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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五章 信物 文 / 則喜

    第一百二十五章信物

    風捲這嗚咽掠空而過,扯開一片皎皎夜空。

    不自覺地將雙手握在一起緊緊攥著,記憶裡的雨聲在我耳邊嘶鳴著,那夜的人漸漸和連章王宮裡的許太醫重合起來。

    似是而非。

    我不是過目不忘的人,他們的留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又相差太多。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氣息,不一樣的舉止,不一樣的眼神。

    唯一一樣的,是那句話。

    借東西遲早要還的。

    記憶開始混淆,重合起來的人又漸漸分離開來。

    他們,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清……」像被夢魘到了一般,我艱澀地開口。

    「噓!」清肅突然掩上我的唇,順手拉低了我的身子,伸手一指鄰波山下。

    藉著月色,朦朧可見數道人影正向漪漣亭的方向趕來,速度不慢,身形利落。我隱隱能猜出**分,這些人該是雪輕裘提前派來準備「清場子」的,料想身份上應該與在杯雪樓看見的衛士相近。

    「他派這麼多人來幹什麼?」幽韻伏在我身邊,低聲問。

    「一個經常遭遇刺殺的人,做事自然分外小心一些。」

    模糊中,我看到那些人在周圍巡視了幾遍,各自找了位置蹲了身,霎時被夜色和樹叢遮住,再也看不見了。

    之後,不知道從何處傳出一聲尖銳的哨音。

    是為了通知雪輕裘吧,約定的時辰快到了。

    「他派這麼多人來,會不會對你不利?」幽韻將那些人潛伏的位置掃了一遍,沉聲問我。

    「應該不會。就像清肅說的,現在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若想對我不利。不至於這樣麻煩。」我蹲得有些累了,就勢坐在地上,半閉了眼睛,慢慢靠在清肅的肩頭上。

    「他來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幽韻一聲輕叫,拉了拉我,目光向山下一瞟。

    順著她地目光向下一望,白衣輕裘。果然是雪輕裘到了。

    當然,不只是雪輕裘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跟了兩位白衣侍者。一個抱琴,一個平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了一盞酒壺,兩隻酒杯。

    抱琴的還好,那端著托盤的人莫非是這麼從城裡直走出來的?端了一路麼?

    心下狐疑,往他們身後看去,並沒見到車馬轎攆。

    冷眼見雪輕裘進到亭子裡。一名侍者將琴放在石桌上,後與另一名侍者退到亭子之外。

    雪輕裘則靜靜倚在欄杆前看這腳下的翠波湖,半晌沒有動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要下去嗎?」清肅問我。

    搖搖頭,我依舊抱膝而坐。將身子大半的重量交託給他,笑道:「沒事,看了日出再出去無妨。」

    「過了時辰,他不會走的嗎?」

    「走了地話。就再約時間好了。」我閒閒看著山下的雪輕裘,子夜深暗,若不是他一身白衣,我還真的認不出他。

    其實我倒也不是存心讓他等,只不過想看看他趁我沒來的功夫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否則我又何必這麼早就來山上吹冷風。

    「對了,剛才,你想到什麼?」清肅撿起薄被披在我身上,關切地問。

    「沒什麼。」我想了想。現在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耽擱了半夜,多少也有些累了,好在出來的晚,太陽升起的時候卻早。時間也不覺得久。與幽韻低低話了些家常,一抬頭,便見天邊一抹流金滑進我的視野。

    隨著這一抹流光地出現,山下突然傳來一聲長吟般的琴音,不甚響亮。雖是低遠綿長。卻奇異地讓人聽得十分清楚。

    「他彈的是什麼曲子?」我微訝地看著沐浴在晨曦中的雪輕裘,問笑青衣。

    「沒聽過。是他自己譜的吧。」笑青衣正仰躺在地。表情閒散略帶笑意,半閉著眼,似乎是在仔細聽著。

    「既然如此,」我站起伸了個懶腰,拂落身上地草屑,「我也讓他等得夠久了。」

    我一動,幽韻他們也跟著起來,我擺擺手,「我自己去就行了。」

    「這怎麼行?」幽韻驚叫道。

    我瞄著山下那撫琴的白影,眨了眨眼,「我想,雪輕裘為了防人刺殺,從皇宮到這裡,沿途應該有不少人藏匿隨行。你們下山的時候要小心,千萬不要被發現。」

    「可是……」幽韻正要說什麼,卻被清肅攔住,不解地看著他。

    「這還不懂嗎?主子的意思是,既然他帶地人不露面,那我們也最好藏起來暗中保護,這才是上策。」笑青衣噙著笑,目光卻銳利起來,只盯著半山腰處半人高的一處草叢,淡笑道。

    眼珠一轉,我低垂的目光飛快地略了笑青衣一眼,轉身往山下走去,「好了,我先下去了。」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一下山,竟花了小半個時辰,而此間雪輕裘的琴聲未歇,一直兜兜轉轉在山間迴盪著。

    緩緩拾級而上,踱到雪輕裘身邊,看著那雙細瘦修長,正在琴弦間輾轉飛舞的手,含笑道:「好久不見。」

    琴聲不止。

    我也不忙,目光隨意在他衣袍下角一轉,乾淨雪白,纖塵不染。

    如此,他肯定不是步行而來的了。

    在他對面落座,托腮閉目,只等他彈了曲子好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聽得「錚」的一聲銳響,伴著他清脆的嗓音:「你讓我多等一個時辰,我讓你多聽一會兒琴音。不過分吧。」

    睜了眼,我贊同道:「自然不過分。」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吧。」雪輕裘輕輕抬手喚來侍者,讓他們把琴撤了,將酒壺酒杯放在桌上。「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找我來。不過我知道自己為什麼肯來赴約。」我看了看他逕自為自己倒了酒。慢慢飲著。再看了看我面前地空酒杯,「紅棘和你,是什麼關係?」

    端著酒杯的手依然舉在唇邊,雪輕裘挑眉看著我道:「她是我姐姐。」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心裡不能說沒有一點訝異,但是思及他們的相處方式,以及雪輕裘的身份,也只有親人關係才能解釋。

    「你不奇怪?」雪輕裘淡淡問。眉目間卻沒有絲毫疑問地表情。

    「還好。我只奇怪你找我的目的。」

    「宗政澄淵的軍隊不出三天就會到達洛微國境。你猜猜看,我想找你做什麼呢?」雪輕裘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卻絲毫沒有請我喝地意思。

    「我若是知道,就不會來見你了。」我笑了笑,裝傻道。

    瞥了我一眼,像是在確定我說話地真偽,雪輕裘又道:「我的身份,你想必也知道。姐姐跟我在宮裡。一旦宗政澄淵打來,她是會有危險地。」

    「你地意思是,讓我帶她離開?」

    「你覺得,她唯一的弟弟深陷洛微王宮,淪為男寵。她會走麼?」似乎是嘲笑我,似乎又在自嘲,雪輕裘依舊淺淺地酌酒,目光空無一物。

    「那你的意思?」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自會勸她離開我。」

    「如果我不呢?」

    「那就得看在姐姐心中,是與我的姐弟情分重,還是與你的主僕情誼重了。」

    「你忍心看著你姐姐去死?」

    微一揚眉,雪輕裘幽然而笑,「我們的立場,始終是相悖的。我知你有辦法將她從我身邊帶走,可是你不能帶走她沒有照顧好我的遺憾和內疚。而我也知,我有辦法將她留在我身邊。可是不能抹去你們之間地情誼。不過,只要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我會盡力使這件事可以兩全。」

    我笑了笑,道:「這是我遇見過的,最溫柔的威脅了。」

    「身上的傷疤即使結痂,總有痊癒的一天。而心中地遺憾和內疚,對於一個重情義的人來說,是可以糾纏廝磨一輩子的。」雪輕裘不緊不慢地飲著酒。一杯接一杯。

    「或者你猜錯了。我並不是一個重情義的人。」

    「那是我地事。而你,只要做你的選擇就好了。」雪輕裘的語氣一直很輕。很平靜,「你答應,我會把姐姐送到你身邊。你不答應,我們姐弟就生死一處,也不枉是手足一場。」

    「你有把握?」

    「我自然有把握。而且,若是我毀約,你也可以隨時毀約。你我都不是固守信諾的人,其中的關鍵,可以自己掌握。」

    「那好,我答應。」我終於點頭,抬眼笑道,「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她?」

    「三天後。」雪輕裘放下酒杯,隨意掃了我一眼,「你不問是什麼事?」

    「不必問。既然已經決定了,就無所謂什麼事。」我對上他思量的目光,道:「況且,你說了,我不是固守信諾的人,我隨時可能會反悔。」

    「我知道了。」點點頭,雪輕裘站起身,笑道:「和你說話,確實很省力氣。」

    「那只不過是因為,你抓到了我一根肋骨。」我也站起來,走到他對面。

    今天的他和那日在連章所見並不相同。那日地他笑容任性肆意,眼神銳利。而今天,他卻不常笑,週身環繞著寡淡的氣息,很孤獨,卻平靜。

    「那麼,三日後,我自會讓姐姐去找你。」雪輕裘想轉身,誰想剛邁了一步,臉色陡然變得雪白,緊緊咬了唇,身子搖了幾搖之後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這一齣戲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下意識伸手扯了他的衣服將他扶住。

    「你……」我本是想問「你怎麼了?」,卻在發現由於剛才那一扯,拉歪了他的衣服,脖頸和少許肩頭露了出來,上面青紫密佈,看起來新舊不一的痕跡。有些已經破了皮,滲出淡淡的血絲。

    那是……吻痕還是野獸的啃噬?

    我愣在當場,頭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雪輕裘卻在站穩了後,將衣服拉好,沒有笑,也沒有任何不舒服地神色,「你和宗政澄淵地關係也十分密切,不至於這樣吃驚的吧。」

    我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臉上有些發熱。

    雪輕裘盯著我看,半晌忽地一笑,道:「謝謝你地同情。」神色很坦然,沒有不甘和怨怒。

    語畢,他轉身走了兩步,忽而又回頭,對我道:「你不問我和姐姐的身世?」

    無關那個尷尬的話題,我這才找回語言功能,「不用問。」

    「為何?」雪輕裘今天第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

    「因為沒必要。」

    深深看了我一眼,雪輕裘轉身舉步而去,連「告辭」兩個字也沒有說。

    山間的風似乎是大了,吹得樹枝嘩啦啦地響,而我卻並沒有感覺到有風吹來。

    「他們都走了。」清肅他們輕飄飄落在我身邊,走近道。

    「嗯。」我隨意點頭,看著手中的一枚黃玉紋龍配飾。想是剛才雪輕裘身子一晃之時從他身上掉落的,我在他走了之後才發現。

    「這是什麼?」幽韻湊來上道。

    「他的隨身飾物。」

    「他的?」笑青衣像是想到什麼,對我道:「他剛才有沒有威脅你?」

    將玉一轉,我勾起唇,道:「他讓我答應他一件事。」

    「什麼事?」

    「不知道。」

    「既然這樣,」笑青衣神秘兮兮地笑道,「就算你欠我一個人情,我幫你一個忙好不好?」

    「哦?」我挑眉,猜出他幾分心思,卻故意問道。

    「你看這玉上紋著龍,分明是很重要的配飾,換句話說,也可以算是他的隨身信物。而我們又知道紅棘現在身在皇宮。不如,我化妝成雪輕裘的樣子,帶了這玉珮進宮將她帶出來,豈不省事?」

    我笑意不斂,裝了不解的樣子,道:「就算宮人認不出你,紅棘也會認出你的。何況,當日杯雪樓,你只草草掃了她一眼,你能認得出她嗎?」

    「這個容易,讓清肅陪我走一趟也就是了。」

    我抬眸去看他,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幾轉,語帶微諷地道:「然後,讓宮人將清肅抓住嗎?」

    「怎麼?」一直聽得頻頻點頭的幽韻聽我話鋒一轉,忍不住驚問道。

    把玩著手上的玉珮,我冷冷笑道:「你們以為,這枚玉珮真的是他無、意、中,落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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