍自拚命掙扎的倭寇們被推下船幫。
倭寇艦長也被刺中腹部,載下小船。他強力睜開眼睛,透過重重煙霧仇視張述。
這一路過來,被火燒死一半,再加上剛才被爆裂彈炸傷二十多人,被槍刺死三十多人,他船上現在能戰的部下已經不到三十人了。
倭寇艦長聽著畢畢剝剝的火焰燃燒聲音,絕望了。
「沒有時間了,船要完全起火了。一個明軍都沒殺到,我死也不甘心哪!」他用手指著船帆,低聲歎息。
火舌終於捲上船帆,倭寇們驚恐地望著那塊在風中飄蕩的大布,不知所措。
倭寇艦長痛苦地說道:「逃吧……跳吧……逃出幾個算幾個。」
有些倭寇聽到艦長下令,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海去逃走。
有幾個船員含淚問道:「將軍,你呢?」
倭寇艦長露出個笑容,「我不是海盜!我是大琉球國皇帝陛下欽封的將軍!艦在人在,艦亡人亡。」
有個船員驚喜地叫道:「將軍快看,他們撞過來了!」
他用手指著另一艘著火的倭艦,驚喜萬分。
那艘船受損嚴重,所以速度慢了一點,在這時候才開過來,撞在張述的旗艦上。
倭寇將軍把眼睛閉上,沒有去看,「他們,也不行。」
大艦上的明軍一片寧靜,只有那些報靶標的觀察員們偶爾報出幾個數字。
剛剛撞過來的倭寇們雖然為這詭異的寂靜而迷惑,但是身後燃燒的大火已經讓他們無路可走。
要是平時他們可以爬到高處的桅桿上觀察敵情,但是現在一片大火,到處都是煙霧,倭寇們只能無可奈何的拿人命上去試探了。
「你上!」倭寇艦長指著一個瘦小枯乾的人說道。
那人二話沒說,抓著繩子一蕩就跳上了旗艦。但是隨即,一枝利箭像是毒蛇一樣撲入他的胸膛。
「撲!」那人掉落船板,猶自睜著眼睛說道:「有……埋伏。都別……上來……」
「嗨!」倭寇艦長狠狠地歎了口氣,大聲吼道:「給我往上面扔東西!扔火把!把所有能扔的東西都扔到上面去!」
眾倭寇立刻開始瘋狂地拆船,把所有能搬動的東西全部搬動到兩船交接處。朝旗艦上亂扔亂砸。
這架倭艦還有一架裝在船頭的投石機沒有受損,見到這種情況,立刻開動起來,準備朝旗艦上面拋射石彈。
這時就聽到一陣匡匡的響聲,從旗艦上扔下幾枚火藥爆裂彈來。
濃煙中倭寇們看不清明軍扔下來的物體,還猶自朝上亂砸,沒有一點躲避意識。
「轟隆!」「轟隆!」……
那些扔下來的火藥爆裂彈接二連三爆炸,倭寇們被炸得血肉模糊。
這一輪爆炸,幾乎所有的倭寇都受了傷,他們躺在船上哀號。
旗艦緩緩地動了,慢慢脫離了兩艘倭艦的夾持,駛離戰場。
在它的身後,是熊熊燃燒的大火和漫天的煙霧。
四十分鐘以後,福州水師艦隊又一次調整隊形,殺向倭寇軍陣。
這一次,它們不再執行剝皮計劃,他們的作戰計劃是「野蠻衝撞!」
張述的旗艦在剛才戰鬥中受損,被那兩艘敵艦撞得不輕,已經不再適合擔任排頭尖刀,只好龜縮在中間,讓周圍的戰艦護住自己,為它們提供掩護了。
當變陣的號令和作戰計劃發出後,其它艦隻上的指揮官們都鬆了口氣。
「大人早就該這樣打仗!哪有旗艦衝在最前邊的?」旗艦上,千戶程茂埋怨道。
張述聽出了他話裡的關切,笑道:「我們擁有比敵人強大的單艦力量,兩者的武器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用旗艦衝擊可以吸引大部分火力,減少我方船舶的傷亡。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用最小的損失來擊潰對方的信心。」
張述說得沒錯,倭寇的信心確實已經被擊潰了。
兩輪衝擊,倭寇們沒有留下任何一艘明軍艦。眼看著他們毫髮無傷地離開戰場,然後變換陣型再次衝過來。
而倭寇們在這兩次攻擊中損失了大船近四十艘,小船兩百多艘。
他們畏懼了,如果有勝利的希望或者還能拿自己的命去賭一把,一點勝利的希望都沒有,還有誰願意去送命?
福州水師衝過來,西海元帥不知道該怎麼打了。
第一次用大船迎敵,結果損失慘重。第二次用小船迎敵,損失比第一次還大。但是現在大船已經沒幾艘了,又能怎麼辦呢?
福海元帥無奈地下令,讓小船當炮灰,前去衝擊。
但是,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指揮不靈了,他發出的進攻號令半天都沒人理會,前面的小船好像沒聽到一樣。
如果是一艘兩艘這樣的話,那麼派周圍的船過去處理掉就是了。
但是現在前面幾乎所有的船都處於停滯狀態,要不是往一起湊,擠得緊緊的,要不就是往大船後面躲。
還有一些原地轉圈圈,好像是長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他們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小船了。
福州水師編隊已經衝入倭寇軍陣,肆無忌憚地碾壓這些毫無反抗意志的倭寇艦隻。
「士氣沒了。敗了,兵敗如山倒啊!」西海元帥無力地垂下頭,「撤吧!告訴他們,撤回港口。」
當當地銅鑼聲在倭寇後陣響起,眾倭寇如逢大赦,頓時精神大振,一個個勇猛地划著船只駛入港口。
前面的那些倭寇們悲呼,「等等我們啊!你們都跑了我們怎麼辦?」
回答他們的,是福州水師甲級戰艦那小山一般的重壓。
甲級戰艦在倭寇小船隊中橫衝直撞,它們現在根本不在乎什麼火船,什麼接舷。有種你就來!
那些小船們被一片一片地碾碎,沉入海底。
倭寇們逃回港口後,迅速棄船上岸。
福州的水師艦隊毫不猶豫地衝入港口,繼續碾壓這些失去鬥志的倭寇們。
船上的投石機毫不停留地把密集地燃燒彈砸到敵艦頭上,只一眨眼的功夫,港口內到處都是煙霧。
倭寇們被打得心驚膽寒,卻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對抗,只能站在岸上呆滯地看著明軍摧毀自己謀生的船舶。
福州水師也不輕鬆,巨大的勞動量讓投石機操作手們累得腰酸背痛。他們輪班操作,依舊累得夠嗆。
這一仗從上午太陽剛剛升起開始,一直打到太陽下山。
打了整整一天的水師終於在夜幕降臨前緩緩退去,倭寇們看著被破壞一空的港口嘶聲痛哭。這是他們有生以來最難過的一個年。
天黑下來,水師艦隊拋錨停泊。各水師艦船大開慶功宴席,各種好吃的都擺出來犒勞官兵。
由於原旗艦受損,眾水師軍官一致請求張述換艘旗艦。
「請大人更換旗艦,您擔負水師艦隊的指揮要責,豈可輕身犯險?」
「大人,您就換艘旗艦吧。那樣的話您仍舊可以衝鋒在前,撤退在後。卑職那艘船現在狀態最好,您就到卑職那艘上面去吧。」千戶劉奇說道。
「憑什麼?大人要去也是去我的那艘。」
「你那艘?你也不看你那什麼破船?保養得好嗎?跑得快不?轉舵靈活嗎?」
「別光說我,你那個也不怎樣!」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張述哈哈笑著說道:「好了好了,別爭了。感謝各位的盛情,我就更換旗艦。我看劉千戶那艘近一點,就它吧。」
劉奇響亮地喝了一聲,「遵命!」然後得意地看了一眼和自己爭吵的千戶,把那人氣了個半死。
張述笑著搖搖頭,「好了,我們過去吧。」
不大功夫後,張述的守備部紮在了另一艘甲級戰艦上。
他的指揮系統實在是太簡單了,旗幟和號炮各艦隻上都有,他帶好自己的背包就行了。
千戶們都集中到新更換的旗艦上,擺宴慶祝。
張述把武滄給眾人介紹了下,說道:「這次奇襲倭寇港口,都是他的功勞。今天就算和各位認識了,以後你們多關照著他點。」
眾千戶們紛紛點頭答應。「大人吩咐,我等豈敢不從?這位武兄弟,以後就是咱自家人了。」
武滄這會也明白了,這是守備大人打算用自己,在給鋪路呢。他感激地連連抱拳。
第二天,軍隊出海,襲擊造船廠。
船廠事先已經得到消息,人員都撤走了。
水師毫不客氣地對著剩下的房子和半成品船隻拋射燃燒彈,把它們化為灰燼。
張述望著船廠的大火,心有感觸地說道:「消滅掉倭寇這麼多船,可以安靜一段時間了。」
武滄點頭說道:「至少三五年之內,他們沒有足夠的船隻運兵去大陸搶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