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君子佳人終逍遙4
看著茫茫夜色,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個夜晚。
那天夜裡,瑞兒曾說宸嵐不再理會我,還說在皇宮喚他時,他表現極為冷漠。彼時,我雖不完全相信她的話,卻也心痛得如錐如鑽。
其實,我會絕望**,正是因為無法承受宸嵐的離棄,也許就是從他在御書房絕然離去的一霎,也許就是從他答應與別人成親的那一霎,我的心就開始了死亡。
然而前些天,他棄下嬌麗的新娘,不顧生死的撲進火海救我,終於讓我明白了,他是多麼看重我,那個份量,遠勝於聲名和權位,亦勝於他的性命。
昨天在山坡放紙鸞的時候,我曾無心笑著說,如果下次去王府找他,他再狠心不理會我,我就把紙鸞放上天空,在上面寫上自己想說的話。
他一邊操控著紙鸞,一面笑:「呵呵,不怕你笑,宸嵐的心再狠,也做不到不理會你!莫說是你親自找我,就算你泒上一隻小貓小狗來找我,我必當歡呼雀躍相迎!」
幾句話,豁然打開我的心結,他果然不可能狠心的不理我。可是同時,我又不希望是瑞兒騙我,便有心問他,是否知道瑞兒跪在王府外面,為我求見他的事。
他望了望我,臉上一片茫然。
我又問他大婚那天,是否見過瑞兒,他凝神回憶。我便有了答案,是瑞兒在騙我!裝得何其逼真!
宸嵐見我忽然悶悶不樂,急忙收了紙鸞,而後擁著我在細風中漫步。為防我再為宮中的事心煩,他忍著疑問,絕口不提瑞兒,只深情的告訴我道:「無論何時,我若知道你有危險,都會不惜一切去守護你!若有一天,你等不到我,那麼便是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或是,我已經不在了!」
最後一聲落下時,他眼角彎著和煦的笑意,深情而留戀的睇著我。我自他眼底窺見一絲絕別的意味,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對我用情至深,至死方離,此生能遇到他,人生已經很幸運了。
縱然有一日,我又回了那座陰暗的皇城,前路漆黑一片,想起他來,想起這段悠然歲月,也會有一段如月的回憶,在我心底照出溫暖光芒。
思緒漫漫,不知不覺,竟走上了山頂。藉著月色眺望遠方,燈火輝煌的皇宮靜靜躺在腳下,一層層,一疊疊,像張碩大的網,正向我們鋪開。
我莫名的打了個冷戰。
便有一件藍緞子黃色團花紋的披風溫柔罩在了身上。
繼而,兩隻胳膊自背後伸過來,將我輕輕擁在懷中。
我不用看也知是宸嵐來了,心瓣喜悅的一跳,倚在他懷中,假意嗔道:「好哇,你跟蹤我!」
他當即溫聲道:「豈敢,豈敢?我只是特別想你,到你房外站著,瞧見你獨自出來散步,又是心事沉沉的樣子,不想打擾你的思緒,便默默跟來了!若不是見你打了個冷戰,我也不會現身,奪了你的寧靜。你放心,小生這就告退,到暗中守著,讓你一個人靜靜思考,」他忽爾歪頭,自側面送我一個繾綣笑意,問:「可好?」
我即刻扣住了他的腕,嬌聲道:「不!」
月色如河,光絲流轉中,我的戀戀不捨千嬌百媚,他先是一笑,漸漸目不轉睛的望著我,眼中有粲粲漣漪靜靜漾開。
月光悄然灑在他的肩上,紫綾伴著微風在他腦後習習舞動,似乎想飛入月光,卻又顧忌著什麼。
莫名的,我想起了上次在香見池畔,他那黯然收斂的索吻,心中微微一顫,鬆了他的腕,繼而仰面朝向月光,輕輕閉上了眼睛,若吟若喃道:「月色如此美好,陪我站一會兒吧!聽人說,閉著眼睛,沐著清風,可以觸到月光之吻!」
我默立在月光中,仙裙裊裊舞動,輕抿香唇,臉上帶著恬然笑意,漸漸聞到他特有的清香,聽到了含蓄卻顫人心肺的呼吸……
這是我們初次相吻,彼此都在不住的震顫。
他素來潔身自好,此番初償紅顏香唇,難免有些青澀,然而又因了一份熾烈無雙的激情,吻得真心誠意,令人不知不覺便沉醉在女兒紅般的甜美之中。
清風撫著臉頰,我們擁抱在山尖,激.吻糾纏,不能自持,直覺得一陣又一陣的幸福,穿梭過彼此的心海,逍遙直上雲端,輕輕潛入嬋娟。
清風舞夜草,
明月吻霓裳。
嬋娟何來筆?
畫此銷.魂妝!
……
微風徐徐撩著衣袂,我們已偎著坐在草地多時,那一吻的激情卻還在體內隨著血液蘇蘇流動,餘味甘甜。
月光中他的唇角,始終彎著一絲幸福淺笑。然而此時,我卻要狠心打碎這比柔月還迷人的笑了。
柔若無骨的躺在他的懷裡,揪著手邊草絲,我抿了抿唇,輕聲問:「我們……何時回宮?」
該說的話總是要說。
宸嵐聞言,嘴角的笑意漸漸散去。看了我一眼後,他遙望那暗網似的皇城,溫聲道:「不是說好了,一切由宸嵐來處理,為何還想回宮,莫非,仍是不放心我麼?」聲音深處,藏著痛苦。
我知道,自己上一次退卻,推開他,向宸旭投懷送抱,傷他至深。這些天來,他雖然絕口不提那一切,也不許我提,卻絕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想讓我有一絲一毫的難堪。
臉頰依賴在他涼爽的袍裳,聽著不安的心跳,我抿唇一笑,道:「無論如何,你放心,我不會再去取悅皇上!」淡若無事的說著,心中卻是羞愧與痛苦交織撕扯。
他一眼便看出我笑中的虛假和牽強,眼底現出難言的心疼,默了默,道:「嫣兒,過去的,就不要再提了!誠然,身體髮膚自當珍貴,但,若沒了魂靈,左不過是副皮囊。嵐所惜所慕的,是住在你皮囊中的魂靈。世事對你已經這般無情,你再這般自揭瘡口,便太過酷虐自己了!我一心在想,要傾盡自己所能,畢生將你呵護,卻也最怕,你不心疼自己!」
輕聲軟語,令我的世界化作一片汪洋,越想忍,越忍不住兀自湧出的淚水,反倒被淚水嗆得犯了咳嗽,每一咳都牽著胸腔一陣疼痛。
他趕緊輕輕拍撫我的背。
我偎在他身上休息了一會兒,不想再讓這些兒女情長擾得他不安,又拾起那樁要緊的事,平靜道:「你如此牽掛我,我又如何做得到不牽掛著你?嵐,我的病左右就是這樣了,好不起來,卻也壞不到哪兒去,別再把我當病人看!把最近發生的事兒都告訴我吧!我本就身陷其中,若一點兒也不知道,反而心急如焚。就算我不能做什麼,可知道得詳細些,也好和你一起想想對策不是?」
見他陷入思索,我又道:「再則,我若把當時的情境向你描述一遍,不是更有利於你對整樁事兒的判斷嗎?」
他愛憐的撫著我的髮絲,終於啟唇。
原來,這些日子,羽林軍一直圍在山下。初聽這話,我暗暗捏了把冷汗,卻又從宸嵐口中得知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這翠霧山的主人醉竹翁,不但是宸嵐的師父,居然還是他的皇叔,先帝的兄長!
宸嵐說,二十多年前,醉竹翁曾是太子,本應接掌沅朝江山的,卻不知為何,突然間對塵世心灰意冷,毅然離開深宮,隱居了山林。
他的父皇一怒,將他貶為庶民,令他自囚於此山,永世不得出山。
先帝登基後,曾多次泒人到山中請他出山去當個富貴王爺,他卻寧願孤老山林。先帝病重之時,怕宸旭年輕浮燥,還曾親自來請他出山輔政,他亦鐵了心不肯離開這座位於皇城邊的仙山。
似乎,因為他這位不在冊的皇子住在山上,宸旭有所忌憚,只泒了羽林軍圍山,卻並未讓一兵一卒上山。
當然,其中另有什麼隱情,讓一位皇帝對個不在冊的皇叔如此敬畏,宸嵐沒說,我也不想多嘴過問。
涼風襲衣,我向他懷中又縮了縮,幽聲道:「雖然竹翁這裡可以避難,但我不能讓你為我委屈於此!再則,若我們一味躲在這裡,反倒讓全天下的人以為,千婉長公主便是我害死的了。那可是一屍三命,長公主又是你心中愛戴之人,我不能背負這罪名,讓長公主枉死,讓那真正的兇手逍遙於世!」
他微一震目,問:「你知道誰是真兇?」
我道:「除了張媛尤,斷不會有別人!」
他問:「問何如此肯定?」
我幽幽斂了斂眸,望著幽暗山谷,將那天事發的經過細細講了一遍。隨後,我還將張媛如的事重提了一下,以提醒宸嵐張媛如恨我們至深。但也有些事,我終是沒有勇氣對他講。
其實,上元節那天,張媛如是我刻意害的;
其實,我想讓張媛尤受到懲治;
其實,我討好皇上,並不完全是為了護你,也是為了藉著他打擊張媛尤;
其實,我曾深深愛著皇上,直到現在,也未曾完全忘懷;
其實,我不是阮品嫣,我的的確確就是一個住在這皮囊中的靈魂,我叫……姜素素。
藏著這些秘密,就像吞下了一棵毒果,被毒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