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誰的因果
「額娘……」跪在地上的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新襲爵的廉貝子弘旺。
他雖已經及冠,是廉郡王府唯一的男丁,可因是庶出,打小在嫡母的嚴待下長大,對嫡母始終敬畏多過親近。
廉郡王福晉看也不看他,冷冷地道:「你降襲了貝子,我卻依舊是郡王福晉。妻以夫貴,我還活著,就要守著這個家,我看那位能怎麼將我趕出府去?」
弘旺聞言,臉色越發蒼白,叩首在地,哀求道:「額娘,看在阿瑪清名份上,看在您兩個孫子的份上,還請額娘三思。」
他一邊哀求,一邊磕頭,「砰砰」撞地的聲音,聽得人滲得慌。
王府嗣子降兩級襲封,他是大清第二份。
有一份,恭親王府的海善降兩級襲貝勒。
降級襲封,並不是帝王厭棄的終點。
海善先是因王府太監不謹奪爵,貝勒爵由海善異母兄滿都護襲了,而後滿都護又因事降為鎮國公。
按照大清律,始封親王,子孫降至鎮國公世襲罔替。原本要襲上五代,才至鎮國公;可第二代就降到鎮國公,使得恭親王府一脈,在聖祖朝開始就徹底沉寂。
廉郡王只有弘旺一個子嗣,若是弘旺除爵,也沒有兄弟好轉封,這一支就要停爵。
廉郡王福晉自是曉得庶子話中之意,皺眉看著他,道:「你怕我牽連你?捨不得榮華富貴?」
弘旺哭求道:「額娘,兒子不敢奢求其他,只盼著一家人平平安安……」
廉郡王福晉移開視線,不再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方帶了幾分疲憊,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弘旺見她面露不耐,不敢再囉嗦,低聲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福晉的目光有些迷離,坐在炕邊,摩挲著手上的羊脂玉手鐲,喃喃道:「爺,離了這兒,哪裡還有家……」
果郡王府,內院。
十七福晉陪著太妃說了會兒話,見她有些乏了,才從她房裡出來。回到自己屋,她臉上的笑容卻沒了,低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帶了幾分憂心。
旁邊侍候的嬤嬤見了,還以為太妃提及侍妾通房之事,使得她憂心,忙道:「好主子,可不敢在這個時候操心。有什麼煩心事,別擱在心裡,求王爺做主就是。」
十七福晉強笑道:「什麼操心不操心,就是有些春困。嬤嬤也不用守著我,且忙去吧。」
那嬤嬤想要再勸,十七福晉已經歪了身子上炕,旁邊早有丫鬟上前,幫十七福晉脫鞋,取炕枕。
十七福晉由丫鬟扶著躺下,面朝裡闔眼假寐,那嬤嬤才暗歎了口氣,悄悄喚了侍候十七福晉去太妃處請安的一個丫鬟,追問了緣由。
聽說並不是為置妾之事著惱,這嬤嬤也納罕,不曉得自家主子到底是擔心什麼。
聽到屋裡的人退出去,十七福晉才慢慢睜開眼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卻是裝著心事,翻來覆去的,只覺得身子發沉。
下午的小食端上來,十七福晉也沒胃口。平素她是最愛吃麵茶的,今兒只用了一調羹,就開始嘔起來。
看她臉色難看,大家都提心吊膽,哪裡敢瞞著,忙去稟告太妃。
太妃曉得兒子子嗣艱難,親自過來坐鎮不說,又使人去衙門稟告十七阿哥。
沒等十七阿哥回來,十七福晉就開始腹痛,沒一會兒就見了紅。
幸好府裡有太醫常駐,立時過來給看了,才沒有出大事。
看到汗津津躺在炕上、昏睡著的妻子,十七阿哥還是嚇得腿腳發軟,不敢上前。
太妃見狀,忙道:「媳婦平安,孩子也沒事,只是有些動了胎氣,看著險了些。」
十七阿哥聞言,這才活過來,近前給十七福晉擦了汗,又盯了妻子好一會兒,才隨著太妃到外間說話。
早上離家時還好好地,這才半日功夫,就差點一屍兩命,十七阿哥怔怔的,有些回不過神。
還是太妃先開口道:「到底是為了什麼緣故?我瞧著媳婦這陣子像存了心事,我只當她擔心肚子裡的孩子是小格格,沒有放在心上。現下瞧著,倒像是有旁的心事,你可曉得?」
十七阿哥原還擔心是太妃重提納妾之事,心裡雖有些埋怨,可做兒子的也不好指責生母。聽了太妃的話,才曉得並非如此。
想著自己這半月差事繁忙,宮裡宮外的跑,又替理喪的十六阿哥分管些內務府的差事,還有榮太妃的厚事,對妻子關心漸少,十七阿哥生出幾分內疚,搖搖頭道:「兒子也不曉得,這幾日實在太忙了,回來說不上幾句話就歇了。」
不管十七福晉有什麼心事,都需十七阿哥開解。太妃就沒有多留,囑咐了兩句,就回自己院子,為媳婦、孫兒祈福去了。
十七阿哥送太妃出了院子後,又見了太醫,詢問詳情,確定妻兒確實平安,才鬆了口氣。
打發太醫下去後,他衣服也顧不得換,直接去了內室,坐在妻子身邊,就那麼守著。
直等到黃昏時分,屋子掌燈,十七福晉才呻吟一聲,幽幽轉醒。
「爺……」看到丈夫的那刻,十七福晉的紅了眼圈,輕喚道。
十七阿哥強忍了激動,道:「福晉到底有什麼心事,不能同爺說?真要疼死爺不成?萬一,萬一……爺也活不下去……」
十七福晉慢慢閉眼,面上滿是痛苦,淚如泉湧。
十七阿哥與她夫妻情深,哪裡受得了這個?他忙移到炕邊,將十七福晉摟在懷裡,道:「好了,好了。爺不該說重話。有什麼委屈告訴爺,快別哭了……」
十七福晉伏在十七阿哥懷裡,嚎啕大哭。
哭了好一會兒,她方慢慢止住哭聲,抽噎著道:「爺,妾身害怕……」
十七阿哥被妻子哭得心火直突突,太陽穴跳得不行,已是咬牙切齒。
不過,怕高聲引得妻子再哭,他還是壓了心頭火,溫言道:「到底害怕什麼,嗯,同爺說說?產期還有兩個多月,可是怕生產之痛,還是擔心生個小格格?爺早說過了,不管是小阿哥,還是小格格,都是老天爺賜給你我的,都是王府的寶貝……」
十七福晉伸手扶著丈夫的胳膊,慢慢坐起身來,看著丈夫,卻是欲言又止。
十七阿哥見她滿臉淚漬,可憐兮兮的,心中的邪火立時熄了,小聲道:「到底怕什麼?你不說,爺怎麼知道。」
十七福晉面露哀傷之色,緩緩地說道:「還有三天,還有三天,嫂那邊就要移府了……」
十七阿哥聞言,不由皺眉:「沒頭沒尾的,這是說什麼呢?」
就聽十七福晉繼續道:「嫂不會搬的……嫂會死的……」說到這裡,已是低下頭,眼淚再次落下。
十七阿哥這回是真怒了,只覺得胸口堵得慌,站起身來,聲音也不由地提高:「這叫什麼話?她搬不搬家,是死是活,干你何事?反累得你如此,連爺的子嗣也顧不得了……」
「爺……」十七福晉拉住丈夫的衣袖,抬頭哀聲道:「都是妾身的錯,那日嫂登門,我應主動帶嫂給額娘請安……嫂多年不在人前走動,世情上有些拎不清也是有的……妾身真的好怕,怕嫂萬一想不開,怨氣……怨氣連累到肚子裡的孩子身上……」
她出身公府,身份尊貴,出嫁後同丈夫又琴瑟相合,多年恩愛。十七阿哥又是個會疼人的,不讓妻子接觸那些骯髒之事。
同那些在內宅中廝殺、身上背著人命的婦人相比,十七福晉可謂純善,算是宗室命婦裡的奇葩。
十七阿哥看著哭得可憐的妻子,到底心軟了,給她擦了淚,道:「整日裡胡思亂想些什麼,快止了淚,要不然爺就要陪著你哭了……廉王府那邊,你別操心了,爺會請十六嫂出面,過去勸勸……」
不說廉郡王府的慘淡決絕,不說果郡王府的兵荒馬亂,正在戶部當值的曹顒也有些坐不住了。
「怎麼又開始不消停了,這安穩日子才過幾天?」曹顒低聲跟蔣堅抱怨道。
前兩日大朝會,庭議原廣東總督法海黨附十四貝子事宜。
當時,曹顒就覺得不對,就因「黨附」聖祖皇子這個罪名,從雍正三年到去年年底,罷免了不少官員,其中也不乏「十四黨」。
如今,該圈的圈了,該死的死了,彷彿一切塵埃落定,怎麼又提及舊話?
而且,從法海問罪開始,這打擊的面明顯大了,今天聽說彈劾了這個,明兒聽說彈劾了那個。
開始波及到當年隨十四阿哥西征的諸位。
當時隨行的宗室阿哥中,除爵的除爵,罷世子位的罷世子位,只剩下幾條落之魚。
昨日,就有消息傳來,有御史上折子,彈劾淳親王世子弘曙「阿附允禵,自謂有所依庇,輒敢擅自回京」、「愚昧怠惰,並無勉勵成人之意」。
今天,御史彈劾的範圍,就從當年西征阿哥,到隨行的侍衛官員。曹頌也在被彈劾之列,罪名是「從前阿附允禵、極力鑽營」。
不過是誇大其詞罷了,弘曙提前回京,是因淳親王當時墜馬重傷,奉旨回來侍疾;曹頌雖一直在軍前,卻受訥爾蘇庇護,分在他這邊宿衛,同十四阿哥又有什麼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