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光黯淡的大洋上,六艘體態修長的軍艦正以接近30節的高航速朝東偏南10度行駛。獵獵海風扯動著艦上露天位置每一個海軍官兵的衣領、袖管以及褲腿,人們神情警惕地注視著混沌漆黑的海面。遵循嚴格的保密原則,絕大多數人都不確定艦隊護送的重要貨物究竟是什麼,但「印第安納波利斯」號和「明尼阿波利斯」號的經歷已經為他們的遐想指明了方向(兩艘重巡洋艦於1945年分別從美國本土向西太平洋運送了代號為「小男孩」和「胖子」的原子彈),但這也讓他們為自己的命運而感到忐忑——「印第安納波利斯」號完成運送任務在返航途中被日本潛艇擊沉,官兵傷亡極其慘重。值得一提的是,它返回美國本土的航程竟是孤艦行駛,身邊沒有哪怕一艘驅逐艦提供護航。
在這片空寂的海面上,經過隊形調整,旗艦「波士頓」號的位置已經調整到了艦隊中後部,領航艦換成了艾倫.薩姆納級驅逐艦「巴頓」號,它和它的同胞姊妹們有著優秀的設計和精良的裝備,且被認為是美國二戰期間所建造的最好的綜合型驅逐艦,能夠勝任護航、防空、反潛等多種任務。緊隨其後的是克利夫蘭級輕巡洋艦「文森斯」號,該艦標準排水量近1.2萬噸,在輕巡洋艦的行列裡堪稱「大塊頭」,充足的噸位使之在重視機動靈活的基礎上獲得了頗為出色的防護性能。跟在「文森斯」號之後是「波士頓」號以及弗萊徹級驅逐艦「安東尼」號,這四艘軍艦列為高速行駛的海上縱隊,而艦隊中的另外兩艘驅逐艦「加特林」號和「西格斯比」號則一左一右在艦隊兩側掩護。精密的對海探測雷達和火控雷達使得它們在視線不好的環境中也能夠相互保持適當的距離,而這種技能在高航速的狀況下顯得尤為重要。
沒有警報聲的刺激,沒有槍炮聲的震撼,在持續的高速航行中,人們呆在「波士頓」號的指揮室裡聽到的只是海浪拍打艦和輪機轟鳴的單調聲響。安靜而枯燥的氣氛漸漸消磨著眾人的精力與耐性,每隔半小時左右,艦上的雷達軍官就會前來報告一次有關外部雷達波的監測情況。那些神秘而詭異的厘米波脈衝雷達不見其形卻聞其蹤,彷彿是海底的邪惡幽魂浮上了水面,始終糾纏著這支近乎全速奔進的美國艦隊。
不安的氣氛中,時間不短流逝,眼看距離天亮只剩那麼一兩個小時了,再一次推門進來的終於換成了無線電通訊官。此刻,指揮室裡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匯聚於一點。
通訊官儼然被這種出乎意料的狀況驚到了,他有些遲疑地走向艦隊指揮官傑特利卡將軍,戰戰兢兢的報告說:「長官,這是海軍部發給您的電文。」
艦長安格洛上校先一步起身,他的位置恰好充當了一個中轉,接下電報夾,半轉身,順勢把它送到將軍手中。
傑特利卡將軍急匆匆地打開了電報夾,目光在電文上來回掃了幾眼,然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白宮特使。
安格洛在自己的位置反著看那電報紙上的文字,這是電報員利用密碼本將原始電文轉譯後的手抄稿,熟悉的字跡依然那樣的端正,大致內容是「已召集航行於附近海域的艦艇前去支援,若遇緊急情況,全權委託你依據對現實的判斷作出決策,但務必以保護重要貨物為第一任務」。
這裡的「你」顯然是指身為艦隊指揮官的傑特利卡將軍。
想到白宮特使先前在戰鬥艦橋所說的話,安格洛上校不由得也轉頭望向那神秘兮兮的傢伙,這時候他才猛然發現,在這指揮室裡坐了大半夜的特使萊格霍爾眼神和臉色都顯得不太對勁——此刻的萊格霍爾已經不是餐桌上那個拿腔作調、我行我素的傢伙,他看起來思緒有些迷茫,像是對自己所保守的那些秘密苦苦思索卻始終不得其解,臉上的表情不僅有失淡定,甚至還有種訝異惶恐藏在心底。
尷尬而沉悶的氣氛就這樣持續著,傑特利卡將軍似乎是想從特使臉上找出能夠令他最終下定決心的內容,但那張面孔現在似乎只能帶來反作用。過了一會兒,艙門再一次被敲響,這回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是滿額頭汗的雷達軍官,他那泛白的嘴唇顫顫地抖動著,喉管裡發出缺乏力度的聲音:「50厘米脈衝雷達波,東偏北18度,35海里!」
「真見鬼!」傑特利卡將軍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要知道這支艦隊正以28節航速在海上狂飆,而目前全世界沒有任何一級潛艇航速能夠超過25節,可這些脈衝雷達波源出現的方式就像是從天而降,但己方的艦載雷達沒有探測到任何飛機或是大型船舶,在這樣的距離上,能夠在10海里之外避開美軍現役高頻微波雷達的就只有主體潛於水中的潛艇了,但既然它們的速度不可能追上艦隊,這大半夜讓全體艦員惶惶不安的便應該是事先沿路部署的潛艇——考慮到艦隊目前的位置已經遠離了既定航線,對方要保持雷達追蹤就得在任何可能的區域內部署潛艇,浩瀚大西洋又是如此遼闊,難道蘇聯海軍一夜之間擁有了數百艘裝配大功率雷達的遠洋潛艇?
「匪夷所思,這真是匪夷所思!」安格洛上校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緊緊盯著白宮特使,這個彷彿丟了魂魄的傢伙終於抬起頭來,眼睛裡竟然閃爍著一些懼色。開口說話之前,他要求除傑特利卡將軍、安格洛上校、曼特博士之外的所有人都離開這間指揮室。
「好吧,先生們,如你們所知,曾經運送原子彈的重巡洋艦印第安納波利斯號在返航途中不幸沉沒,這使得高層非常擔心艦艇運輸的可靠性,並且一度抱定主意改由飛機運輸,而在我們對蘇宣戰後的一段時間,一直是通過b-29超級堡壘向歐洲秘密運送原子彈的,然而這條路徑從兩個月前開始遇到棘手的大麻煩。」特使萊格霍爾雙手合十的環視三人,「你們也許聽過有關飛碟的傳聞,那並非敵對國家為了製造恐慌氣氛而編出的謊言,它們確實曾在美國本土上空自由自在地飛翔,沒有任何一種戰鬥機或者防空炮能夠將它們擊落,甚至連皮毛也傷不到,而事實上,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我們的飛行員在轟炸德國時就多次遭遇過這些奇異的飛行器。儘管未曾出現過它們主動攻擊我方戰機的記錄,但沒有不代表不會……對,你們應該已經猜到了,最近向歐洲運送原子彈的b-29就是接連遭遇了這種難以形容的飛行器。讓人詫異的是,不論多麼龐大的護航編隊,它們都能夠從容飛近機群,機關炮和火箭彈簡直就是小孩手裡揮舞的柳條。我們的飛行員對這種狀況完全沒有應對心理,有兩次差點因為緊張驚慌犯下致命的錯誤,所以高層決定暫停飛機運輸。」
特使說完話重新坐下了,指揮室裡安靜得就像是空無一人——巨大的驚訝似乎讓人們忘記了呼吸。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傑特利卡將軍,這位艦隊指揮官看著特使問:「那為什麼不是潛艇?」
「聽說兩個星期之前,本來準備秘密向歐洲運輸原子彈的潛艇在調試航行途中也遭遇了飛碟,艇員們十分驚恐。」特使這道聽途說的一句話直接解答了將軍的問題,亦讓人們的驚訝和迷惑更深一層。
「它們究竟是什麼東西?納粹的尖端科技?」傑特利卡將軍這時候已經沒有了拍桌子時的怒火,掛在臉上的是不解與憂慮混合而成的糾結表情。
說了這麼許多,特使的表情已經有所緩和,他繼續回答說:「一開始的時候,我們認為它們要麼是希特勒的新玩具,要麼是我們認知範圍外的先進文明,但後來我們的間諜在烏拉爾山脈的一處偏僻山谷拍到了這種東西,那裡還有一座疑似秘密基地的設施,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它們現在是受控於蘇聯官方的。」
「如果敵人擁有這樣無敵的武器,這場戰爭我們豈不是必輸無疑的?」安格洛上校道出了大家心裡想但嘴上又不願說的邏輯推測。
「若是這種超高空、超高速的飛行技術被運用到戰鬥機和轟炸機上面,這場仗我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進行下去了,而這又回到了我們最初的猜測:它們為何只是出現、逼近而從未發動過攻擊。」身為白宮特使的萊格霍爾越說抑鬱,這樣子就像是剛剛發現自己居然身處鬼域的旅行者,迷霧下的恐怖場景還沒完全顯露出來,他就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
「可能它們不適合搭載武器,也可能它們根本沒有實體,只是一種利用奇特技術製造的幻想……它們有被雷達探測到過嗎?」安格洛問說。
特使歎道:「是的,每當它們出現的時候,我們不僅能夠通過雷達探測到它們飛快移動的影像,還能夠接收到強烈的電波,有時候甚至會讓我們的精密儀器出現暫時的失靈。」
「那至少說明用雷達偵測我們方位的並不是這種可怕的東西。」傑特利卡將軍分析到。
「即便不是。」特使壓著嗓子說,「以它們的飛行速度和活動範圍,在探測器引導下找到我們絕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探測器?你說困擾我們的不是潛艇而是探測器?」傑特利卡將軍驚問。
特使閉眼搖頭:「不,探測器可能是潛艇,也可能是其他形式的設備,這點我不確定,但它肯定有無線電聯絡功能,我們之前截獲到的電波估計就是用來向指揮部提供位置參數的。」
傑特利卡將軍咬了咬嘴唇:「既然我們陷入的是這種無法應對的困境,為什麼不乾脆向海軍作戰部申請取消行動?我們可以把原子彈扔到幾千米深的海底去,然後返回本土基地。」
這想法聽起來似乎太過絕然,可特使非但沒有否定,反而支持說:「它也許是我們這支保住艦隊以及兩千多名海軍官兵性命的唯一辦法,敵人的目標必然是我們艦上的兩枚原子彈。」
艦長安格洛上校沒有說話,曼特博士也在邏輯矛盾中苦苦掙扎,這時候提出反對意見的居然是傑特利卡自己:「等等,萊格霍爾先生,還有上校、博士,你們幫著一起想一想,如果我們不是驚慌失措地漫長亂跑,而是按照原定航向以巡航速度向歐洲行駛,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狀況?」
特使最先開口,這些猜想似乎就是這一晚上苦苦折磨他的問題:「敵人會找合適的機會用潛艇發動致命攻擊,他們從德國海軍手裡繳獲了最好的靜音潛艇,那是最厲害的水下獵手,我猜測關鍵時刻他們的飛碟也會出現擾亂我們的視線。其實……我們的空中運輸線沒有任何問題,他們的飛碟不能夠直接發動攻擊,又不知道一支由幾十架飛機組成的集群裡那架才是裝載特殊貨物的……噢,真該死!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他們就希望我們用艦艇運輸原子彈,那樣他們才有下手的機會,而且水面艦艇比潛艇更容易探測到確切位置!」
特使萊格霍爾在自己的分析中恍然大悟,傑特利卡將軍看來也想通了。
「只要在不是太深的海域擊沉我們,他們就能夠派出潛水員撈起艦上的原子彈,而普通炸藥以及海水都不會損壞它們。」將軍向曼特博士投去了求證的目光。
曼特博士和剛才特使萊格霍爾的複雜表情如出一轍,他腦門上冒著虛汗:「呃……普通的爆炸理論上是不會引爆原子彈的,為了保證安全,我們也確實將起爆裝置分開裝在了另一批艦艇上,但如果我們這艘軍艦發生了十分猛烈的爆炸,也有可能促使濃縮鈾原料達到鏈式反應的臨界值……這一過程等同於使用起爆器,兩枚k級原子彈足以摧毀整支艦隊。」
傑特利卡將軍頓時眉頭緊皺,作為一名資深的海軍少將,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如此重要的擔子會突然壓在自己的肩膀上。帶著沉重的表情想了一會兒,他自嘲道:「若是出現那樣的情況,敵人倒也休想從我們這裡獲得原子彈了,而我們的犧牲至少能保住成千上萬盟國民眾的性命。」
受到這話的感染,安格洛上校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勢:「讓他們來吧!那些沒有攻擊力的飛碟就是晃眼的氣球,我們全力以赴,看看是敵人的潛艇把我們一一擊沉還是我們將它們悉數消滅!」
傑特利卡將軍哈哈一笑,轉頭對特使萊格霍爾說:「麻煩特使先生您草擬一份能夠說明情況的電文,讓白宮的高層領導者們也看穿敵人的陰謀,至於我們……如果白宮同意我們將沒有起爆器的原子彈丟進深海,我們就找個誰也無法下潛到底的地方把它們扔下去,如果不同意的話,我們將義無反顧地將它們護送到目的地去。」
萊格霍爾毅然回答說:「好!給白宮的電報就由我來處理,這一定會讓總統及其爭吵不休的幕僚們真正從夢中醒來。」
說罷,特使從口袋裡掏出鋼筆,然後直接拿了先前通訊官送來的電報夾,準備在電報紙的空白區域草擬電文。正好看到海軍作戰部反饋的電報內容,他想了想:「將軍,或許我們現在可以適當放慢速度,召集在附近活動的驅逐艦以加強反潛力量,在如今的大西洋海域,敵人能夠用來攻擊艦艇的也就是潛艇了,而且數量肯定不很多!」
「這是個好主意!」傑特利卡將軍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擦了擦滿頭的汗珠,3月初春的西大西洋已經逐漸擺脫了冬日的寒冷,所以艦上並沒有開放冷氣,而夜間的溫度本該是適宜睡眠的,可這間指揮室裡的氣氛大多數時候都處於沉悶狀態,在忐忑、焦慮、驚訝、惶恐、悵然這些情緒中轉了一圈,回過神來才頓感肢體異樣的酸麻虛弱。
特使萊格霍爾還在電報紙上奮筆疾書,傑特利卡將軍沒有叫其他人進來,他一邊想一邊對安格洛上校說:「給各艦發出指令:保持目前隊形不變,航速將至20節,戰鬥戒備降低至防空反潛警戒,安排艦員輪班休整。用海軍密電碼發報,招呼200海里範圍內燃料、彈藥和人員都能夠維持至少三天戰鬥航程的護航航空母艦和驅逐艦、護衛艦前來,如若有友軍艦艇聯絡,就婉言謝絕他們的好意吧!」
安格洛上校把這些指令一一記下,然後問說:「是保持目前航向還是調整回到原計劃航線。」
傑特利卡將軍張嘴欲達,但似乎又臨時改變了注意,他思慮片刻:「暫時保持現有航線,等天亮後看具體情況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