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一盆水
「走水啦——」李大戶的宅院裡面忽然騰起一片火光，在漆黑的深夜裡分外顯然。很快，就有煙熏火燎的氣味伴著夜風吹過來。
李大戶也慌了手腳，慌慌張張地指揮著那些狗腿子前去救火。一時間，大門前只剩下朱小樂一家以及那些看熱鬧的閒客。
「惡有惡報——」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起來。
這火燒得倒是湊巧——小歡子在發洩了一通之後，心情漸漸平定一些，四下裡瞧瞧，不見肥鳥的蹤影，這才恍然：***是肥仔的拿手絕技，雖然現在肚裡沒火，但是以這傢伙一貫的性子，當一回縱火犯還是很容易的，或者乘火打劫，將小青蛙救出來也未可知——正在思量之際，只見大門口閃過一道黑影，正是肥鳥。在他的後背上，坐著一個小丫頭，一雙大眼睛分外明亮。
「哪裡跑，快把人攔住——」後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吶喊聲。
李大戶家是深宅大院，院牆很高，肥鳥現在不會飛，所以只能趁亂從大門往出跑，當然沒能逃過他人的視線。
「要是換做從前，俺早就飛沒影了——」肥鳥心中氣惱，不過兩條大粗腿還是賣力地奔跑，速度還真是不慢，遠超常人。
小歡子挪動了兩下腳步，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疼，兩腿更是失去知覺一般，撲倒在地。剛才那一頓棍棒，著實不輕，若不是他的皮肉遠比同齡人結實，根本都別想站起來。
肥鳥衝上大街，道路平坦，正準備加速，卻見在漆黑的前方忽然劃過一道白色的閃電，隨後就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氣襲來。
刀光，而且還是很鋒利的刀光，若是從前的肥鳥，一身鐵羽，當然不懼，不過現在他只是一個體型稍微大一些的黑雞，所以只能一個急剎車，轉向之後又奪路而逃。
那道刀光卻偏偏跟他作對，始終在肥鳥的身前出現。被刀光一阻，後面的那些狗腿子很快就衝上來，將肥鳥和他後背上的小青蛙團團圍住。
有人打著火把，在跳躍的火光中，李大戶那張偽善的面孔此刻變得無比猙獰：「縱火行兇，死路一條。把朱佃戶一家都送到官府，嘗嘗官法如爐的滋味！」
「爺爺，你——」彎眉少女看著老者將彎刀入鞘，不由使勁跺了幾下腳上穿著的鹿皮靴子，臉上掛滿了委屈之色。
當看到李大戶家著火，尤其是肥鳥馱著小青蛙逃出來之後，她高興得直拍巴掌。可是萬萬想不到，她那一向最為尊敬的爺爺，卻突然插手。在她的心目之中，爺爺就是個大英雄，怎麼會也會為虎作倀？
那位老者愛撫地摸摸孫女的頭髮，那只曾經在戰場上殺人無數的手掌卻格外溫柔：「如眉，逃避是永遠解決不了問題的——」
話音剛落，就見遠處蜿蜒而來一條火龍，直奔李大戶的宅院。漸漸看清了，原來是一百多人的大部隊，當先是一個少年，口中猶自大喊，聲音已經有些嘶啞：「前面就是李大戶的家，如果他不放人，我們就燒了他的宅院！」
饒是李大戶見過一些世面，也不由心驚膽戰，以為是哪個山頭上跑下來的強盜，專門劫富濟貧來的。
及至發現這夥人只不過是普通的村民之後，心中這才大定，厲聲喝道：「你等要造反不成！」
「交出朱家小妹——」岳鵬舉使勁揮舞一下手中的火把，發出呼的一聲，這個一向文文弱弱的少年，此刻顯得英姿勃發。
「在那呢——」有人眼尖，瞧見了被圍在人群中的小青蛙，於是呼啦一下衝上來，那些狗腿子見他們人多勢眾，也只能驚恐地退到一邊。
「大壯他們公母倆都被打傷了——還有小樂——」又有一些村民發現了受傷的朱大壯等人。
當他們看到奄奄一息的朱大壯和血人一般的朱小樂之後，立時群情激憤，有幾個壯漢已經向著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衝去。瞧那架勢，真要步肥鳥的後塵。
「各位鄉親且住！」小歡子嘴裡大喊一聲，他已經被人攙起來，這是他朱家之事，自然由他擔當，不能再牽連這些淳樸的鄉親。
就在剛才，小歡子幾近絕望，這個世界最冰冷的一面，令他心灰欲死。不過就在前一刻，大伙救援的火把重新點燃了他心中的希望，使他終於又感受到這個世界最美麗的一面——人間自有真情在！
這些平日裡和莊稼一般樸實的村民，跟他們朱家非親非故，可是危難之際卻齊刷刷趕來聲援，這份情義，義比金堅。
就在這一瞬間，小歡子的心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那是關於生死善惡的大道，雖然只是一閃而過，模模糊糊，但是小歡子知道，自己已經觸摸到那層一直未曾揭開的面紗。
只是眼下形勢危急，沒有時間卻感悟，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有情有義的村民再去做傻事。李大戶勢大，事後肯定要進行激烈的報復，小歡子不忍鄉親們受到連累。
被他這麼一吆喝，村民也漸漸冷靜下來，找了一副門扇，將朱大壯放在上面，又有人攙著朱大嫂，背著小歡子，準備回村。
回頭望望李大戶家的朱紅大門，小歡子深吸一口氣：將來定報此仇！
不料就在這時候，一隊鄉勇忽然冒出來，大概有四五十人，不過手中都拿著刀槍棍棒之類的武器，將眾村民攔住。雖然不是正規軍，但是對付百十名普通村民，已經足夠。
「這些刁民明火執仗，意圖造反，全部拿下！」李大戶頓時又囂張起來，今天被這幫泥腿子弄得顏面大失，一定要給他們個教訓，而且一定要叫他們記一輩子。
鄉勇平日裡主要是李大戶養著，聽到主子發話，哪裡還會客氣，剛要動手，卻忽然聽到一聲咳嗽傳來。在亂糟糟的人群之中，低沉的咳嗽聲卻聽得真真切切。
「不勞爾等動手——」佩刀老者緩緩走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隨意，不過卻又蘊含著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嚴。
「柳——柳老大人——」見到這位老者，李大戶心裡也是一沉，然後恭恭敬敬地抱拳拱手。他聽知縣說過，這位老人是卸甲歸田的將軍，回鄉頤養天年，兒子是朝中的重臣，萬萬得罪不得。
老者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有李大戶這個人的存在，他的目光投向小歡子：「娃娃，你想報仇？」
小歡子在一名鄉民的後背上向他點點頭。
「好，老夫現在就給你報仇——」雪亮的刀光又一次在夜幕中閃過，下一刻，彎刀已經架在李大戶的脖子上。冰冷的殺氣，令李大戶兩腿打顫，撲通一下，很是乾脆地坐在地上：「老——老大人饒命啊——」
「有德報德，有怨抱怨，卻不必假他人之手——」小歡子恨不得李大戶的人頭馬上落地，不過卻強忍這種衝動，向老者拱拱手。
老者微微點頭，彎刀重新入鞘，心中更加歡喜：這一試果然如老夫所料，此子是一塊難得的璞玉，只需稍加雕琢，必成大器！
死裡逃生的李大戶面無人色，被手下攙起來之後，地上已經濕了一灘，慌慌張張逃回宅院，大門緊閉。他知道，那個老者殺死他，就跟碾死個臭蟲沒有什麼區別。
「爺爺——」彎眉少女柳如眉忽然跳起來，在老者飽經滄桑的臉上親了一口。
「這個是犒賞嗎？」老者望著那一行漸漸遠去的火把，靜靜感受著孫女發自內心的愛意……回到村裡，大部分村民都散去，明天還要起早去田里勞作。小歡子也回到家中，置身於簡陋的茅屋，卻覺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溫暖。
小青蛙默默地去灶膛前燒火，一家四口，現在傷了三個，只有她的身體完好。不過心靈中的傷痛，卻也叫一向無憂無慮的小傢伙變得沉默起來。
打了一盆熱水，先給受傷最重的朱大壯擦拭身體。看著爹爹硬生生被打折的雙腿，她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滴滴答答地落到水盆裡。
一汪平靜的水面就像落雨的池塘，每一聲嘀嗒，都會有一圈圈細小的漣漪蕩漾開來，然後小青蛙映在水中的小臉就一陣搖動。
「人心分善惡，人情有冷暖——小妹，你別難過了——」岳鵬舉輕輕給小青蛙擦拭著眼淚，這小子不愧讀過幾天書，安慰的話直指人心。
不過很快岳鵬舉就覺得屁股上一疼，扭頭一瞧，只見小青蛙最喜愛的那隻大黑雞就立在他的身後，尖嘴又一次招呼過來。肥鳥一邊啄心裡一邊嘀咕：哼，你個傻柱子沒安好心，在肥哥面前給俺放規矩點——水盆倒影中的小青蛙噗嗤笑了一聲，然後兩條小眉毛又重新鎖起來：爹爹的傷勢很重，只怕有性命之憂。若是從前，可以有一千種方法叫他馬上好起來，可是如今——而小歡子卻看著那一盆水發呆，兩眼直勾勾的，一眨不眨，如同傻了一般。
被肥鳥警告之後的岳鵬舉也終於發現了他的異樣，以為他的精神承受不住這麼沉重的打擊，連忙按住小歡子的肩膀：「小樂，振作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肥鳥氣得真想再啄他的屁股幾下：你才傻呢，難道不知道俺們小歡子是悟道呢嗎？
小歡子終於將目光從水盆中收回，重新變得無比靈動，然後呲牙朝岳鵬舉一笑，將後者嚇了一跳。
隨後，小歡子就輕輕撫摸著小青蛙的腦袋，似乎又回到從前：「丫頭，其實無論是天道也好，人道也好，都像這盆子裡的水面，你要是對它哭，它就會哭；你要是對它笑，它也就會對你笑——「平凡的茅屋裡面忽然光芒乍現，分別落在小歡子、小青蛙和肥鳥的身上，又很快斂去。岳鵬舉使勁揉揉眼睛，連忙向小青蛙看去，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但是他很快發現，在翠花小妹的額頭，似乎多出了一個若隱若現的白色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