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只是朋友而已
送別芬妮,獨自回到家裡,已經快天亮了。
凌晨開始,灑了幾個雨滴,千年黃桷樹的葉子連塵土也沒有洗掉,只露出深深淺淺的黃色,預告著冬天的到來。
李歡在樹下站住,在清晨裡審視這棟房子,雖然再也沒有發現被搜索的痕跡,但是心裡的疑惑卻越來越加深了。
他微微挪動黃桷樹周圍的幾個大花盆,發現這裡的土地一片平整,上面還長了層茸茸的苔蘚,彷彿多年不曾有過人跡。
這是心裡最大的疑惑,這裡明明是有個密道的,但是,自眾人無意中闖入後,這個密道彷彿憑空消失了。放的花盆也不過成了擺設。
他心裡一動,進門拿出那支弓箭,瞄準黃桷樹的根部,猛力一拉,弓箭「嗖」的一聲射進泥土裡,可是,卻沒有預想中的「轟隆」一聲巨響,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弓箭沒入土裡一點兒,根本就看不到預想中的密道了。
他又驚又怕,收了弓箭,靠著黃桷樹的那塊大石頭坐下。
實在太倦了,他靠在大樹上,很快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自己彷彿來到了一個洪荒的世界,他往前走幾步,發現白霧裡居然坐了一個人。這個人渾身鬚髮皆白,半閉著眼睛。他好奇地走過去,忽然看見這個人一分為二,一個身子竟然直直地飄了出去,彷彿一個人和他的靈魂脫殼了。
他大驚,跑過去,卻見這個人好生面熟,竟然是自己。可是,自己的靈魂怎麼跑了?他追上去,想抓住那個要逃跑的靈魂,腳下一踉蹌,那影子瞬間無影無蹤,再回頭看那具身子,身子一下就灰飛煙滅了。
他大叫一聲,驚醒過來。
黃桷樹葉子上的水滴冰在了臉上,他站起身,看看暗沉沉的天氣,夢中的灰飛煙滅越來越鮮明,心裡那種不詳的預感也逐漸加大,也許,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呆不了多長時間了。
他走進屋子裡,在客廳裡坐一會兒,覺得頭昏眼花的,想去臥室休息一下。
擰亮臥室的燈,走到床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眼光在床頭櫃上掃過,渾身更是疲倦不已。他正要上床睡覺,忽然看到床頭櫃上的那把木梳。
這幾天,每天晚上他都頭痛難忍,所以常拿木梳梳一下,以舒活腦部血液,緩解疼痛。頭髮也掉得厲害,昨天走時,他清楚地記得床頭櫃上放了一小撮自己梳下來的頭髮沒來得及扔掉。
現在,這撮頭髮居然不見了。
儘管不過是一撮頭髮而已,可是,沒來由地,卻冒出一身冷汗。
他遽然站起身,四處看看,四周靜悄悄的,周圍的擺設,也沒有被絲毫挪動的跡象。他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多疑了?會不會不過是一陣風吹掉了這撮頭髮?
可是,周圍窗戶緊閉,就連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的,怎麼會有風吹過?
週六,本來是個睡懶覺的好日子。
可是,馮豐睡不著,從昨夜開始就反覆地折騰,一直到天明。
起床看看鏡子,蓬頭垢面,臉色菜黃,彷彿一片葉子發黃了馬上就要掉下樹來。她梳洗,塗了一層粉底,又抹上干粉遮住,可是,厚厚的黑眼圈,遮都遮不住。
來到小店,值守的高緯還在睡覺。她敲門,高緯開門,睡眼惺忪地:「姐姐,你這麼早呀?」
她答應著,正式開門做生意,將一些新到的飾品擺在醒目的位置。
高緯奇怪地看她:「姐姐,才七點過呢,沒人這麼早就來買東西的。」
哦,才七點過麼?還以為已經十點多了呢。
門外的報販已經在吆喝今天的早報了,走在上班途中的人匆匆遞過5毛錢,拿一份報紙,看看昨天這個城市又發生了什麼雞毛蒜皮的市井趣聞。
馮豐站在門口,看著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天色越來越明,然後,周圍的店舖陸續開門,一天的早晨,已經過去了。
因為是週末,大概10點左右,蕭昭業等人才陸陸續續地進來。蕭昭業拿著當天的日報。這是馮豐要求他們的,每天要買幾份日報,更好地瞭解這個時代到底每天都在發生什麼事情。
幾個人進來就竊竊私語的,蕭昭業翻開一疊報紙的娛樂版,神神秘秘的:「姐姐,你要不要看看今天的報紙?」
她淡淡道:「放一邊吧,有什麼好看的。」
蕭昭業放在一邊,可是,還是忍不住,又拿起翻開,指著娛樂版上的一張大圖:「姐姐,
和『遙控器』在一起的女人是誰?這麼漂亮?」
幾個人早已忍不住了,一個個唧唧喳喳道:
「是他的相好麼?」
「哇,美女,真是絕代佳人……」
「姐姐,芬妮是誰?」
「李歡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女人?」
「天啦,比我以前的後宮三千都漂亮……」
馮豐在他們的吵嚷聲裡,低下頭看娛樂版,特大幅的李歡和芬妮手拖手高調出席葉家酒會的照片,題目是:
芬妮男友曝光,兩人高調公佈戀情
都已經是「戀情」了麼?
這是她早已想到的,只是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高調」而已。
她抬起頭,只見幾雙眼睛都盯著自己,一副看笑話的樣子。想必,這些人被自己管教了這麼久,一個個恨得牙癢癢的,巴不得自己被「拋棄」吧?
眾人立刻移開目光,裝著談論其他事情的樣子,散開了一點兒。
馮豐低下頭,翻開另一版,是一副更加刺目的照片——葉嘉和那個梁小姐的合影!兩人那麼登對地站在人群裡,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報道裡,盛讚葉家三公子的「才貌雙全」,又寫兩家大人的看法,尤其提到葉夫人對「未來媳婦」十分滿意云云。
這些,都不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她不去看整幅的報道,將報紙扔在一邊,見有客人上門,就上去熱情招呼:「歡迎光臨。」
眾人原本都是看好戲的心態,但見她如此無動於衷,有些掃興,只好各自幹活去了。
馮豐獨自坐在門外的一棵樹下,看外面的車來車往。
一輛紅色的跑車停在小店門口,開車的女子圍著一塊白色的皮草,臉色也蒼白得跟皮草似的。馮豐看她的黑眼圈,彷彿比自己還要嚴重,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女子見她居然笑了,冷冷地掃一眼四周:「馮豐,你就是這個小店的老闆娘?」
她還是微笑著:「林佳妮,你要買什麼飾品?看好了我可以給你打折。」
林佳妮冷笑一聲:「葉嘉也太小氣了,和你離婚,就這點贍養費?」
「不,這是我自己出錢開的。」
「他沒給你贍養費?」林佳妮反問,但也不驚訝,冷冷道,「我倒不覺得奇怪,他母親要肯答應給你贍養費,那才是怪事。」
馮豐沒有接下她的話茬,既不跟她「同仇敵愾」,也不對她幸災樂禍。至於葉嘉有沒有給自己贍養費,也無需向外人道。
「你難道真能忍受就這樣屈身在這個小店裡,做一輩子老闆娘?」林佳妮冷笑一聲,「如果你能拿到贍養費,這一輩子什麼都不幹,已經足夠風風光光地過一輩子了……」
她淡淡的:「我是勞碌命,沒有風光的福份。」
「你真是個不爭氣的女人,怎麼不去爭取自己的利益?你好歹也曾經是葉嘉明媒正娶的妻子……」
「妻子?呵呵」她笑起來,「葉家伸根小手指就能捏死我,我不敢去問。」
林佳妮鄙夷地白她一眼,這個膽小如鼠的女人!沒想到,自己和她爭鬥一場,原來是鷸蚌相爭,漁夫得利,倒白白便宜了那個姓梁的女人。
馮豐還是笑瞇瞇的:「林佳妮,你現在的敵人是梁小姐,不是我。你不用在我這裡浪費心思了。」葉夫人的目標現在很明顯已經轉移到了「梁小姐」身上,林佳妮,她又算得了什麼呢?葉夫人怎麼會優先考慮她的利益?
林佳妮彷彿看出了她眼中那抹憐憫之色,怒道:「馮豐,你太不爭氣了。」
「哦?」
「你要勇敢一點,肯定能拿到一筆相當可觀的贍養費。」
「呵呵,我不敢再和葉夫人過招了。林佳妮,你能幹,你去。我沒法了。」
林佳妮又氣又急,彷彿馮豐是個不開竅的木頭,轉身就走,走了幾步,才恨恨道:「豎子不足與謀……」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還豎子不足與謀?莫非把自己當楚霸王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恆的敵人。想想,自己當初和林佳妮那麼水火不容,難道今天又成了盟友?
馮豐看著紅色的跑車開走,心想,林佳妮要是唸書有這麼好的心思就對了。一天到晚,念念不忘恨恨不平地,又有什麼意思呢。
只是,想起葉夫人,自己也是「憤憤不平」的,她悚然心驚,自己又何嘗沒有百般詛咒過葉夫人?
誰都不是聖人。
只是,自己實在是沒有抗衡她的資本而已。
更沒有辦法的是,天要下雨,男人要變心,你愛的人不愛你,這是所有神佛都無可奈何的事情。
快到中午時,酒樓那邊的大堂經理打來電話,叫蕭昭業等人過去整理幾道宮廷菜譜,酒樓馬上要開業了,已經在處理最後的一些細節問題了。
眾人都覬覦那邊有很多漂亮女服務員,無不爭著去。馮豐聽他們爭得心煩,揮揮手:「你們都去吧。我一個人看店,你們下午6點以前回來就可以了。」
眾人立刻興高采烈地騎著自行車出發了。
這天天氣陰沉沉的,生意也不行,馮豐百無聊賴地坐了一下午,看看時間,已經快5點鐘了。
李歡推門進來,一副吃得好睡得足,精神百倍的樣子。
馮豐看見他,一時,倒想不起說什麼好。
「馮豐,今天生意好不好?」
「一般。」
兩人的語氣都是淡淡的,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李歡在她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點燃一支煙。
她十分討厭別人在自己面前抽煙,但是,卻什麼都沒說,任他吞雲吐霧地,小店裡,立刻一股淡淡的煙味。
「李歡,你的腰傷尚未痊癒,還是多休養幾天的好,不要太忙著走來走去吧。」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傷口,心裡是那種習以為常的安慰,最親人的人最不經意的關切,聽在耳朵裡,誰能說那不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他微微靠坐在椅子的後背上,心裡一下放鬆了不少。只有在這個小店裡,他才會感到如此的輕鬆愜意,彷彿這個世界並不那麼值得害怕。
他想,她為什麼不像以往那樣吵鬧呢?自己和芬妮去赴宴,幾乎已經超過了她能容忍的底線了,要是往日,她肯定會大鬧一場,甚至負氣離開的。
今天,她為什麼不鬧呢?
他的眼神在淡淡的煙霧裡,有些高深莫測:「馮豐,你離婚了?」
她點點頭。
「為什麼要離婚呢?難道是為了要嫁給我?」
她看著他嘴角那絲嘲諷的神色,心裡很是不安,又說不出話來,只是搖搖頭。
他身子前傾,幾乎是步步緊逼:「是不是想嫁給我了?」
她艱難地擠出一句:「李歡,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他笑起來,鬆了鬆領帶。
他還要問什麼,馮豐叉開了話題,笑盈盈的:「李歡,這個季度盤點,居然有了盈餘,呵呵,我們應該慶祝一下。下一步,我想擴大經營,你看怎麼……」
「你自己做主就好」他打斷了她的話,「以後,我不會再來這個小店了。」
她訝然道:「為什麼?」
「因為你離婚了,孤男寡女的,我怕不方便。」
這是什麼理由?
他的話挑明了:「更重要的是,我怕芬妮不高興……」
芬妮不高興,芬妮為什麼不高興?
心裡滿滿的,是立刻就要失去的那種恐懼,她小心翼翼地,甚至有點卑微:「芬妮,她不會反對我和你做朋友吧?只是朋友而已,也不行嗎?」
「男人和女人做朋友,總是不方便的。」
她幾乎帶了點祈求的口吻:「李歡,我沒有什麼朋友了,我們,難道做朋友也不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