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斯先生。總督的長子。
帝國王室的權威,在戰爭時代的刀槍下苟延殘喘,當和平降臨大陸,他們渴望獲得與地位相稱的權力,被稱作憲歷第一位歷史學家的斯賓先生,在他的最後一部歷史著作《帝國的晚鐘》的序言裡,這樣寫道:「這個時代,戰爭的創痛漸漸癒合,人們歡欣鼓舞,認為和平的時代已經到來。他們看到了自由主義的先聲,看到了民主運動的肇始,然而,在帝國看似晴朗的天空上,卻依舊飄著兩朵陰雲——財富的極端分配不均衡,以及權力的極端分配不均衡。我知道,帝國表面的光鮮將在新的時代剝落乾淨,帝國的公民將直面其中的鮮血和白骨,一場變革已經在孕育中!這場變革的未來誰也不能肯定,但將來如果要對此做一個結語的話,那麼研究者會認識到,這場從憲歷開始起到現在從未停止過的,王室與地方實力派的爭鬥,乃是事實意義上變革的最大推動者!」
在家族政治氣氛濃厚的尉行省,人們毫不懷疑,繼承總督職位以及人脈的,必將會是總督大人的兩位公子,拉比斯先生和克裡斯多夫先生中的一位。相比較而言,家族傳承的老貴族們更願意支持拉比斯先生,而憑借軍功賺取爵位的新貴族,則更信任在軍隊中擁有很高威望的克裡斯多夫子爵!在總督府,在貴族榮耀最明亮的地方,拉比斯抬頭望了一眼牆壁上掛著的家族荊棘花徽章,搖動了桌子上的鈴鐺。
他的書房亦是他處理日常公務的地方,僕從們都知道這位先生的規矩,在工作的時候從來是不允許打擾的。而拉比斯也常常熬夜到天亮,在所有下屬們的眼裡,他素來有著勤勉和不近人情的名聲。因此此時拉比斯先生忽然搖響了召喚僕人的鈴鐺,反倒是格外引人注目。走進書房的不是僕人,而是總督府的老管家伯裡先生,他在總督府裡的職務,同樣是繼承於他的父親。
「拉比斯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麼?」
拉比斯看到來的人是老管家,不免也有些驚訝:「伯裡先生?我沒記錯的話,您應該和父親一起去會見行省南方的莊園主了吧?」
老管家在很多方面,是一個十分古板的人,他的穿著總是一絲不苟地堅持著總督府的傳統,哪怕是炎熱的夏天,他也是穿得嚴密厚實。像許多精於計算的老管家一樣,伯裡先生的身上隨時攜帶的魔法計時器和計算器。面對拉比斯的疑問,老管家說道:「確實如此,不過因為最近荊棘花家族內部出了些矛盾,家主要求我盡快回來處理一下。」
「哦?請先坐下吧,伯裡先生。家族……出了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拉比斯放下了手頭的事情,淡然問道。
伯裡先生的話十分平靜,他緩緩說道:「也許在拉比斯先生的心裡,這確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家族中的某位小姐失蹤了,至今還沒有找到,那位夫人很著急。說出來也許拉比斯先生您會不高興,現在,那位夫人已經開始懷疑上……是家族內部有人做的手腳了!」
老管家伯裡一面說著話,一面注視著拉比斯的眼睛,只可惜拉比斯神色不變,沒有因此而驚訝,也並沒有因此而憤怒。
「也就是說——」拉比斯敲了敲桌子,拿起一份報告一邊冷笑道,「是在懷疑我了?」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老管家搖頭否認道,「這只是一個建議,如果事情和您無關,您還是早點出面澄清的好。要知道,眼下總督府裡,您和那位夫人之間的芥蒂從未消失過。這樣,家主也好出面為您作一個保證……」
「啪!」
拉比斯突然將手上的報告扔在桌子上,老管家的肩頭微微抖了一抖,拉比斯冷哼一聲,站了起來,兩隻手扶著桌面,低頭靠向坐在對面的老管家,滿是壓迫感地說道:
「保證?我為什麼要保證?以一個嫌疑犯的身份?荊棘花家族的事務,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可以讓一個女人指手畫腳的地步了?我親愛的老管家,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現在你的造訪,便是那位我名義上的母親,最後的通牒了?」
誰都知道,伯裡先生和如今的總督夫人,關係是十分友好的。
老管家苦笑道:「也許,在我們的談話繼續下去之前,您應該要先冷靜一下。」
「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拉比斯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向來都十分冷靜。」
拉比斯向來是極有紳士風度的,此時此時卻像紅了眼的小獅子,盯著老管家一言不發。書房中的沉默,兩人都沒有試圖打破,老管家面對拉比斯的怒火仍然保持著往常的沉穩。整個書房裡,只剩下老管家懷裡的魔法計時器,發出有節奏的輕微聲響,滴答答……拉比斯重新坐了下來,等老管家自己離開。
「也許,您應該見一見您的弟弟。」
老管家忽然十分突兀地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便告辭道:「既然拉比斯先生沒有什麼事,那麼我就先離開了!」
拉比斯的手指彎曲著,手掌壓著一本書,中指的指尖不斷敲打著書頁。老管家站起身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拉比斯不覺舒了一口氣,起身在書房裡徘徊了幾步,默默思索起來。他和總督夫人之間的矛盾早已存在,此時公之於明面也算不得什麼,至於那位私生女小姐,只要沒有證據,就算知道是他做的手腳,又能怎樣?想到這裡,拉比斯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報復的快感總是這麼使人著迷。
「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人來拜訪,就說我去了紅葉城堡!」拉比斯穿上一件大衣,走到門外對職守的衛兵說道。
衛兵們神色怪異,乃因紅葉城堡是克裡斯多夫子爵的私人城堡,拉比斯已經十年沒有去過,而這兄弟二人間的矛盾,現在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盡人皆知了,當然,除了他們的父親,總督大人。
紅葉城堡坐落於一座孤立的小山上,城堡附近是美麗的紅葉樹林,每到秋天從城堡的高處遠望,便可以看見天地間一片美麗的鮮紅。因為只是克裡斯多夫私人居住,所以城堡並是很大,但十分堅固,城堡的位置也十分險要,易守難攻。從山腳到城堡有一條石階蜿蜒而上,這裡平時很少有客人來,大約是因為克裡斯多夫和拉比斯一樣喜歡安靜的緣故,城堡裡的僕人也少得可憐。一向習慣軍中生活的克裡斯多夫,並不喜歡貴族們腐朽而奢靡的生活,他的時間表向來簡潔而緊湊,每年住在紅葉城堡的時間也不過就一兩個月。
然而今天,紅葉城堡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
在小山下,拉比斯下了馬車,身後跟著曾今和克裡斯多夫一起到過弗裡島的黑騎士,然後步行到紅葉城堡。
當拉比斯見到克裡斯多夫的時候,克裡斯多夫並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表示任何驚訝,他只是很安靜的彈奏著一把七絃琴,如同小巷子裡一個十分普通的游吟詩人,而剛剛到來拉比斯成了唯一的聽眾。克裡斯多夫彈奏的只是曲子,曲子的名字拉比斯也知道,是南尉行省的古代歌謠《黃昏頌》,音樂聲緩緩流動,彷彿代替了兄弟二人之間的言語,讓他們願意互相沉默下來。
一曲結束,拉比斯鼓起了掌,微笑道:「我喜歡這曲子。」
「我也是!」克裡斯多夫優雅地笑道,「歡迎你的到來,我的兄長。」
如果計算一下時間,由於刻意的迴避,兩個人已經幾乎一年沒有見面了,此時站在一起各自說了一句話,反倒像是相處已久的老朋友。拉比斯也好,克裡斯多夫也好,都不是一個喜歡將內心的真實感情表現出來的人,從某種方面講,他們都是一種人。
「我以為你大概一輩子不會來這裡。」克裡斯多夫放下七絃琴,輕聲說道。
「我不是來了麼?」
「我只是可惜現在不是紅葉城堡最美麗的時節!」克裡斯多夫笑了笑,說道,「拉比斯,需要什麼喝的嗎?」
拉比斯點了點頭:「一杯『血色精靈』吧!」
兩人會面的地方,就在紅葉城堡的頂端平台上,一個精靈侍女送上兩杯酒便退了下去。
克裡斯多夫端起酒杯,輕輕晃動手腕,說道:「我聽說,最近帝都王室給總督府施加了很大的壓力,要求尉行省沿海的軍隊整頓,必須在帝都的監督下進行,否則違反了帝國的最高法律。但不幸的是,我們是不可能退讓的,皇帝陛下雄心勃勃,他欲圖藉著這次機會,重新掌握尉行省的一部分話語權,一旦我們退讓了,那麼緊跟著就會有比現在多一百倍的壓力,要求尉行省的總督脫離紫荊花家族的控制!拉比斯,這些事情,一直都是你來負責,我想聽一聽你的看法……」
拉比斯瞇起了眼睛,端詳著光線透過酒杯時的迷幻色彩,回答道:「我的看法很簡單,皇帝陛下並不害怕我們,哪怕荊棘花家族在尉行省擁有如此大的影響力,他害怕的,不過是我們和暴風軍團的聯合。所以……來自帝都的壓力總能頂住,只是,最大的問題一向源自於內部。」
「什麼意思?」
拉比斯淡淡說道:「你明白的。」
拉比斯說的話,克裡斯多夫當然明白,兩人之間的爭鬥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他們對於自己的兄弟的瞭解,也從未停止過。只是許多話,許多的陰謀和算計都只能隱藏在暗處罷了,在明面上便如同今天,兩杯酒,兩個人,看起來是如此的溫和平靜。
拉比斯忽然開口說道:「弗裡島上新任的那個小領主,是你一力扶持上去的,當時你的理由是,他在島上已經干滿了七年,最熟悉那裡,對於這個提議,我是反對的……」
說到這裡,拉比斯忽然停了下來,望著遠處的樹林。
「這並不是因為私心,只是出於對家族利益的考量,畢竟那個小人物是暴風軍團的人,而且,是帝都派往暴風軍團的人!」
對於拉比斯的解釋,克裡斯多夫依然沉吟不語。
「我要保他!」
克裡斯多夫開口說道,他的語氣裡並沒有任何妥協。
「希望你不要後悔。」
「但願。」
談話又進入了死胡同,兩人都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於是只能沉默。拉比斯自嘲一笑,說道:「既然說不到一起,那麼,我便告辭吧!」
說完放下酒杯,往石梯走去,克裡斯多夫在他身後叫住了他:「拉比斯……」
「……」
「告訴我,貝亞特在哪兒?」克裡斯多夫大聲問道。
拉比斯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一個人留在城堡頂端的克裡斯多夫幽幽歎息一聲,端起拉比斯的酒杯,喃喃自語道:「我的哥哥啊,你還是不願喝一口我的酒……」
拉比斯的杯子裡,酒是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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