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原來屬於『白原城』的老守衛全部到齊的時候,他們看見的是新任主帥沉重的表情,讓他們一個個的心情也同樣的開始低沉。
「我現在想你們詢問的事情,很可能關係到整個『白原城』乃至『蒼露』的生死存亡,所以,你們一句話都不能說錯,懂麼?」凌厲的眼神逼視著對面的人不敢對望。
「元帥請問,我等知無不言,只要能為我『蒼露』做貢獻,便是馬革裹屍又有何妨,區區幾個問題,我等定然不敢隨意妄言。」終於一個中年侍衛從低垂的頭中抬起眼,堅定的看向水瀲灩。
一語出聲,身邊之人都隨聲附和。
「好!」輕點著頭,水瀲灩看著面前的將士,風雪滄桑的洗禮,讓他們臉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黑黑的鄆裂,身上的裌襖雖厚,卻已經有了破舊的痕跡,有些破裂處已經露出了裡面的棉花,只有那神情,還顯示著他們堅守的決心,看的水瀲灩不由心頭一酸。
「你們辛苦了,如此寒冷的夜,身為主帥,我都不能為你們多添幾件棉衣,讓你們飽受風雪之苦。」這句話,確實是水瀲灩真心之語,在這裡的短短日子,讓她真正感受到了那保家衛國的拳拳赤子之心。
面前的士兵黝黑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們不冷,尤其那天,將敵軍打退的時候,我們身上的血都是沸騰的。」
「是啊是啊,我們『蒼露』的士兵一直就是在寒冷下長大的,是在風雪中鍛煉出來的,要說冷,只怕那群南方來的狗比我們還怕。」一旁接嘴的是個大嗓門,一聽便知是個直性漢子。
「就是,別說現在冷,就是再過半個月,冰封萬里,我們也怡然不懼。」也許是水瀲灩的話題讓這些北方的漢子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一個接一個聲音冒了出來,也不斷的給水瀲灩提供的各種消息。
「半個月?冰封萬里?你們能肯定麼?」水眸大瞪,這句話,正是她開始想求證的。
場中瞬間陷入沉默,幾位老守衛也開始低頭沉思,半晌後,先前那位漢子抬起頭,對著水瀲灩肯定的點著頭,「雖然按以往的日子來說,『白原』進入最寒冷的季節應該還有一月有餘,但是我們是從小生長在這的人,種種跡像已經證明,『白原』的封凍期已經提前了,最多半個月,一定會有大雪降下。」他的話,讓身邊的幾人不約而同的點著頭。
「能說清楚些麼?」光靠他們的經驗,幾句話,自己該不該賭?水瀲灩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這『白原』城外的河水,每年到了最寒冷的時節,就會提前半月開始結冰,水流已經慢了很多,以往都要到正月左右,可是這數日,您看,河水上已經開始飄起冰,要不了多久,整條河流就要結冰了,那時候,野外只怕尋不到半隻活物。」兵士肯定的回答。
原來如此,到現在水瀲灩才突然明白,那夜的突襲,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是風行雲的計策,早就在河水上游將死亡的人埋下,按他們的計算,城中之人,也應該身染瘟毒,只是這突然放慢流速的河水讓他的計算失誤,才有了自己那夜的勝利,這麼想來,水瀲灩才知道,老天究竟還是寬待了她,給了她這麼好的機會,一線生機,也許就是自己反敗為勝的關鍵。
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大帳中埋首寫著什麼,當她再次踏出軍帳的時候,天際已經漸漸泛白,又一個不眠之夜,她的臉上再找不到迷茫和掙扎,只有古井無波的平靜。
送給帳外一直守侯的顏暮衣一絲安定的笑容,伸了伸有些發麻的腿腳,「陪我去看看姐姐。」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竟然在莫鳳翩的帳中看見了到滕扉雪的身影,剛剛過五更,看來不是他起的早,而是根本就沒睡,幾日之間,似乎讓她對他有了更多的瞭解,所謂醫者父母心,他骨子裡是極度看重患者的人,如此費盡心力只為救一人之命,而自己在轉瞬間,便奪去無數人的性命,他喜愛雪白的衣服,是不是和他高潔的心也有關係,而反觀自己,一身鮮艷的紅,不知道是多少鮮血堆成?兩人,還真是一天一地。
「去休息會吧,你若倒了,我們的倚仗可就缺大很大一塊。」低聲對他說著,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見他那風中飄逸的身形,她從來沒有欣賞的讚美,而是心疼於他的單薄。
「多事!」冷冷的丟下兩個字,顯然是辜負了她的一片好心,再次恢復了人前清冷的仙子形象。
搖搖頭,水瀲灩實在沒有多更的心力去和他鬥嘴,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又恢復了這樣的他,昨天雖然兩人依然的不對盤,但是單獨相處時她能感覺出,滕扉雪對自己還算平和,至少沒拿話刺她,不過回到了帳中的他,又是以往一貫的形象,猜不透他的想法,也不敢放肆的逗弄他,畢竟,那腰後的傷,還是讓她放在了心上。
在床邊坐下,伸頭探了探莫鳳翩的額頭,還好,熱度早已退了,現在的沉睡只是她需要恢復體力,還有在這城中透支的太多精神力。
水瀲灩靜靜的看著她消瘦的容顏,想起初見時她對自己的熱情,幾次暗中對自己的相助,談笑風聲中那敏銳的觸覺,惺惺相惜中對自己的肯定,沒有莫鳳翩對自己的信任,又怎麼會有今日大權在握的閒王元帥?只是,也許這一次,自己要賭上的,是她全部的交付,若是失敗,自己是否還有臉,或者說,還有命能再見她嗎?
「扉雪,我想將端王爺送出『白原』,但是她現在的身體我不放心,你能替我照顧她麼?」深深的幾次呼吸後,水瀲灩問向一邊的人,既然決定已經做出,就不能再回頭,一切,就讓自己來承擔吧。
「我回山!」沒有絲毫餘地的做出這個回答,讓水瀲灩一楞,這才想起和他之間曾經的約定,他替自己救人,不過是一個承諾,而自己也答應過他,他要走,隨時可以,只是,長時間的相處,她早已習慣了他在身邊出現,直到這句話的出現,才想起,自己對他,根本是沒有能力留下。
苦笑無言,算了,若是讓他跟在莫鳳翩身邊,以他清高的性格,無人照顧,自己又怎麼放得下心。
「暮衣,你替我傳話給他們,參將以上的官員,全部在我帳中集合,我隨後就來。」看著他轉身出帳,水瀲灩從懷中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輕輕的塞進莫鳳翩的懷中,再撫了撫她鬢邊凌亂的髮絲,歎氣間,長身而起。
「即將到來的危險,讓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更別提照顧你,你有回山的心,我自是不會攔,明日我便派兩個人,送你回山。」踏出門前,對著桌邊的人,她輕輕送上幾句話,沒有理會他驚訝的表情,抬手掀起簾帳而出。
回到帳中的她,望著一雙雙不明白的眼,沉聲道:「今日我找你們來,要和你們說的事,事關我『蒼露』最後的命運,所以,我說的每一個決定,你們都可以提出不同的意見,如果有更好的辦法,我自是歡迎,若是沒有,我希望你們做出選擇,因為,我要將十萬大軍,一分為二!」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但是良好的軍人素質讓他們沒有交頭接耳,只是等待著水瀲灩下面的話。
「『白原』城中之井水已被瘟毒污染,此刻風行雲的大軍,就是等著我們一個個因為疫症而死去,他直接污染了河水,即使有藥能解一時,也不可能一直能堅持下去,現在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棄城!」話音剛落,反對的聲音立即響起。
「不行,『白原』一破,『扶風』之軍將在我境內長驅直入,我『蒼露』將士寧可出城與他們一戰,拚死疆場,也絕不做那逃竄之鼠輩!」洪鐘大呂的聲音中,起身一位壯碩男子,身邊的軍士雖然未曾開口,但眼光也明顯的表露出了對水瀲灩決定的不贊同,畢竟,女皇是讓他們來守住『白原』而不是棄城逃跑的。
「那你出城迎戰就能贏了?就能將『扶風』之人驅逐出去了?」水瀲灩不動聲色,只是挑眉看著有些激動的男子。
「就算輸,我也是為『蒼露』盡忠!」慷慨之色中,儘管下面的話沒說出來,但是眼神早已經表露出了對水瀲灩決定的鄙夷,對水瀲灩本人的唾棄。
「那我十萬大軍一輸,『扶風』還不是在我境內肆意逼進?這十萬大軍,是我『蒼露』最後的希望,你只圖自己快意恩仇,將你手下的人置於何地?你以為你死了,就是忠心了?」嘴角一抽,水瀲灩冷冷的看著他。
一句話,將人塞的訥訥無言,凌厲的眼神再次掃視了全場,再也等不到任何聲音後,水瀲灩慢慢開口。
「既然大家都沒有好的意見,那麼,現在至少我還是最高指揮者,那就聽我的意見,棄城!」對上他們不甘的眼,「只是,在棄城之前,我要你們做出一個決定,現在請你們自己考慮。」
冬日的暖陽照在人的身上,讓人有些懶洋洋的,難得的陽光讓人們的心也分外的晴朗,有序的隊伍依然在城中嚴密的巡邏著,城頭上迎風招展的旗幟,依然宣告著屬於『蒼露』的尊嚴,已近中午時分,那緊閉著的大帳,卻還是沒有一個人出來。
「瀲灩希望各位為我『蒼露』保存最後一絲希望,瀲灩也衷心的希望,還有能與列位再聚暢飲之時。」短短的一句話,已是水瀲灩最後對將士的鼓勵,而此時開始與她爭執或是不贊同她決定的人,只是低聲不語,太多的不確定,讓他們無法判斷這新任主帥的冒險能否有效。
月上中天,寒冷的氣息又一次侵蝕著『扶風』的大軍,營地中各個角落都已經燃起了篝火,驅趕著寒冷的侵襲,不少人圍著火堆一邊輕跑著,一邊呵著氣,本該休息的他們,卻因為寒冷而無法入眠。
風行雲在帳中依舊緊張地佈置著,二皇子昨日派人送來的信已經明確的表示了對他這次作戰的不滿,自己本來拍胸脯保證三個月拿下的『蒼露』,卻已經九個月過去,『白原』依舊堅挺,想起那城中指揮的兩名弱小女子,風行雲又是一陣咬牙切齒。
在自己眼中,女人本就是見識短淺,除了色相外一無是處之人,可偏偏就是自己看不起的兩名女子,竟然與自己抗衡了如此長的時間,不久前的失敗更是令自己顏面無光,若是傳回國內,只怕那群老賊又要取笑自己的無能,這對於號稱戰神的自己來說,不得不說這是一個侮辱,同樣令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白原』城中之人,竟然一個個還是精神奕奕,沒有一點疫病的症狀?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部署一次猛烈的進攻,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兩日『白原』情況如何?」抬首看著自己派去探聽消息的人,只希望能聽到些不一樣的消息。
「回元帥!」黑色的人影恭敬的一抱拳,「『白原城』內一切安定,沒有任何異樣的情況,秩序井然,他們的新元帥不時在城頭巡視,看樣子,是想倚仗這座城,繼續與我們對峙。」
「新元帥?」風行雲有些詫異,臨陣換帥,『蒼露』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小的無法探聽出她的消息,只知她是一名紅衣女子,屬下無能,無法得知更多的消息。」
紅衣女子,風行雲似乎想起了什麼,那夜偷襲,直接將自己主將一箭射死,讓自己軍心渙散,直接導致那場偷襲失敗的,據說正是城頭一名貌若仙子的紅衣女子麼?難道是她?
正在思量間,一名士兵匆匆進帳,「報!『白原城』內火光沖天,似乎整個城都在火光籠罩之下!」
「什麼?」風行雲大感意外,再也坐不住了,「有什麼情況匯報?」
「報,報元帥!」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士兵,直直的喘著粗氣,「適才突然發現『白原城』方向燈火通明,仔細一看,卻是城內發生大火,現在半邊天都燒紅了,屬下無法靠近!」
就在風行雲依舊在猜測種種可能的時候,水瀲灩騎在馬背上,回身望著在自己命令之下徹底焚燬的城池,卻已來不及傷感,火光映襯著她的臉,同樣燃燒起的,是眼中的熊熊烈焰,如今城池已毀,自己也再沒有任何的退路。
「日行百里,撤!」一聲令下,水瀲灩帶著屬於她的軍隊,開始了倉皇的『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