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假戲
眼看她就要走到門口,手已經放在門柄上準備開門出去了。
雙腳好像是不由自主地就衝了過去,他緊緊拉住她的手,急促地喘息,卻一句話都不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回過頭,見他的神情那麼古怪,彷彿帶著很深刻的壓抑和悲哀。
心裡一點一點的疑惑積聚成一個極大的一團:
為什麼每一次在無人的時候,李歡幾乎就跟過去一樣,彷彿一點也沒有改變。可是,一旦有其他人在場,他立刻就會翻臉相向?
為什麼?
他也緊緊盯著她蒼白的面頰,知道她身體不好,即便是偽裝,也無法再說出任何傷害她的話了。可是,自己該怎麼辦?現在,她已經起了疑心,天天來這裡查探,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按她的性子,只怕很快就惹禍上身了。
最主要的是,他想起自己那天晚上見到的那個酷似葉嘉的身影,但是又不便當著馮豐說出口。葉霈那次曾巧設機關追問自己的身份,他可謂是最大的嫌疑人。像葉霈這種人,如果能利用馮豐,是絕不可能有所顧忌的,何況,葉嘉和馮豐早已離婚了。
現在,葉嘉似乎又恢復了和馮豐的往來,這難道僅僅只是一種巧合?畢竟他們離婚那麼久都不曾有過什麼聯繫。
最大的敵人,往往潛伏在身邊。
兩人各懷心思,好一會兒,馮豐放柔了聲音:「李歡,你到底怎麼了?」
他急切地,又有點結巴:「你是關心我嘛?一直都……關心著?」
她坦然點點頭:「嗯,你變化太大,所以,我很不安……」
這一刻,心裡無比喜悅。她的柔軟的聲音讓他的心理防線也悄然鬆懈下來,慢慢道:「馮豐,因為發生了一點事情……」
「什麼事情?」
「你去醫院我就告訴你」他彷彿抓住了一個有利的籌碼,「你一定得去醫院!」
「我說了自己沒病!」
她沒好氣地想拖回自己的手,這個男人,神神秘秘,反覆無常的,老是不肯說實話。
「你不去,我絕不會告訴你。」
「哼,隨你。反正我也不稀罕知道。即便你告訴我,我還不想聽呢。」
他幾乎是在哄小孩子一般:「我陪你去好不好?現在就去。」
「不去,不去,你這人怎麼喜歡沒事找事?」
他加大籌碼:「筍子炒鮮蝦?」
她心裡一震,忽然想起他的話「你和芬妮簡直是雲泥之別」,「你給我戴了綠帽子」,他那麼惡毒地在酒樓一次次地驅趕自己,甚至役使高緯他們連夜為芬妮趕製宮廷名菜……
現在,又跟自己提什麼「筍子炒鮮蝦」——男人啊,都是花言巧語口蜜腹劍?
她越想越氣惱:「你做給芬妮吃吧,我早已不吃蝦子了。」
她摔開他的手,拉開門就走。
李歡愣了一會兒,立刻就追上去:「馮豐,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
他也不分辨,逕直捉住她的手就往車上拽。她不是他的對手,被他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弄上車,他迅即關了車門,自己也立刻上車,鎖好車門。然後才替她繫好安全帶,開車出發。
她幾乎被安全帶牢牢地綁在座位上,又氣又急,這個男人就是這樣,什麼都喜歡自作主張。她鬱悶得不行,閉著嘴巴,一句話也不說。
電話響了,她接聽,是黃暉的聲音:「馮豐,中午吃什麼?」
她柔聲道:「隨便,我馬上就回學校了,到了我找你。」
「好的。」
李歡測頭,高深莫測地看著她:「你和黃暉,可不能假戲真做。」
她勃然大怒,什麼叫假戲真做?他的事情,自己一句也過問不得,而自己的事情,他卻偏偏喜歡管三管四的。
她冷笑一聲:「你和芬妮的事情,我一句也沒過問。李歡,我們連朋友都不是了,你有什麼權利過問我的事情?而且,我實話告訴你,黃暉就是我的男朋友,沒什麼假戲真戲的,我不像你,是生活的職業演員,每天都在做戲……」
他一個緊急剎車,車停在了鋪滿碎石的小徑上。幸好她的安全帶綁得緊,頭才沒有撞到前面,只嚇得不輕,怒聲道:「李歡,你幹什麼?」
他想也不想,一把抱住她就低頭親了下去……
太過突然,她幾乎像被他綁在座位上一般,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只駭然睜大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奮力掙扎好一會兒才推開他,尖聲道:「李歡,你瘋了……」
李歡重重地喘著粗氣,嘴角差點被咬破,舌尖還殘留著一絲血腥的味道,卻滿含一種陌生的甜蜜。許多日子壓抑的**、恐懼、抑鬱、悔恨、孤寂……這一瞬間,彷彿山洪爆發,將一切都要衝毀似的。
不管了,一切都不管了。也許會因為神秘人的覬覦而喪生,也許會因為不可預知的惡感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那些也許都還沒有發生,如果自己的人生完全在於和這些「也許」搏鬥,只怕再也體會不到絲毫的樂趣了。
人的心理防線是很奇怪的,堅固起來,可以如層巒疊嶂,百折不撓;真要崩潰起來,也可以薄如蟬翼,不堪一擊。
忽然就很想肆無忌憚,忽然就很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更何況,還有自己喜歡的女人就在身邊。
疏遠她,傷害她,真的就是對她最好?
如果就此陌路,終成遺憾,即便兩人都能長命百歲,又有什麼意思?
傷害她的感覺,跟親吻她的感覺相比,可是差得太遠了。忽然想起,這幾乎是兩人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親密」,不知怎地,他就呵呵笑了起來。
一陣風,路邊的斑麻花絮被吹起,乾枯的花絮一片一片貼在車窗上,前面的擋風玻璃幾乎變成了茫茫的一片。
他的手還抱著她的肩頭,側著身子,姿勢十分曖昧,用舌尖舔舔尚餘一絲血跡的下唇,聲音沙嘎:「馮豐……」
他的笑容太過「變態」、眼神太過「邪惡」,她幾乎是以袖掩面:「你瘋了,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馮豐……」
他俯下頭,又要親吻下去。
她拚命地扭動身子,像一條要掙破漁網的魚兒,飛快地伸手去拉安全帶,想逃下車去。可是車窗早已鎖了,怎麼也拉不開。
他緊緊抱住她的腰,儘管隔著厚厚的幾層衣服,也能體會出她身上的溫熱:「別走……」
「不!快開門,我要下車。」
「我送你回去,我絕不會亂動了。」
「你先放開我。」
「嗯。」
他立刻鬆手,將她的身子拉正。她沒法打破車窗,只好端端正正坐好,警惕地看著他:「李歡,你距離我遠一點……」
他笑嘻嘻地,重新將她的安全帶系得好好的,發動了車子。
因為剛才這次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馮豐一直警惕地偷眼看他,而他一路上,心情不知為什麼完全開朗起來,還哼了幾句莫名其妙的奇奇怪怪的調子。
「馮豐……」
「你又想幹什麼?」她本能地坐得離他遠一點兒,如一個即將豎起全身尖刺的刺蝟。
他笑起來:「呵呵,我只是想告訴你,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絕不會再傷害你了。」
聽起來怎麼這麼奇怪?
「你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有病了就盡快治療。你不喜歡這房子也無所謂,以後我們換個熱鬧點的地方,也許,我們會過得很快樂的……」
這是什麼鬼話?
「我再花一點時間,只需要一點時間就好了。馮豐,你安心唸書,什麼都別想,也不能再理睬葉嘉了。你和他既然已經離婚,就是陌路人了。以前我叫你和他在一起,是以為他能夠保護你,但是,我看,他一家人都不是好東西,你要真嫁給他,這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算了,你絕不能再和他們糾纏不休了……」
什麼叫葉嘉一家人都不是好人?
她正要反唇相譏,忽然想起葉霈和那個年輕女郎幽會的情景,就反駁不下去,這一家人,除了葉嘉,的確沒有一個好人。
她還是氣哼哼地:「至少葉嘉是好人。」
「好人?他是好人就不會和林佳妮躺在床上……」
她一拳就錘在他的肩上:「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背地裡說人壞話,你算什麼?」
他不以為然:「他若沒有什麼把柄,就不怕人說。」
她氣得胸口急劇起伏,心裡對葉夫人更是恨之入骨,要不是她,葉嘉怎麼會落人口實?
「你說別人,你呢?難道你的私生活就很檢點?」
「我剛來現代,把你當妻子看的時候,從沒招惹過其他女人!你和葉嘉結婚,我成了單身漢,的確有一段時間沒有很檢點。但是後來,自從我決定和你在一起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其他任何女人了。這是原則上的差別,自然比葉嘉高尚!……」
她轉動著眼珠,好一會兒才哈哈大笑起來,這傢伙,撒謊都不眨一下眼睛,那芬妮算什麼?他獻的那些慇勤算什麼?
「你不相信,是吧?」
「與我無關。你不用管我相不相信。」
「馮豐,你總有一天會相信的。」
她氣得口不擇言:「對,我會相信!某一天,你去修補處男膜了,我一定相信。」
李歡:「№※☆&@◎……」
…………
車子在C大門口停下,她立刻解開安全帶下車。李歡捉住她的手臂:「馮豐,以後不許和黃暉小子來往密切,假戲真戲都不許做了。我看得出來,這小子是真正喜歡上你了,再這樣下去,以後不好收場……」
她終於忍不住,悻悻地大罵一句:「媽的,神經病。我找他也不會找你。」
然後,飛也似的跑了,生怕背後有厲鬼追來,打定主意,以後,再也不單獨去見李歡了。
人前人後兩張臉,李歡這個男人,也許是徹徹底底地瘋了。
慌慌張張地跑到約定的食堂,黃暉已經等在那裡,伸長著脖子張望,見到她,十分高興:「我還沒有打飯菜,怕冷了。你等著,我馬上去。」
「嗯。」
她氣喘吁吁地坐下,旁邊的溫盒裡,盛著甘美的甜湯。隆冬乾燥季節,雨水逐漸稀少,黃太太的燉湯變成了甜湯。黃暉本來是住校的,但是為了回家拿湯,倒常常變成了走讀。偶爾有事的時候,他母親就會代他送來。這樣的美味湯,幾乎從來不曾間斷。
她揭開蓋子,看看上面浮著的紅紅的幾顆棗子,玉一般滋潤的顏色,拿過袋子裡的紙杯,一口氣喝了兩大杯,口舌生津,渾身才開始有了熱氣。剛剛還在亂跳的心,也慢慢地安定下來。
黃暉已經端著食盒過來,滿滿的兩大盤子,挑選了好幾個她平素喜歡的菜:「快吃,好餓。」
「我也好餓。」
「老闆又給了我兩千塊補貼,晚上我們去吃烤肉?」
「好啊。呵呵,不過,我請你這次吧,我也領了稿費。」
「都一樣。我的錢用來我們倆吃飯,你攢錢買幾件衣服,呵呵,等我以後真正掙錢了,再給你買更好的。」
「……」
有錢男人請女人進賓館上酒樓,窮學生請女生在食堂吃飯。
其間優劣,誰能細辯?
她低頭吃自己的那盤飯菜,吃一會兒,又看看黃暉,他正在認真對付自己的飯菜。他有個習慣,吃飯跟上課打球一樣的專注,而且,絕不浪費絲毫的食物。
她怔怔地吃飯,奇怪的安寧,食堂的大鍋飯說不上有什麼美味,既不是和葉嘉在一起的精緻,也不是和李歡在一起的豪華,可是,粗茶淡飯才是生活的本質,才能令人健康心安。
不是嗎?幾個人經得起成天的大魚大肉?
不膽固醇過高,也得脂肪過厚,富貴也是一種病。
婚姻,又何嘗不是如此?
葉嘉也好,李歡也罷,幾乎都成平行線了,可以靠近,但不能相交。而黃暉呢?
她第一次細細思量,自己究竟能帶給黃暉什麼?或者說,天長日久,自己會令黃暉損失些什麼?
甚至,自己連蕭昭業等人的來歷也不敢告訴他。
幾個常人能夠相信這樣「荒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