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吞金
一天過去,又到黃昏時分。
曹顒落衙回來,進了曹府大門,正好見張義在,問道:「今兒哪家王公府邸過來報喪?」
初瑜是郡主,本宗或者近支宗室薨逝多也要到這邊報喪。
張義卻搖搖頭,道:「今日沒人過來報喪。」
「咦?」曹顒聽了,心中納罕。
要是遠支宗室或者爵位低的,許是不用往初瑜這個和碩郡主家報喪;可若是真沒份量,怎麼引得一個皇帝、一個郡王異色。
莫非是奪嫡失敗的那幾位?
都處於圈禁或者半圈禁的狀態,不好出來報喪?
進了內宅,回了梧桐苑,曹顒便問起妻子,最近是否聽說宗室裡哪位王公身子不好。
初瑜尋思了一會兒,道:「這幾年抱病榮養的正經不少,三伯,十叔,十五叔,簡親王,還有平親王……其他貝子、國公位的,稱病榮養的更多。」
曹顒越想越迷糊,使勁搖搖頭,不讓自己再想。
初瑜卻是引起好奇,道:「爺怎麼想起問這個?」
曹顒將今日早朝的異狀說了,初瑜抿著嘴唇,小臉繃著緊緊的,問道:「除了十七叔神色鄭重外,四伯可有什麼反應?」
曹顒皺眉道:「皇上看似依舊威嚴,不過還是有些不一樣。聲音有些嘶啞,神情也像是克制什麼,只是不知克制的是惱,還是哀。」
初瑜的臉色慢慢變白,扶著曹顒的胳膊,道:「還有一位,也在稱病休養。四伯向來冷情,除了至親骨肉,還有誰能讓四伯動容?」
「誰?」曹顒問道。
初瑜道:「弘時阿哥!」
弘時,三阿哥弘時,本應是宮裡最年長的皇子。可現在已經不能叫三阿哥了,因不為雍正所喜,雍正三年出繼,命為廉郡王子;去年二月又不知為何事激怒雍正,被除宗籍,成為平民百姓。
一個悲劇,皇子之身,卻為宗室禁忌。
名義上被雍正交給鎮國公允裪養贍,實際上一家被圈在鎮國公府。
「弘時阿哥身體不好嗎?」曹顒問道。
實在是三阿哥身份太敏感,曹顒鮮少有機會聽到他的消息,也無意主動打探,所以一時沒想起這個人來。
初瑜則是因近期怡親王府小阿哥夭折之事,才想到父母子女上來。
初瑜歎了一口氣,小聲道:「再好的身體,磋磨這幾年,也好不了了。本就抑鬱,更不要說四月裡還夭了嫡女,血脈斷絕。」
「血脈斷絕?」曹顒聽了,不由疑惑:「不是應剩下一個小格格?」
弘時本一子兩女,可獨子早夭,雍正三年,帶著兩個小格格出宮。
「那個是二格格,去年就沒了。今年沒的這個是大格格,四月裡夭的,正好同十三叔家小九沒的日子差不多,十二嬸曾提過一句。」初瑜道。
曹顒不記得後世歷史所記弘時是什麼時候沒的,反正是沒活到乾隆年。
聽了妻子的話,他倒真覺得成薨的真是弘時。
即便弘時除了宗籍,可只能雍正去糟蹋他,其他人,即便十七阿哥身為郡王也不敢隨意……*
曹顒夫婦還只是猜測,天祐已經先一步得了准信。
此時,他正同兩什侍衛同僚,護送弘歷、弘晝兩位阿哥到鎮國公府。
鎮國公外,一片幽靜。
因御旨沒下,這邊並未開始治喪,可大門外的紅燈籠還是摘下。
弘歷與弘晝的臉色都不好看,他們中午就得了消息,而後就到養心殿外請旨。
直到天色將暮,雍正也沒有見這兩個兒子,只是打發陳福傳話,叫他們「想去就去」。
弘歷與弘晝都換了素服,還命隨行侍衛摘纓。
只這一個舉動,眾侍衛就曉得兩位爺是出宮奔喪。
都想著是哪位老郡王、老國公,甚至還有消息靈通的,想著富察家那邊,只沒想到來的竟是鎮國公府。
兩位皇子上門,允裪出迎得比較倉促。
弘歷耐著心性,同允裪見過,才提及要拜祭弘時之事。
允裪猶豫一下,並未阻攔,引著兩位阿哥往國公府跨院。
弘歷點了幾個侍衛相隨,其他人留在國公府前院候著。
對於這個昏庸無能的十二叔,弘晝淡淡的,弘歷面上平和,心裡卻是恨恨。
外人只以為允裪不為皇上所喜,才被降爵,名下佐領也只留了三個,其他都奪了;實際上的緣由,卻是同弘歷相干。
不知是真的疏忽,還有另外目的,在雍正二年宗人府修訂皇家玉碟時,允裪將弘歷生母誤寫成錢氏。
就為這個,宗室裡還流出弘歷是漢女所出的閒話。
因雍正發現的早,才沒有讓流言擴散開來。
弘歷曉得,在兄弟四人中,自己非嫡非長非愛,所佔的就是滿妃所出這個優勢,才成為嗣君最有利人選。
若是沒了這個優勢,他比他的兄弟份量也不重多少。
結果一個漢女所出的閒話,就要將自己的優勢消盡,罪魁禍首就是允裪,如何不怨。
允裪在旁引路,還不知道自己正被怨恨,只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一陣陣發黑。
弘時的屍身,除了他之外,就只有十七阿哥看過。
好好的,弘時怎麼就?直到現在,他還心驚肉跳。
走到跨院,允裪沒有直接帶人進屋,反而停下腳步,看了看跟過來的四名侍衛。
弘歷與弘晝兄弟對視一眼,回頭吩咐天祐等四人留在院子裡,只他們兩個隨著允裪進了屋子。
雖說太陽下山,可外頭還有餘熱,不過進屋後,兩位皇子的汗毛一下收緊。
屋子裡甚是涼爽,甚至都有些冷。
屋子裡裡擺了十幾盆冰,除了白布蒙身的屍身外,就只有兩位兩太監在。
允裪擺擺手,打發兩個太監出去。
弘歷與弘晝見了著架勢,反而有些躊躇上前。
即便後事品級未定,鎮國公府這邊不知如何治喪,可弘時妻妾早該換上喪服守靈,現下卻是不露面。
這停屍院子,除了剛剛那兩個看冰盆的老太監,又不見旁人,任誰都瞧出不對。
弘歷咬咬牙,上前兩步,拉開弘時頭上的白布。
弘時面色蒼白,雙眉緊蹙,神情栩栩如生,似有痛苦又似有歡喜。
五官七竅乾淨,脖子上也沒縊痕,弘歷暗暗鬆了一口氣。
眼前這人,可謂他奪嫡路上的最大障礙,如今人死燈滅,不由心生憐憫,不願其枉死。
隨即,他便察覺出不對來。
弘時雖面容憔悴了些,可並沒有病態,就非急症而死,那還是「意外」不成?
他將白布重新蓋好,轉過來,疑惑地看著允裪:「十二叔,三哥是什麼病,可有藥方留下?」
允裪面色慘白,搖搖頭,猶豫好一會兒,方低聲道:「既是皇上允兩位阿哥來,定也不打算瞞著兩位阿哥……弘時阿哥並沒有得病,而是吞金……」
弘歷與弘晝都怔住。
弘時今年才二十四歲,這得多大勇氣,才能選擇走這一條;又是多麼絕望,才會走這條路。
弘歷有些恍然,又是慶幸步入絕境的不是自己,又有些愧疚自己在父兄不合上的推波助瀾。可這兩年明明沒人再提及弘時,他安靜過日子不好嗎?怎麼又想起這出來?
弘晝旁觀者清,愣了一下就醒過神,問道:「三哥都在這邊住了兩年,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想不開了?」說到這裡,想起一事:「是不是因皇阿瑪將景陽宮書房賜給四哥的緣故?」
允裪無奈地說到:「成是如此了。弘時阿哥愛肅靜,雖一個府住著,可也是七、天才見一回。沒想到,他會這麼想不開。」
弘晝的嘴角多了幾分冷笑,弘歷望向允裪的目光也變得尖銳、
既是幽居此處,弘時的消息來源,只有允裪夫婦。
允裪只覺得額頭上都是冷汗,身子越發佝僂,心裡將妻子罵了半死。
若非富察氏不忿他挨呵斥,不忿自己慣用的幾個管事被攆走,也不會故意到弘時跟前說起弘歷的風光。
不過是女人家的小心眼,想著皇上既然罵自己丈夫,自己就折騰皇上的兒子。
只為一時之氣,卻引出這麼重的後果。
允裪早就將知情人封口,哪裡敢承認一個字……
*
儘管弘時的後事並無操辦,可沒過幾日,弘時阿哥病故的消息也在朝臣中漸漸傳開。
天子家事,無人敢當眾嚼舌,只是私下裡少不得唏噓兩句。
朝臣不相干,都能冷眼旁觀;宗室裡卻是有人打著小九九,尋思著皇帝會不會顧念父子之情,給弘時阿哥追封個爵位。
弘時阿哥已經絕嗣,要是有爵位,就要選嗣子承繼,保不齊便宜誰家。
沒想到,等來等去,弘時竟是無封而葬。
少不得有人跺腳,咬牙罵皇帝心狠。
雍正雖沒有加恩於親生子,可對十三爺卻是越發看重。武官任命,本是兵部武選司司職,可雍正卻開口,自今年起三品以下武官由十三爺栓選。
今年是官場大校之年,年底要空出一堆缺來,這樣一條旨意,牽動著多少人的頂戴,多少家族的興衰榮辱。
就這樣弘時阿哥薨逝之事,似乎漸漸淡淡。
等到中秋節後,富察李榮保病故,當門祭拜的賓客如雲,又是另一番景象。
乾西二所,四福晉富察氏已經開始守制,另外一位富察氏則在阿哥所正式有了格格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