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土地,十畝、八畝的還能買到,想要買大塊良田總要打聽三、五個月,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運氣不好,說不定要等個三年兩載才有合適的。
李氏並沒有拿這些事情來擾兒子,而是叫來初瑜,拿起一張地契給她。
這地契位於房山,是曹家的一個小莊,直接落戶在長生名下。
倒不是李氏偏心幼子,給幼子置產,這莊子是曹顒夫婦早年置辦的。
實在是曹家當年與二房分家時,公中產業實在單薄。現下曹家長房名下的產業,不是初瑜的嫁妝,就是曹得到的御賜、遺產還有十六阿哥等人早年的贈與。
公中產業,又多以祭田為主,是不能分的。
如此一來,等到長生長大,家產中就無東西開分,只能等著兄嫂贈與。
曹顒與妻子商議後,就陸續為長生置辦了一份私產。
五十頃大莊一座,二十頃的小莊一座,三進的宅子兩處,前門外的鋪面兩間。
如此一來,長生不管出不出仕,都能做個富家翁,不用依附兄嫂侄兒度日。
夫妻兩人將房契、地契交給李氏,李氏雖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十分欣慰地收下。
做父母的,都是差不多的心思。
她雖不會厚著臉皮地要求長子將自己的私產分一份給小兒子,可小兒子無家產可分的窘境,也一直是她的心病。
她雖私房富足,可早就打算過,百年之前要均分給眾兒女,連養女曹頤都在其列。
她並非沒想過,厚著面皮,給幼子分個大頭·畢竟那三個做哥哥、姐姐的,日子過的都好·可既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關,又怕因錢財外物,傷了骨肉情分。
如今長子、長媳的安排,出於真心,她也就不矯情地收下。
現下給李家置產,要是買新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瞧著李煦的情形·還不知能熬到幾時。
李氏便想起長生名下的這個小莊。
可這是兒子媳婦置辦的,她總要將話說清楚。
「昨日去見了你舅舅,他托我出面給李家買些良田,可一時半會兒哪裡好尋妥當的,我的意思·……要不就先將這個小莊轉給李家·然後叫人仔細打聽了,再買個小莊補上這個。」李氏道。
初瑜聽了,猶豫一下,道:「二弟名下這個小莊,離那個大莊中間就隔了幾里路,過去打理巡視也便宜……若是再補·未必找到地方這麼妥當的…···媳婦年初剛入手一個莊子,不多不少,也是二十畝,只是莊子在順義,比房山的莊子要遠些,老太太若是用,要不先用那個莊子……」
李氏聽初瑜說新買了莊子·先是一愣,隨即搖搖頭道:「不妥,你這個時候買田,是給慧丫頭的妝田吧?挪出去,再尋不到妥當的怎麼好?」
初瑜搖頭道:「天慧的妝田早就置下……這是媳婦買個二房兩個侄女的·到底妯娌一場,靜惠既沒了·媳婦總要盡盡心······」
雖說感念媳婦仁義,可對於她此舉,李氏心中卻並不十分贊成。
她想了想,道:「你雖是一片好心,可二房不止弄潮姊妹兩個···。…頌哥兒他們兄弟幾個還年輕,往後還會有兒女落地······」
初瑜卻是難得地堅持:「旁人父母雙全,哪裡需要我這伯娘多事?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天望年歲又小,一時半會兒依靠不上。多些東西傍身,侄女們出門子後也能少受些委屈…···」
李氏便不再多說,道:「她們小姊妹還有兩年半的孝,即便再買,時日上還算富裕,那就先挪給我用……」
初瑜含笑應了,吩咐丫鬟去取了田契過來。
田契上書的是曹的名字,李氏便使人叫來曹方,讓他拿著田契去衙門過戶。
不過小半日功夫,相應的手續就都處理妥當。
李氏又拿出鑰匙,使人從私房裡取了白銀五千兩,另外親筆寫了一封手書,收信人是李鼐。
她在信中言明,自己「贈給」李家這二十頃地,是為了回報李煦與李韓氏當年的「養恩」。
李家雖不如早先,可李韓氏的香火供奉不能少了。另外就是見李煦如今病臥在床,日子拮据,心中不忍,因而將田莊相贈,使得李家有所進賬。
另外五千兩銀子,除了用來給老爺子改善生活、請醫問藥,剩下的則是給李煦預備的後事銀子。
李煦生於宦門,除了晚年這幾年不順溜外,幾乎一輩子都享受富貴榮華。
最後的大事,即便不宜大肆張羅,可也不能委屈了老爺子。
她在信中還註明,此事他心裡有數就行,不用告訴老爺子。
這份禮實在是太重。
五千兩銀子還算小頭,那二十頃良田,現下的市價將近三萬兩。
李鼐將李氏的信讀了三遍,信中除了感激,就剩下擔憂。
畢竟李氏的身份早已揭破,除了王氏這樣沒見識的內宅婦人之外,還當李氏是自己堂姑奶奶之外,李鼐與李煦一樣,知曉李氏「金枝玉葉」身份。
李氏願意照顧李家是好事,可一下子贈送這麼多財物,李蠢很難心安。
若是因此,引得曹顒夫婦不滿,那會使得兩家原本就疏離的關係越發雪上加霜。
思來想去,李鼐到底不敢私下收了這份「厚禮」,還是去了上房,將此事告知李煦。
李煦將李氏的手書看了一遍,沉默了半晌,方道:「既是姑太太的一片心意,就收下吧……別忘了過去道謝,就說我說的,讓姑太太費心······」
這樣的人情往來,在京中本不是什麼大事。
可因關係到曹家,又在衙門裡過戶,多少鬧出些動靜出來。
當天晚上,粘桿處的消息折子,就記上這一條·李氏的那封手書,一字不落地複寫出來·附在消息之後。
雍正看到這個消息,臉上露出幾分譏諷,對十三阿哥道:「李煦早年在江南號稱『李佛,,三教九流的落難之人,只要求到李家門上,多能得到援手······密下皇家的銀子·賣了多少人情出去。等到李家問罪·除了出來落井下石的,何曾見人露頭……若不是李太夫人顧念舊情,怕是真要窮到要飯了……」
李家雖不堪,可到底是曹家姻親,李家孫女如今又入了福晉的眼·常到王府請安。
十三阿哥不願雍正發作李家,便岔開話道:「說到底,李家到底對李太夫人有『養恩,,別說李太夫人就是曹顒,即便不待見李家到底不能斷了干係······」
雍正將折子丟到御案上,冷哼兩聲道:「到底是便宜了他···…」
雖有些不高興,到底沒有計較的意思,十三阿哥見狀,暗暗鬆了口氣……
轉眼,到了三月初四。
天祐已經在侍衛處告假,曹府的喜棚也搭了起來賬房也支了起來。
戶部尚書家娶長媳,六部九卿同曹家沾邊有往來的人家,都開始使人上禮。
只是地位高的,多自持身份,要等到正日子才露面。今日過來的多是品級不高的京官,或者關係稍遠些的姻親隨禮的銀錢也有限
這也是意料中之事,賬房一筆筆記好,按照銀錠大小不同分別裝箱。
不想,到了下午,賬房這邊卻收到一份重禮。
禮單上只記了一行,金五百兩,署名只有四個字「徐州李衛」……
五百兩金子,對於曹家來說,實不算什麼。
可作為婚禮禮金,就太重了。
就是曹家的至親,也不會上這麼重的禮。
賬房怕擔干係,不敢直接收,就報道婚禮總賬房張義處。
張義是曉得李家與曹家恩怨的,曉得自打二太太沒後,曹家與李家關係就有些尷尬。
可是他也曉得,既然李家將禮金明面送過來,即便自家老爺太太心裡不痛快,也不好回絕。否則的話,不僅同李家撕破臉,傳出去還落人口舌。
只是他一個做下人的,不好直接做主,少不得傳話二門,將此事稟告給初瑜。
果然,初瑜這邊最後使人傳話,還是吩咐收下這筆禮金。
張義親自出來,陪著李家管事吃了半盞茶,並解釋了賬房耽擱的緣故。不外乎自家老爺清廉,不願借婚喪之事收重禮,賬房那邊人手不知李家與曹家關係,才不敢直接收,云云。
隨後他又使人拿了上等銀封,才端茶送客······
李衛年初上了折子懇請陛見,得了恩旨,半月前從杭州出發,今日才京城。
進城前,他在城外留了一晚,今早遞牌子請見。
這次回京,君臣兩人是商議機密之事。
江南百姓,不管朝廷如何示恩,都不忘八旗入關時在江南犯下的血債。
歸根到底,改朝換代不可怕,可死的人多了,仇恨不是一代、兩代能化解的。
朝廷這邊,對江南百姓也始終懷了忌憚防範之心。
在李衛去江南「緝盜」後,就曾上過密折,對雍正說過民間百姓私下結社入教之事。
曾被朝廷禁過的羅教,在江南之地死灰復燃。
雖說李衛帶人摧毀了幾處法庵,抓拿了不少羅教骨幹,可卻不能遏制羅教在江南的傳播。
君臣二人早年就此事密議,李衛認為「堵不如疏」。
即是官府不能遏制羅教傳播,就扶持民間勢力來梳理羅教。
雍正身為皇帝,有權力查看前朝秘檔,待看到洪門瓦解的記載後,便生了消防的念頭,要從根子裡打擊羅教氣焰。
這次批了李衛的折子,就是為了此事。
在圓明園勤政殿,君臣二人,密議了四個時辰。
連向來隨侍在御前的總管太監陳福,都被打發出去。
陳福樂不得在值房裡歇腳,瞇縫著眼睛,躺在躺椅上,享受著小太監的按腳。
他這總管太監當的也不容易,看似風光,常侍御前,可每日裡要站大半天,日子也不好熬。
即便曉得李衛是皇上主子器重的封疆大吏,陳福也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這個李衛與那個田文鏡一樣,不過是皇上門下走狗。
陳福雖沒讀過什麼書,可當了半輩子差,到底有幾分見識。
不是有句老話,叫「狡兔死,走狗烹」麼?
那兩位在皇上的支持下,「禍害」了那麼多人,能得善終才怪。
心裡正腹誹著,就見小太監來報,李衛已經從大殿出來。
陳福忙起身,彈了彈身上衣服,快步往大殿門口待命。
李衛神情恍惚,腳步匆忙,沒有看到陳福,往園門子方向去了。
落在眼中,他這行為就像是帶了倨傲,慢待陳福這個御前總管太監似的。
要知道,就是四阿哥與五阿哥,皇子之尊,見了陳福,都要帶三分客氣。
陳福身後的小太監不忿,嘀咕道:「這人好生無禮。」
陳福望著李衛的背影,眼中已是帶了冷意······
李衛的心情不算好,他並不是嗜殺之人,這幾年在江南雖以「剿匪」為業,可抓到那些多是惡霸悍匪,死有餘辜之人。
因此,他即便手上沾染鮮血,也覺得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問心無愧。
扶持民間勢力,梳理管理羅教教徒,本是他的提議,本意也是想要安定地方,省的暴力壓制,激化官府與百姓的矛盾。
不想,到了皇上這邊安排一番,他的好心就成了「惡意」。
操作下去,固然能打擊羅教氣焰,可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事到如今,除了領旨遵命,他哪裡有反對的餘地?
李衛心生恐懼。
回到賜宅,他便坐在椅子上發呆。
似乎,他已經步入死局。
皇上越來越「器重」他,他得罪的人就越來越多。
早先雖有顧慮,可因心中無愧,他便也無懼。
現下,他終於怕了。
於是,就有了曹府的這份重禮······
原本他還想著,既是曹家就董鄂氏病故之事對他心生芥蒂,那他就有自知自明,不要再近前添堵。
畢竟,他該道歉也道歉了,再說旁的,也沒什麼意思。
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為兒女做打算。
他可以做皇上門下「走狗」,做皇上手中的「剔骨刀」,可是他不能不給兒女安排一條後路。
今日陛見,說的是正事。
他已經定下主意,等出京前,再陛見皇上時,就將曹李兩家的婚約定下。
若是曹家覺得李家用次子求娶是高攀,那他就給長子求娶好了……哪怕讓長子等上三年,只要能多份庇護,他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