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步步為營懲妖後3
曼妙的紗幔在四周靜靜拂動，若啞然起舞的纖腰仙姬，舞出滿室綿軟柔情。
我緩緩抬首，將複雜的目光撒在他的身上，腦中想著他的好，好的壞，心緒難寧。他微微抬著下頜，以那渾然天成的傲然之態望著我，深望不語。
我靜了靜心，終是臉不紅心不跳的開口：「皇上，民女回來認罪了！」淡然處之的樣子，直若出去遊玩了一轉回來。
他先是想笑的樣子，既而又嚴肅的望著我，問：「不是說皇后害你麼，怎的又要認罪了？」
我道：「回皇上，彼時嫣嫣志氣直，但理智亂，現在心氣兒平靜了，也就想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默默將手伸向酒壺。我習慣性的搶先一步將那蛇嘴銀壺端了起來，水袖曼舞，替他將面前的酒觴斟滿。
隨後，我見自己面前也擺著一隻空的酒觴，朱紅色的觴底有幾星白色粉末，心中寒戰戰的一凜，卻沒過多猶豫，水袖一斜，以涓涓細流將它斟滿。
臨水的一側殿門開著，粼粼渺渺的水光簇擁著我們，在晚風中靜靜流淌著離別，令人感傷。我緘默思索片刻，想到我走了，宸嵐也就解脫了，突然覺得一陣釋然，淡淡一笑，繼續解釋道：「皇上，嫣嫣回來，就是要把這條命交出來，請皇上了了這樁案子！不過，在交出這條賤命之前，嫣嫣想向皇上講幾件事兒！」
他默然望著我，不答應也不阻止，今夜的話格外少。
我詫異的望他一眼，便自顧說道：「第一件事兒，嫣嫣想告訴皇上，那封惠妃娘娘的血書，確實不是我偽造的。皇上請想，我和娘娘素無往來，對娘娘的字見也沒曾見過，怎麼仿的呢。就算仿字手段再高明的人，也需對原字有些瞭解，才能仿出那樣一封血書吧？」
他靜看著我，若賞著一幅靜止的畫面，彷彿我已經死了。
沒錯了，他今天擺下的這桌夜宴，是一席送魂宴。我面前的灑觴中放置了毒藥，那些粉末便是。他不想瞞著我，所以沒讓人將藥粉化開。他這是想，賜我一死，一了百了。
我卻怎麼會甘心即刻就死？回來，縱然知道是絕步，卻也是想博一個好點兒的結果，就這麼死了，太可惜了。
我還想再多活幾天，再看一眼宸嵐隨風翻舞的紫綾，或是，再有一次機會，與他在月下吟詩，竹前作畫。
心中有嚮往，我令自己打起精神，思維飛速旋轉著，道：「皇上再請想，倘若是嫣嫣先逼著娘娘寫了血書，再照著血書臨摹，那就更不可能了。再傻的人，也不會放著真的不用，去仿一份假的，那不是畫蛇添足，作繭自縛嗎？」
他漫不經心的聽著，自顧飲酒。我則適時為他斟滿，悠悠道：「還有件事，嫣嫣也想在死前說出來……」輕歎了聲，我捧著酒壺，噙淚望著他，道：「素貴妃曾告訴過我，她的罪名，是被皇后和瑜貴妃陷害的。她在世的時候，皇后娘娘就常與她明爭暗鬥，曾在她飲的茶裡放砂石，曾在她坐的椅子上放針釘，也曾挑唆宮女在背地裡咒她。她都忍下了，只因不想讓皇上心煩。」記得那會兒，我剛入宮的時候，張媛尤整我的手段，可遠不止這些。
他緩緩放下杯子，以精銳的目光審視著我，道：「現在說起這些，是想把素貴妃當成你的武器，用來自保或傷人嗎？其實，你已經從素貴妃那兒得到的夠多了。若沒有她的因素，朕不會姑息你到現在！」
我隱去一抹冷笑，道：「皇上若這麼想，嫣嫣也無話可辯。不過，我若只為自保，就不回來了！」
聞言，他的扇睫怒然一翻，陰厲的瞧著我，問：「你當真是把浚南王當成了你的依靠了！那麼，你先前對朕的示好，全是虛情假意？」語氣饒是平靜，氣息中卻暗藏風雲，似想立即賜我一死。
我微一頷首，依然平靜如水道：「回皇上，嫣嫣會裝笑，裝哭，裝惱，裝呆，就是不會裝情。若對皇上示愛，那便是愛了。若是不愛裝愛，以皇上睿智，必然看得出來！」
他微微旋轉著酒觴，盯著那灩灩蕩漾的清酒，沉著聲問：「那麼，自禁宮出來時，你又為何對他說那些話？這些天，又為何一直藏在山中與他廝混？」言罷，他舉目望著我，眼底竟有些酸澀的水光。
我緩緩別開他的視線，望著外面那片思念宛轉的溪水，一字一句道：「那是因為，經過一場大火，嫣嫣明白了，皇上對我的情，僅是因為對素貴妃的思念，不惜失去我一個，以安寧朝野。而王爺對我的愛，卻是日月星辰可鑒，百無怨言。他的笑容為我舒，愁眉為我鎖，寧負天下，斷不負我！」
幾句大膽之言，他的神色已頗為動容和震驚，我的心繃得緊緊的，卻也阻不住腦中的思流，真情流露道：「嫣嫣是個心無大志的女子，知道皇上是個千古明君，也是知道皇上雄才大略，然，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疼我的夫君！皇上是好皇上，卻不會成為我的好夫君。王爺縱比不上皇上，卻可以在我身負重罪之時，與我執手看浮雲，踏步游青草，談織女牛郎之趣。他真情，真善，真義，真心，值得嫣嫣用性命去回報！」言語觸及思念，心中一陣絞痛，眼中的燭光與水光已模糊成一片。
我看不清他此時的神色，只聽他將酒觴拾起又放下，沉歎一聲，道：「說到底，你也是朝秦暮楚之人，不配與素素相提並論！」
看來，他心中惡氣被我的話沖淡了，雖然情感上會有些挫敗之感，倒不會太恨我和宸嵐了。因為他也能明白，我說的是實話，他待我，絕不像宸嵐那麼真，甚至要犧牲我來成全張媛尤的名譽，那麼我變情，他充其量會覺得侮辱了他身為帝王的尊嚴，而不認為我背叛了他的情。
情恨是萬種仇恨中最可怕的。能解開這一層，我和宸嵐，至少不會馬上被他處死。
我觀察著他的神情，略作判斷，覺得還可以再說一些感情方面的事，便怯聲道：「其實，在爭風吃醋這一點上，皇上和王爺也是不同的！」
他正低頭，聞言猛一抬頭，狠狠一眼瞪了過來。
我避著他的目光，道：「我曾喜皇上而疏遠王爺，他竟不嫌棄我，以似海胸襟包容我的罪孽，皇上卻是絕然不會的。」
言罷，偷看了他一眼，他矛盾的擰著眉宇，看樣子，極厭惡我這言論卻又想聽上一聽。身為君王，他是從來也沒聽人對他講過這些大逆不道之言的，難免覺得新鮮。再則，他畢竟也是凡人，有兒女情長，必然想知道，眼前這個女子，為什麼會捨棄他這個人間至尊，投向他的弟弟？
我卻不能為他去解這個迷，否則，必有性命之憂。於是，我將話鋒一轉，道：「可惜，就算他不嫌棄我，我也知道自己不配活著，當不起任何人的垂愛。所以，趁著夜深人靜，我偷偷溜下了山，回來就死。希望這一死，能達成兩個心願：一是洗去王爺為我背負的污名；二，也想遵從皇上的意思，認了殺人的罪名，以我的血，洗去朝野上下的怒氣，替皇上分憂！」
他不以為然的移轉了視線，望著門外幽麗水光，神態慵懶如塵卻又沉冷如霜，道：「今夜，朕只想喝喝酒，吹吹風，你下去吧！」
沒想到他也突然轉變了情緒與語氣，我微微一愕，隨即看了眼自己的酒觴，暗暗揣度，他是否不想賜死我了？正尋思下一步該怎麼做，忽爾他向桌上睇了一眼，道：「那酒可以清熱驅毒，你把它喝了吧！」
心如梭的一寒，我饒是失望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臉還像從前一樣，俊朗出眾，只是襯著浩浩夜色，太過冰冷無情。
說了這麼多，居然還是要我死！只怪我愛過他一場，飛蝶撲入冰山，終要化作美麗冰殤。死了也罷了，縱然這結局是最差的，至少也達成了一個心願：以我之血，洗去了宸嵐背負的污名。
想來，煙花似的一笑，纖手將酒觴送至唇邊，冰涼若甘泉一樣的清酒滑入了肺腑深處。而後，我坐著等死，卻見宸旭懶散的掃了我一眼，問：「不走，還有話說？」燈光跳躍中，可見他的眼梢悄然藏著絲帶有玩味的笑意。
瞬間我便明白了，酒裡無毒。
是我自己精神緊張，潛意識中，總是抱著一死之心，被宸旭有意無意的揶揄了一把。
心頭竊喜，我卻迎合著他的興趣，繼續裝作愚笨無知的樣子，搖首道：「不是！將死之際，不知該去何處！」
他以取笑的目光看著我，輕塵訕笑一聲，道：「你沒見，朕的杯中也有些粉屑麼？這是一種藥酒，以晶糖勾兌，有去火的功效！朕近來，每日必飲！」
我驚訝道：「原來是藥酒！民女還以為，皇上要賜民女一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