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離婚
電話那端,沒有任何聲音,過了許久,葉嘉正要掛電話,才聽得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音:「好吧。」
他鬆了口氣,也說不清楚是失落還是高興,彷彿某一樣東西,已經從自己體內滾了出來,徹底地分別了。
「葉嘉,你等等我,我馬上來找你。」
「小豐,不用了……我馬上要回去了……」
她的聲音十分尖銳:「難道離婚了,連見一次面都不可以了?」
也不等他回答,她就掛了電話。
葉嘉拿著話筒,看著屏幕黯淡下去。他站在河邊,看靜靜流淌的河水。夜色下,萬家燈火已經闌珊,樹蔭下乘涼的人也已經非常稀少,寥寥幾個,估計都是這個城市無家可歸的人。
蚊子嗡嗡的聲音,飛來飛去,讓人很是惱火,他慢慢走出去,上車,發動了車子,可是,又停下來,小豐,會不會真的跑來?
他只說了個大致的地點,好像某一次,自己曾經和她一起來過這裡,但只是路過,並未停留。這樣深更半夜的,如果她來了,自己又走了,她該怎麼辦呢?
他伏在方向盤上,想了好一會兒,又下車,坐在了一棵大樹後面,在他的左邊不遠處的一排椅子上,一個流浪漢躺在上面,開始打起鼾來,彷彿睡得很香甜。
只要放下心思,這天地,其實,何處又不是家園?
他也學著流浪漢的樣子,躺在了長椅上,卻睡不著,只能不停地伸手趕蚊子。
馮豐躺在床上,手裡還拿著電話,呆呆的,也忘了放下,好像剛剛並未聽明白葉嘉是什麼意思。
「我們去把離婚證辦了!」
好像一個轟天的大雷,內心深處,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事情。
結婚、離婚,一切都是那麼茫然的一切事情,彷彿自己沒有看懂的一場戲,充滿了後現代主義。
這就是現代的婚姻麼?
如果不是為了白頭到老,人們為什麼要結婚呢?
因為孤獨、寂寞?因為資產重組?
唯獨不是因為愛。
離婚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愛了呢?
她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發燙的電話又響起,她拿起,輕輕「喂」了一聲,是李歡。李歡就住在隔壁,就在黃暉出事後,他就租下了隔壁人家的屋子,這一次出院後,為了互相有個照應,也是不放心她,所以,他就住在了隔壁。
他的聲音似笑非笑的:「一直打不通電話,在幹什麼呢?」
「葉嘉叫我明天去辦離婚證。」
她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李歡但也一下就聽懂了,愣了一下,心裡很是高興:「好啊,這是應該的,不然以後你會犯重婚罪的。」
她喃喃的,也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只想,長痛不如短痛,終是要瞭解的,不如就這樣斷得乾乾淨淨的,否則,三個人的世界,又算得什麼呢?
終是要做出選擇的。可是,這選擇,為何這般痛苦?
就如那次見到「迦葉」的情形,每一方都很重要,可不可以都天天見到呢?
可惜,上帝沒有完美的答案。就如1+1只能等於2。
「馮豐?」
「嗯。」
「早點休息,別想太多了。」
「嗯。」她答應著,悶悶地掛了電話,看看,才過了一分鐘而已,忽然跳下床,抓起包包就往外面跑。
深夜,天空忽然變了臉,烏雲在天上飛快的聚集,風也越來越大,捲著地上的葉子,有點飛沙走石的。
前面的流浪漢從凳子上坐起來,拿起隨身帶著的一塊塑料布遮在頭頂上,提著腳下的一個大編織袋就往前面跑。前面是一個公共廁所,有一個一米左右寬的過道,他正是奔那裡去躲雨的。
緊接著,雨就下了起來,不太大,但是,也嘩嘩的,地上的塵土很快就被凝固了,大熱後的草地,散發出一股悶熱的腥味。
葉嘉慢慢走到車邊,悄悄看去,只見一個女孩子匆匆沿著河邊的欄杆走,只背著一個小包包,穿著一身很家居的裙子,正是馮豐。
她真的來了。
傻瓜啊,來做什麼呢。
他分辨不出心裡是悲傷還是喜悅,只站在遠遠的樹後,看她焦慮地一路跑過去。
她已經跑遠了,他也沒追上去,更沒叫住她,只想,她找不到人,肯定就會回去吧?
果然,他站了好一會兒,並未見她轉回來,也許,她已經走了吧?
他慢慢地走了幾步,伸手要拉開車門,卻又想起什麼似的,還是忍不住,又慢慢走回去,想看看她還在不在河邊……
馮豐沿著河邊來來回回地走了兩趟,這裡沒有一個人,葉嘉,他果然並未等著自己。
不是夫妻,就是路人了嗎?
從此,他的喜怒哀樂,自己就再也不能參與,無法干涉,甚至,連旁觀都不行了嗎?葉家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情,葉嘉要承受的壓力,她可以想像,不過是想打個電話,安慰他一下而已,可是,自己,早已不是他可以傾訴的對象了。
也許,早就不是了。
雨打在河面上,一圈一圈的漣漪,天氣並不冷,只是,心裡有點兒涼颼颼的。
她退後幾步,呆呆地就近坐在一張椅子上,很長的一段河岸,幾十張這樣的長椅子,因為下雨,流浪漢都不見了,躲開了。
她一個人坐在那裡,聽著遠遠的街道上的車聲,這是個不夜的城市,無論何時,都有人在辛勤勞作。
有一陣霍霍的笑聲,她抬起頭,是一個提著編織袋的流浪漢,渾身的衣服撕得東一塊西一塊的,昏黃的路燈下,他的頭髮又長又亂,如一蓬鳥窩;而手腳面孔,從上到下都是黑乎乎的,也許是淋了點雨,衝破了身上的塵垢,散發出一股極其難聞的氣息。
即便是流浪漢,也會看女人。
馮豐嚇得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眼前一花,卻被一隻手抓住,拉了就走。
她尖叫一聲,以為是那個流浪漢,可是,立刻就聽得那麼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小豐……」
心裡驚懼的感覺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緊緊抓住他的手,完全是下意識就撲在他的懷裡,貼著他的胸口。
這一刻,忽然覺得無比的委屈,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眼淚、鼻涕,刷刷地,都蹭在他的襯衣上,她才發現,他還是穿的灰色的襯衣,許多件這樣的款式,不曾改變。
他輕輕拍拍她的背,像拍著一個小孩子,心裡的柔情那麼氾濫,彷彿最後的瘋狂,在她的頭髮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才貼在她的耳邊,細細地安慰她:「小豐,別怕,有我在。」
她抽泣著,卻又覺得甜蜜,彷彿回到了當初最美好的那些日子,兩心相依,毫無芥蒂。
雨已經越來越小了,甚至可以看見天上毛茸茸的月亮了。
月亮生毛,是一件令人看了覺得毫無美感的東西。每一次看到,都令人非常不快。馮豐失神地看看月亮,又看看葉嘉,兩人一起靠在河邊的欄杆上,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沉默許久,彼此之間都有千言萬語,卻誰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葉嘉……」
「小豐……」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馮豐抬起頭,看看天上的月亮,這個時候,雨已經完全停止了,毛茸茸的月亮又變得清冷而孤高,掛在天上,灑下一地的清輝。
葉嘉忽然問一句:「小豐,冷不冷?」
她搖搖頭。
他長歎一聲:「小豐,這河邊的夜色真是漂亮。可惜,以前我們怎麼就沒想道來看看呢?」
是啊,以前怎麼就沒想道過呢?
花前月下,那是古人的愛情,現代人,則早已被各種忙碌奔波折磨掉了一切的浪漫,整天都在忙著毫無意義的蠅營狗苟。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一切都可以簡單點,那該多好啊?
她轉過臉,看著他的眼睛,月光下,葉嘉的眼睛可真亮啊,是男人身上極其罕見的那種純潔,她最最喜歡的那種乾淨,永遠懷著一顆赤子之心。
可是,面對這樣的目光,她問出的,終究還是最瑣碎的紅塵俗事。
「葉嘉,你家裡的事情怎麼樣了?」
葉嘉搖搖頭,淡淡的:「不太好。曉波在四處奔走,二哥和三姐也在想辦法。我幫不上什麼忙。」
他不是不在乎的,只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在乎。
馮豐完全瞭解他的心情,抓住他的手,輕輕搖晃了幾下,誠摯地道:「葉嘉,事情總會過去的……」
他微笑著點點頭:「我這段時間耽誤了不少工作,應該回去工作了,以後,又會很忙的。」
自己和李歡被抓起來那麼久,然後,是葉夫人的喪事,加上葉家家族事業上的變故,葉霈的隱蔽……這些天,葉嘉幾乎沒有清閒過片刻。
可是,葉嘉這是什麼意思呢?因為忙碌,兩個人就再也不要見面了麼?
她囁嚅著:「葉嘉,把你心中的難受告訴我,好不好?」
怎麼會不好呢!
有些話,他很想對她說說,除了她,就再也不會有傾訴對象了。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說,除了令她擔憂,又有什麼作用呢?
他一點也不希望她再有任何的擔憂了。
受了那麼多的苦楚,她應該獲得的是幸福,而不是哪怕一點點的痛苦煎熬。
而李歡,就是那個能給她幸福的人。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好像彼此都知道彼此的想法,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彷彿最後一刻的溫柔。
然後,葉嘉把她的手放開,柔聲道:「小豐,我送你回去。」
她固執地,幾乎要流出淚來:「葉嘉,我在這裡陪你一晚,不好麼?」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著路燈下她蒼白的臉頰,搖搖頭:「小豐,不好。」
「為什麼啊?」
「因為我決心恢復正常的生活。等辦了離婚證後,一切回到正常的軌道,也許,我會再正大光明地追求女孩子,再婚……否則,一切都不方便,也是對別人的不尊重……」
他的笑容非常平靜,竟不似偽裝,看不出任何痛苦或者虛偽的痕跡,彷彿「辦離婚證」,對他來說是一個異常重大的解脫,他已經期待已久。
離婚了,他就真的解脫了麼?
她忽然想起梁小姐、想起在錄像裡看過的楊女士,甚至林佳妮……喜歡葉嘉的女人,許許多多,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找到最好最理想的伴侶。
那些女子,都會比自己好得多。
自己應該為他高興的,不是嗎?
只是,迦葉——葉嘉,自己許多年的愛情夢想,真的就這樣終結了麼?
「小豐,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永遠也不會離開的。」
恍惚中,她忽然有些錯覺,也許,他不是迦葉吧,如果是迦葉,怎麼還會去愛上其他的女人呢!
可是,自己多自私呀。
明明答應了李歡,言猶在耳,又要反悔了麼?
為什麼每次在葉嘉面前,自己對其他任何人的承諾,都會輕易反悔呢?
她悄悄別過臉,不讓淚水掉下來。
他也似乎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她的悲傷,聲音淡淡的:「小豐,我送你回去吧。」
這種客氣的疏離,讓冷淡更是擴大了十分。
她抬起頭,看著他,覺得陌生,人、聲音,所有的一切,都那麼陌生。
有一天,葉嘉竟然也會變成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也淡淡的,微笑著,聲音十分客氣:「葉嘉,不用那麼麻煩了,我打車回去。」
他一點也沒有堅持,只默默地隨她走出去,看著她伸手在街頭攔車。
好一會兒都沒有出租車,也沒有人說話,兩人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離,彷彿是兩個毫不相干的路人。
一輛出租車停下,她鑽進去。
車門還沒關上,他的聲音,叮囑的聲音,隨著關門聲一起傳來:「小豐,明天記得帶齊全手續……」
終是那麼迫不及待地,兩人要說再見了!
她沒有回答他,出租車已經開遠了。
「如果別的女孩子過馬路也要人陪,那麼小豐也不能半夜三更一個人回家。」
她靠坐在椅背上,伸出手背抹了抹眼淚。其實,早就知道的,永遠都是只能自己一個人沿著路燈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