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看謝老如此講了,也只好道:「那你就給看看吧,不用太費心,我這一把老骨頭,實在也沒什麼可值得大動干戈的了。早一點去見馬克思,早一點去見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也是好事一件。」
邱老對生死早已經看開,這話講得毫不作假,只是屋裡的人誰也沒有搭這個茬!
謝老今天講得話也多了,加上舟車勞頓,他怕自己等會精力不濟,所以也不再跟邱老客氣什麼,決定先看病情,他微微側臉,對助理講了幾句。
助理便道:「謝老需要先看一下這段時間的診治記錄。」
醫療組的人就在旁邊,很快拿來這段時間內的所有診治記錄,交到了助理的手中。
助理翻開記錄,便逐條開始給謝老讀了起來,謝老如今精力不濟,加上視覺老化,已經很難親自去翻看診治記錄了。
當讀到一條中醫方子時,謝老蒼邁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含含糊糊地講了幾句。
眾人齊齊看向那位助理,不明白謝老這是什麼意思,為何會有那麼個笑容和這幾句聽不清楚的話呢。
助理就道:「謝老說了,這個方子應該是水行舟水老定的,水老最喜歡用這味藥了。」
站在不遠處的潘保晉嚇了一大跳,這個方子的確是他的老師水老給定的,這件事只有潘保晉自己一個人知道,現在卻突然被謝老道破,他如何能不驚。以前只聽說有高明的大夫可以憑脈識出病人的,可沒有聽說還有憑方子識出大夫的,而謝老卻可以很準確地斷出方子的來歷,這水平絕對稱得上是出神入化了,而且以百歲之高齡,還能夠依然做到這一程度,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保健委的中醫國手有很多,但大家都尊謝老為首,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醫療組的人就看向冷汗直流的潘保晉。心道潘保晉這樣做可是違反流程的,雖然大家平時也會私下裡用各種方式求援,但那都是極其保密的,至少表面是絕不會讓外人知道的,可現在潘保晉卻在邱家眾人面前讓謝老給揭破了,這以後怕是很難在保健領域混了。
果然,邱建廷的眉頭就微微緊了幾分。
「嗯嗚嗚啊……」謝老此時又含含糊糊幾句,照樣是沒人能聽懂。
助理又道:「謝老說,這個方子經水老增減之後,極為切症。是對之前舊方的完善和改進。是有益的!」
邱建廷的臉色這才一鬆。看樣子,是不打算追究這事了,畢竟潘保晉這樣做,也是為了能讓邱老度過此次難關。如果自己追究,反倒讓保健大夫們都寒了心,今後還有誰敢盡心盡力地去做事啊。
再者,你趕走了潘保晉,那由誰來接手邱老的保健工作呢?以謝老眼下的情況,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而保健委的其他中醫專家又都各有職責,你想再找潘保晉這樣一位水平過硬、師出名門、政治可靠的中醫專家,怕是很難了。
邱建廷這也是沒有辦法。他不得不選擇放過潘保晉。
潘保晉看謝老為自己又解釋了一番,心裡長長舒了口氣,捏捏手心裡的汗,潘保晉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了,身為御醫。你的每一步都是在如履薄冰啊,就算是盡心盡力,有時候未必是對自己有利啊!
這樣的驚險,外人根本很難體會得到。
助理接著讀診療記錄,一字一句,他要讓謝老聽得明白。現場都是位高權重之人,平時公務繁重,每分每秒都珍貴無比,而此時,他們也是站在那裡,靜靜地聽著助理在宣讀診療記錄,非但半點沒有不耐之色,而且還不敢出聲,生怕打攪了那位助理的宣讀以及謝老的思路。
半個多小時過去,厚厚的診療記錄朗讀完畢,謝老對於邱老這段時間發病情況已經有了詳細的瞭解。
坐在輪椅裡思索了兩分鐘,謝老這才伸出手,為邱老搭了個脈,他診脈極其仔細,這一診,足有五分鐘之久。
收回手,謝老卻不著急說什麼,而是對助理又吩咐了一句。
助理便搬了個凳子,坐在邱老面前,接著又診起了脈。
現場的人全都覺得奇怪,怎麼謝老診完了脈,還要讓助理再診一遍,難道謝老眼下已經老到診不准脈了嗎?
邱建廷臉上神色不變,心裡卻有些憂慮,自己大老遠把謝老請來,卻沒料到謝老會是這樣一個狀態,或許這個決定是真有些冒失了。
助理一遍診,一遍嘴裡講著:「右手寸部沉而遲,左手寸部……,右手關部……,左手關部……」
這是標準的六部診脈法。
潘保晉站在不遠處,聽著助理的診脈結果,這跟自己診出的脈象是一模一樣的,這其實就跟西醫的檢查差不多,只要得出脈診結果,再結合問診的情況,有經驗的中醫立刻就能知道病症所在,按照這個套路,中醫甚至也可以實現遠程診治。
不過遺憾的是,西醫是儀器檢測,同樣一個人,檢查結果出現大差異的可能性很小;而中醫診脈全部靠人,就算是同樣一個人,也有可能因為診脈者的水平和認真程度,出現各種各樣的偏差。
現在謝老年事已高,親自診脈的難度太大,所以才用了這麼個方法,讓助理診脈,自己斷病,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
助理診完脈,起身搬走凳子,然後又站在謝老的身後。
「唉~」謝老此時卻突然重重一聲歎息。
現場的人全都看向了謝老,謝老講什麼大家很難聽得明白,但這聲歎歎息大家卻聽得是真真切切,這又不用費心去猜。
難道邱老的病真的不太好?大家的心頭頓時蒙上一層不妙的感覺。
邱老卻是神色泰然,收回胳膊後輕輕整理了一下袖子,道:「全章,有什麼話你就講吧,不要有任何的顧慮。」
謝老沉吟良久,最後對助理講了起來。
助理開始翻譯,道:「邱老的病主要還是因為那個舊傷,彈片壓在了關鍵的部位影響了血脈運行。又無法手術取出,所以只能通過藥物來疏通血脈,緩解傷情所帶來的傷害。畢竟是幾十年的舊傷了,加上現在歲數大了,今年發作起來就比較厲害一些。」
邱建廷一聽,當時就道:「這麼說,我大伯的情況不算是嚴重?」按照謝老所說,病情依舊,那應該和過去一樣,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謝老卻微微一搖頭。接著說了起來。
助理翻譯道:「謝老說。如果按照過去的辦法來治。這個情況倒是可以控制和緩解的,只是眼下不具備實施醫治的條件。」
邱老聽了有些意外,道:「方子還是過去的方子,病還是那個病。怎麼就不具備治療條件呢?」
邱建廷也是關切問道:「謝老,那到底需要什麼樣的治療條件,才能為我大伯醫治呢?只要能夠努力辦到的,我們都會盡全力去辦!」
謝老卻又是一聲低低歎息,對助理講道。
助理聽了謝老的話,臉上稍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如實講道:「想要為邱老醫治,必須我的大師兄莫思立到場!」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邱建廷的臉色都變了。
莫思立因為什麼離開邱家而不得不舉家遷至國外,外人或許不清楚這裡面的原因,但邱建廷卻是最清楚不過了。
今天能夠在場的人,幾乎全都知道莫思立離開邱家的原因,當時屋裡的氣氛就冷到了冰點。誰也不敢大聲喘一口氣。
邱建廷在心裡琢磨著謝老這句話的意思,在自己大伯危急的時刻,謝老偏偏說要莫思立到場才能醫治,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謝老是打算趁著這個機會,要為自己的大弟子討回公道嗎?
不排除這個可能啊,當時莫思立的事情出了後,謝老已經到南方療養去了,所以莫思立的事情沒有誰敢去通知謝老知道,並不排除謝老知道後非常生氣,而現在正好就是個為莫思立討回公道的好機會。
現場沉寂了足有三分鐘,還是邱老打破了僵局,歎道:「小莫的事情,是我們邱家虧欠了他。」
謝老微微搖頭,似乎不願意提起這事,對助理接著講了起來。
助理就道:「邱老的病,僅僅靠藥物治療是不夠的,還需要針灸來輔助。彈片影響了血脈運行,以至於出現危急情況,想要緩解無非只有兩種方案,一是取出彈片;二是加強血脈運行。第一種方案不可行,所以這些年一直都採用的是第二套方案,而即便是加強血脈運行,也需要配合疏通血脈來實施,否則就會有不測後果。」
「這就像是面前有座大山,你搬走它根本不現實,而想要到山的那邊去,就只能翻過去了。想要輕鬆翻過山,一是要具備這個體力,二是山路好走。人年輕的時候,不用操心體力的問題,而上了年紀之後,想要翻山就不太容易了,如果不把爬山的路修得平整一些,走得稍微急一點,可能就要摔倒了,危險更大。」
「過去的那個方子,就是要加強血脈運行,而針灸,則是要讓爬山的路更通暢平整!」助理說到。
潘保晉是大夫,一下就明白了,以爬山為例,那藥方是要讓邱老爬山更有力更有速,而針灸就是讓山路更通暢,防止爬山出現意外。
彈片是確確實實壓在那裡的,除了手術沒有別的辦法取出來,靠藥物是很難疏通血脈的,而針灸,潘保晉也懂,但都是普通的手段,他不知道並針灸還能起到跟手術一樣的效果。
難怪方子改來改去不見效,反而讓情況更嚴重了,這年紀大了,爬山的速度要是不減的話,那不出意外才怪呢!
這麼說,自己用的方子反而起到了壞效果?
潘保晉一想,心裡更是不安,這事他確實得負責,好在不是主要責任,因為方子是畢竟是謝老擬的,誰也沒敢懷疑謝老的方子會導致不良後果。
邱建廷不懂醫,聽得不太明白,但大概意思還是知道了,當下說道:「既然需要針灸輔助。那是不是要找一個精通針灸的大夫過來試試?」邱建廷是明白謝老的意思了,但他不願意提莫思立這件事。
助理此時說道:「謝老門下,針術最為精湛的便是我莫思立莫大師兄了!」
謝老沒有說話,只是突然伸出手,比了一個「七」的手勢。
助理便道:「尋常的針灸術,對於傷勢於事無補,想要緩解邱老的傷情,至少要行得了七寸針。」
潘保晉吃了一驚,要行七寸針,那整根針豈不是都有尺許長了?這麼長的針。尋常人哪能行得了。潘保晉的針術也算是不錯的了。但最多也能行得了三寸針。何況這也不是針越長越好,你就算行得了七寸針,但如果沒有相關的針術配合,那又跟注射肌肉有什麼區別呢。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不過是在肉上多戳一個眼罷了。
這麼長的針,莫思立真能行得了?
潘保晉有些疑惑,這種針術,自己也只是在醫案裡見到過,但真人卻是一個都沒有見過。
邱建廷不知道行七寸針有多困難,他道:「我這就安排,讓人去找能使得了七寸針的大夫來。」
謝老坐在輪椅裡直搖頭,默而不語。
助理此時道:「真要是能隨便尋到。謝老也不會提我莫大師兄了,我跟著謝老學了十幾年的針術,到現在也才不過能行五寸針。」
邱建廷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得簡單了,謝老壓根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而是這個使真的人太難找了。
側過臉。邱建廷問潘保晉,道:「潘教授,你的針術如何?」
潘保晉如實答道:「慚愧,雖然我也修習針灸幾十年了,但到現在也只能行得了三寸針。而且行醫這麼多年,我也從來沒有見過能行七寸針的高人。」潘保晉倒不介意自揭其短,針術確實不是他的擅長。
現場便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大家誰也沒有再說話,這時候還說什麼啊,能夠挽救邱老的人,卻讓邱大軍給逼得遠走海外了,現在你就是要找莫思立,怕是連個影子都找不到了。
而到哪裡去尋找另外一個莫思立,卻又毫無頭緒。潘保晉這麼資深的專家,還主持過君山、南江兩省的保健工作,按說認識的中醫大夫絕對不少,卻說根本沒見過那麼厲害的高人。
潘保晉都找不到,現場的人就更不找到了,就算把邱家的人脈都撒出去找,怕是也很難找到了。
坐在輪椅裡的謝老,此時也是頗有些感慨,前些年他上了歲數,無法再行針了,於是才推薦自己的大弟子莫思立接替自己,原因正是只有莫思立才能行得了七寸針。但誰又能料想地到,正是自己的這個決定,最後卻害得徒弟莫思立舉家遠走海外,更讓眼前的局面陷入了僵局。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啊!
謝老的心裡,現在也只能這麼想了。
邱老像是突然做了個什麼決定,大手重重地按在椅子的扶手上,道:「治病的事,便到此為止了!我們邱家該有此劫,我認了!」
這一刻,邱建廷狠狠地在屋裡掃了一圈,但沒有發現自己那個混蛋兒子的身影,他恨不得把邱大軍吊起來用皮帶抽,都是這混蛋闖下的禍事,現在莫思立找不見了,而禍事的後果卻要邱老要承擔,這樣的結局,根本不是邱家所能承擔的!
「全章,這趟讓你受累了!」邱老從椅子裡站起來,臉上並沒有任何放不下,道:「今天你肯定也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去找你,好久不見,我有好多的話要對你講!」
邱建廷著急,對謝老道:「謝老,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謝老搖著頭,不過還是講了幾句。
助手說道:「謝老說,用五寸針倒是可以試試看,但至於效果如何,就很難保證,想要有效,最好還是要找到能行七寸針的大夫,拖得久了,發作的次數越多,對邱老就越不利。」
邱建廷重重一點頭,便有了決斷,道:「這樣吧,那就麻煩你先用五寸針試一試,我這邊也馬上派人去找符合條件的大夫。」
助理看了一眼謝老,謝老倒是沒有反對,還對助理交代了幾句,應該是用針的方法和注意事項。
「試不試,有什麼打緊的,非得現在嘛!」邱老的眉毛倒是豎了起來,道:「讓謝老先去休息!」邱老太清楚謝老現在的身體情況了,舟車勞頓,千里迢迢,再加上這半天耗神耗力地診治,已經是很辛苦了,多半怕是已經在勉強支撐了,否則也不會事事都讓助理代為解釋。
邱建廷不肯放棄,道:「大伯,還是先試試吧!」
「我還死不了!」邱老怒喝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邱建廷只得作罷,老爺子真較起真來,那是八頭牛也拽不回來的,也罷,明天試就明天試,拖個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當下,邱建廷向謝老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又約好明天親自上門去請謝老,這才和眾人一起把謝老送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