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海波的回來,讓寧靜的山中小鎮沸騰了,每天提著雞蛋臘肉進出邵家的人,都快把邵家的門檻給踏平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邵海波是小鎮有史以來走出去的最有出息的人了,往前推三百年,鎮上才出過一個舉人,不過最後也只做到六品官,而邵海波現在的職務要是論起來,則是正兒八經的廳官了,今後說不定還能再升呢。
上門的什麼人都有,有街坊鄰居,有兒時玩伴,有小學同學,有多年不來往的遠方親戚」「。當然,還有上門求醫的,在村民們看來,邵海波既然是大院長,那自然是無所不醫,無所不能醫了。
這可把邵海波給忙壞了,回來的第一天什麼事也沒幹成,光是應付上門的賓客,就把他累得只夠嗆,比手術台上站一天還累。
到了第二天,邵海波一早就跟曾毅出門去了,來了個惹不起,躲得起,帶著工匠到後山給曾文甫修繕墳墓去了。
鎮子四面環山,放眼望去只有頭頂一片天和連綿不絕的群山,按照鎮上的風俗,每家每戶都在周圍的山上有固定的墳院子,那都是祖輩們請風水先生看過的好地方,家裡老人過世之前,就會葬在祖宗定的墳院子裡。
不過曾文甫例外,他是鎮上的外來戶,之前沒有固定的墳院子,曾文甫的墳地是曾文甫生前自己選中的,距離鎮子有一段的距離,比旁人家的墳院子都要遠,而且山上也只有曾文甫一座墳。
出發的時候天還不亮,等帶著工具到了墳地,卻已經是日頭老高。
邵海波和曾毅在曾文甫的墳前擺上祭品,燒過黃紙香火,灑了一罐曾文甫生前最愛喝的黃酒,這個修墳之前的儀式便算是結束了,工人們拿著工具開始進行修繕。
按照曾毅的意思。曾文甫的墳沒有進行大修大蓋。只是把周圍的雜草鏟一鏟,然後把墳聳高一些,周圍再栽上幾棵樹,這也符合爺爺曾文甫生前清淨淡泊的品質,不過此次修繕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給爺爺曾文甫的墳前立一塊墓碑。山裡人都沒有立碑的習慣,一來是浪費錢財。二來大家都是普通人,生前沒有什麼矚目的成績,自然也就不需立碑讓後人知曉了。
但這次回來,曾毅要給爺爺曾文甫立塊碑,雖然爺爺曾文甫一輩子都窩在群山之中,在外面沒有絲毫的名氣。也不是什麼一代名醫,但爺爺行醫數十載,活人無數,醫德更是傳遍方圓百里,無人不欽佩,這足以流芳百世了。
曾毅操起一把鐵鍬,和請的匠人一起忙活著,根據墳的位置大小。確定了栽樹的位置和間隔。曾毅就開始挖著坑。
邵海波卻是不行了,雖然也是從小吃苦長大的山裡娃。但畢竟很多年沒幹這種力氣活了,拿起鐵鍬剛鏟兩下,手掌就磨起了血泡,他只好放下鐵鍬又去幫忙給墳上壘石塊,結果又被掉下來的石塊砸了腳,只好坐在一旁休息。
看著大家都在忙,自己卻半點忙都幫不上,這跟著自己這次回來的初衷完全相悖,邵海波心裡有些不舒服,覺得自己不中用,沒有盡到力。
抬頭看看群山,邵海波突然想起了當年被家裡人領到曾文甫的面前的情形,在心懷忐忑之中,自己被曾文甫收為學徒,那時候自己還小,也不懂事,因為不甘心輟學,一門心思都想著要如何繼續上學,所以對於學醫之事他始終懷有一種牴觸的心理,雖然師傅傾囊相授,悉心指點,可自己卻不怎麼領情。
後來曾文甫發現邵海波志不在此,他沒有生氣,也沒有為心血白費感到難過,而是拿出積蓄,供邵海波去上學,直至去世。
想到這裡,又看著熟悉的群山,當年師傅就經常帶著自己來到這裡的山上採藥,教自己辨認草藥,講解每一種藥草的功效和用法,師傅的音容笑貌,頓時浮現在眼前腦海。
邵海波的眼中就含滿了淚水,自己和師傅無親無故,師傅卻待自己和曾毅一般無二,可因為自己的年輕時的不懂事,從學藝開始到師傅逝世,自己都對師傅懷有一種莫名的敵意,也從不曾給師傅磕過一個頭,就包括當年的拜師,自己也是不情不願的,家裡老父親只差用鞋底板抽自己了,而自己也不肯磕頭行拜師禮,最後還是師傅大度,讓自己敬了一杯茶,這個徒弟便算是收下了。
包括師傅去世的時候,自己也因為在外地上學,都沒有回來為他老人家出殯。
眼下為師傅修個墳,彌補一下多年的愧意,可就這麼一件小事,自己又是手起泡、腳受傷,連親力親為都做不到,邵海波心裡直覺得難受,憋得喉頭一聳一聳,直要哭出聲來。
曾毅似是看到了邵海波的情況,道:「師兄,要不我們分一下工吧,我留在山上,你回去把老房子修繕的事情操辦起來?」
邵海波佯作被風吹迷了眼,轉過身抹了一下眼睛,道:「還是我留在山上吧,我想多陪陪師傅。再者,我也不能回去,回去又肯定被人給纏住無法脫身了,什麼事都幹不成。」
「也好!」曾毅點頭應下,道:「那這裡就交給師兄你了!」
「放心,我肯定把師傅的墳修得漂漂亮亮!」邵海波咬著牙說到,他怕一鬆勁,自己的淚水又要忍不住淌出來。
曾毅也就不多耽擱,把鐵鍬把地上一插,就拍拍身上的塵土,往山下去了。
回到鎮上,老房子的修繕工作已經張羅開了,負責張羅的人,就是隔壁雜貨店的老闆王國利,王國利最窮困的時候,是曾文甫伸手援助,假以「過藥」之名,從王國利不斷購買乾果糖塊,這才有了王國利的今天,所以曾毅回來一提要修老房子,王國利大為熱心,一大早就過來幫忙張羅了。
「這裡交給我就好了,難道你還信不過王叔?」王國利看到曾毅。就呵呵笑道。
曾毅擺手道:「哪裡是信不過王叔。這些年老房子不就是王叔負責照看的嘛,是山上沒我能插得上手的地方。」說著,曾毅打開手包,從裡面掏出一條煙,道:「辛苦王叔,這條眼給師傅們分一分。」
王國利拿起煙一瞅,歎道:「曾老爺子要是能活到現在。肯定特別高興,你和邵海波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如今你們都有了大出息啊!海波當了南江省人民醫院的院長,你如今也調到南江當了大官。」
「不管當了多大的官,你也是我的王叔,我回來也得去王叔家蹭飯不是?」曾毅呵呵笑著。
王國利笑得眉毛都翹了起來。道:「我就知道,曾毅你這孩子最是念舊重情,和老爺子的品行是一模一樣,當年你還很小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說著,王國利就拆開煙,過去給幹活的人分了分,道:「大家幹活可都得用點心。曾老爺子當年可是活菩薩。誰家沒受過老爺子的恩惠啊!」
「國利叔你就放心好了,我們不但會把這活幹好。而且不要錢,只要管飯管煙管水就行啊!」眾人拿到煙,就笑著說到,但誰都沒有抽煙,而是把煙都小心地裝進兜裡,然後拿出自己的煙抽著,曾毅散的煙比較貴,大家捨不得抽,準備留著托人辦事的時候再用。
曾毅一看,便到王國利的雜貨店裡又取了幾條大家常抽的煙,再次分發到每個人的手上。
「曾毅現在可有出息了,要是我家小子有曾毅一半出息,我也就不用窩在山裡頭了!」一位年長的老頭收下煙,誇了曾毅一句。
「曾毅,王叔說你在外面當了大官,到底是什麼官!」有年輕人,就好奇問道。
曾毅把煙遞給對方,道:「中化市農委主任,不算什麼大官,為農民朋友服務的!」
「嘖嘖,了不得!」大家讚了一句,收了煙開始幹活,不過卻開始討論著農委主任到底是個什麼官,這個職務閒散到連農民自己都基本沒聽說過。
王國利此時道了一句,道:「你們知道什麼,曾毅前兩年可是當過縣長的,這農委主任自然是比縣長還大的官!」
大家這才有些驚懼,邵海波的省人院院長,大家都覺得很大,但主要是有這個關係方便以後看病,可曾毅連縣太爺都做過了,這就實在讓人吃驚了,在大家的眼裡,白馬縣的縣長已經是天大的官了。
老房子的傢俱物件,被大家一一抬了出來,先放進了王國利的院子裡,把屋子裡東西搬出來,才方便進行修繕,房頂有漏雨的地方要重新整理,屋裡的牆上地面,也需要平整刮白。
王國利忙前忙後,指揮著大家搬抬傢俱,每一件傢俱放好,他都拿出雨布蓋上。
看看大件基本搬完,王國利就過去檢查審視,看有沒有什麼重要的小物件落下,到屋裡前後一看,王國利就看到剛才搬八仙桌的時候,把曾老爺子平時診病時給病人手腕下墊的脈枕給掉地上,他撿起來拍了拍灰,道:「你們都小心點,別把什麼東西給落下了!」
說著,正好曾毅進來,他去把爺爺的牌位暫時安置到鎮上的祠堂去了。
「你看看,把老爺子的脈枕都差點給掉了!」王國利舉著脈枕朝曾毅一揚,等收回來,他發現脈枕已經開裂短線,露出裡面的棉花,便道:「讓我那老婆子重新給縫一下,還能再用呢!」
曾毅接過脈枕,道:「不用了,只是塊脈枕而已。」
「那怎麼行,這是老爺子的東西,補好了也是個念想!」王國利使勁一拽,又把脈枕奪過來,道:「你不要,那給我好了!」
這一使勁,斷線的地方開裂更大,王國利老臉一紅,這回不補都不行了,他便拿著脈枕回家,讓自己媳婦去縫了。
過了一會,王國利回來,手裡端著一個筐,和曾毅一起收拾著屋裡的小物件。
「王叔,你那批發部的生意還好?」曾毅隨口問著。
王國利便道:「咋說呢,前些年生意還行,這幾年村裡的年輕人都去城裡打工了,有出息的,都在城裡買房住下了,村裡沒什麼人,這生意自然是不行了。不過我歲數也大了,就這麼湊合吧。」
曾毅微微點頭,王國利說的也是眼下的一種普遍現象,城裡的人越來越多,鄉下的人越來越少,鬼城沒有出現,**倒是非常普遍了,因為沒有人,鄉村的經濟和消費基本已經為零了。
此時街對面不遠處的一家飯店裡,坐了滿滿一大桌人,都是鎮上的領導,陪著一位腦滿腸肥的胖子,胖子的十根手指,都戴滿了黃燦燦的金戒指。
「那邊是什麼情況啊?」胖子隔著飯店的玻璃,指著曾文甫的老房子。
鎮領導看了一眼,道:「羅總,那間房子很久沒人住了,以前是鎮上一位老中醫在住,醫術非常了得,老中醫已經去世多年,現在他的孫子和徒弟都發達了,回家把老房子修繕一下,再給老中醫的墳前立塊碑。對了,那墳距離羅總看中的石場不遠。」
胖子「哦」了一聲,道:「那老中醫可是姓曾?」
鎮領導便笑道:「是啊,羅總也聽說過老中醫的事情?」
「聽過一點,聽過一點!」胖子應付了兩聲,眼神依舊盯著老房子的方向,臉上的肥肉不住顫動。
「來,羅總,我們敬你一杯!」鎮上的shuji率先舉起酒杯,道:「鎮上條件簡陋,沒有什麼珍饈佳餚,只有一些山裡的不值錢野物,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羅總多包涵!」
「好說,好說!」胖子嗯哈了兩聲,舉起杯子跟鎮領導喝酒。
曾毅和王國利正在收拾屋裡的小物件,王國利的老婆此時走了進來,手裡拿著個東西,道:「掌櫃的,你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王國利有些不耐煩,道:「沒看我正忙著嗎,忙完再說!」
「剛才我拆了脈枕準備重新縫,這東西就從棉花裡掉了出來!」王國利的老婆舉著那個東西,道:「我想著可能是老爺子的東西,拿過來給曾毅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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