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九章責問
曹顒有些愕然:「十三爺……這話兒從何說起?」
十三阿哥見他不知所謂的模樣,冷哼了兩聲,道:「若是爺沒得罪你,為何你的虎骨膏四處都送到了,就是落下爺?」
這可是「欲加之罪」,那虎骨膏,曹顒攏共就送了七阿哥與十六阿哥兩人。
見十三阿哥虛張聲勢,曹顒先是覺得好笑,隨後猛然警醒。
七阿哥處的虎骨膏是初瑜打發管家去送的,若是外人曉得也沒什麼;十六阿哥處,是曹顒在說完私話送的。
北方人多風濕,權貴人家,虎骨膏也算常見的。十三阿哥若是沒有準確消息,也不會篤定十六阿哥處的虎骨膏是自己所送。
十六阿哥只是個無權無勢的無爵皇子,為何還這般受關注?莫不是因十五阿哥的緣故,受了猜忌?
曹顒心裡轉了幾個彎,面上露出訕訕之色,道:「是前些日子得的四匣好膏藥,原想著孝敬十三爺的……只是十三爺如今身份不同……」
以十三阿哥的通透,不難猜到曹顒的心思。這個時候諸多辯解,還不若實話實說。
果然,十三阿哥見他實誠,面色好看些,帶著幾分責怪道:「你呀你,思慮太多,也不怕長白頭髮。即便爺封了爵,就不是爺了?就讓你對爺避而遠之?若是你只是朝臣,爺還能體諒體諒你;你身為和碩額駙,爺的親侄女婿,這關係是能斷得了的?」
口氣中雖帶了責備,但是他心中並沒有真生曹顒的氣,反而因他的「退避」感觸頗多。
從十四日,被封親王、委任為四個總理事務大臣之一,至今不過短短五日,十三阿哥府從過去的門可羅雀到如今的車水馬龍。
因十三阿哥差事繁忙,上門的男客多是為了送禮而來,多是由管家打點;這女客,有的還是宗室長輩,十三福晉只能陪著應酬,一天到晚,不勝其擾。
十三阿哥見狀,心疼妻子,想要閉門謝客。十三福晉是女人,想得多些,怕因自己的緣故,使得丈夫名聲受損,被戴上「狂妄」的帽子,勸阻了丈夫,勉力支撐。
十三阿哥沉寂多年,嘗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對於這些「錦上添花」之人,多是嗤之以鼻。
越是有這樣人比對著,越是顯得當年「雪中送炭」之人的可貴。
岳父家、連襟家、曹家……他們對十三阿哥府這些年的援手,十三阿哥牢記心頭。
乍升高位,他雖是提著十二分小心,也不願因這個緣故,就斷了同曹家的往來。那樣的話,他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人?
聽著十三阿哥的責怪,曹顒只能帶了幾分惴惴聽了。
他想起十三阿哥壯年病逝之事,不由地收斂了臉上尷尬,正色道:「十三爺,有句話臣說了,許是逾越,卻不吐不快。」
十三阿哥聽了,倒是生出幾分意外。
他曉得曹顒的性子是極謹慎的,凡事都按照規矩來,鮮少有不合規矩之事。
「有話就說,客套什麼?」十三阿哥道。
曹顒斟酌著,說道:「十三爺,雖說您如今正當盛年,可早年勞損過甚,這幾年身子才不過剛養好些。如今又是國喪,又是國事,十三爺您也當多多保重身體為要……若是積勞成疾,使得皇上擔憂,倒辜負了皇上這番器重之意……」
十三阿哥聞言,頗為動容。
這般單純的關切,除了十三福晉,也就只有曹顒。
他歎了口氣,道:「外頭都說爺『大器晚成』,爺定會好好愛惜自己,多給皇上當幾年差。」說到這裡,頓了頓,看著曹顒道:「你也不必因怕給爺惹嫌疑,就避而遠之。皇上是個重情分的,曉得咱們兩家這些年的交情,萬沒有因這個怪罪你我的道理。」
曹顒無意與十三阿哥辯論,只能默默。
四阿哥是重情分不假,但是皇帝就是皇帝,出發點與常人不同,忌諱的事情也多。今日恩重時,什麼都沒錯;明日論罪事,對也成了錯。
十三阿哥見曹顒不說話,只當他聽進去自己的話,心裡鬆快許多。
這會兒功夫,初瑜已經置了素席送過來。
十三阿哥忙了一下午,倒是真餓了,就著幾道燒蔬菜,吃了兩碗米飯,才撂下筷子。
看看座鐘,時辰已經不早,十三阿哥道:「快別藏著掖著了,趕緊地把你的好藥給爺拿出來。爺這幾日,真有些骨頭酸。別只拿一匣,皇上那邊你也得孝敬些。」
曹顒聽了,曉得十三阿哥好意。
四阿哥既賜下東西,以示親厚,曹家除了恭順,就要回之以親近,才能讓新皇心裡舒坦。
曹顒使人傳話梧桐苑,少一時,就有婆子將兩匣虎骨膏送來。曹顒接過,打開看了。
其中一匣,已經用過一次,但是此刻已經讓初瑜挑平,倒是看不出什麼來。
十三阿哥笑著接過,道:「別捨不得,爺保證,你這禮不白送。到時候,爺還要恭喜你。」
曹顒見他這話說得肯定,心下一動,道:「十三爺,莫非田大人要高昇?」
戶部漢尚書田從典,不管是政績,還是人清廉,都是漢官中的翹楚。四阿哥既厭貪官,那對清官自然是另眼相待,尤其這田從典執掌戶部幾年,與四阿哥關係甚諧。
田從典高昇,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曹顒雖在滿旗,但是身為漢人,充漢缺也不算什麼。
能讓十三阿哥恭喜的,除了升職還有什麼?
十三阿哥點點頭,道:「不過聽皇上提了一句,想讓田從典掌吏部,如今六部京堂,年老不當用著甚多。以你的能力,加上皇帝對你的器重,升上一級,也不算稀奇。」
曹顒聽了,卻只有後背冒冷汗的,沒有半點欣喜。
四阿哥登基後,就是清查虧空,這戶部尚書豈是好做的?一不小心,就要成為皇帝的替罪羊。
他臉上露出驚詫之色,躬身道:「還請十三爺援手!」
十三阿哥見他如此,笑容凝結在臉上。
他慢慢地皺眉,盯著曹顒,沉默半晌道:「此話怎講?」
曹顒自不會傻的實話實說,告訴十三阿哥戶部是個爛攤子,自己打死也不願意接。
他帶著幾分摯誠道:「十三爺,臣是康熙三十三年生人,轉年也不過而立之年。雖出仕十餘年,多是恩萌,又有幾任是實任?六部之中,以臣的年紀與履歷,任侍郎已是令人側目。幸好是副堂,上面有尚書大人坐鎮,兩年來總算沒出紕漏,如何敢不自量力,窺視正堂之位?不堪驅使,壞了前程是小;影響民生大計,辜負皇恩是大。真若到了那時,臣豈不是罪該萬死?」
聽曹顒剖析得清楚,十三阿哥有些躊躇,道:「你向來行事謹慎,即便到時不出什麼政績,也當不會出太大紕漏才是……」
「十三爺,戶部乃國之重器,關係朝廷命脈。皇上登基伊始,正當選能臣執掌戶部,以創佳績。」曹顒懇切道:「不說旁人,就說張伯行張大人,就是不二能臣。」
十三阿哥搖搖頭,道:「張伯行不行,聽皇上的意思,有意點張伯行接管禮部。」
「前漕運總督施大人,也是以清廉擅政聞名。」曹顒想了想,說道。
看來,四阿哥是要大力提拔清官,那接下來就該開始清查貪官、整頓吏治。
施仕綸自遇刺受傷後,就卸了漕運總督職位,如今還沒有起復。
聽了曹顒的話,他沉吟片刻,道:「倒是忘了他,他倒是上好的人選……」
曹顒見狀,心裡鬆了口氣。
十三阿哥看了他一眼,道:「榮辱不驚,重國事甚於重視名利權勢,這點爺不如你……這幾日,爺也有些輕浮了,日後也當同你習,不勉力行事,凡事以國事為重。」
對於十三阿哥的褒獎,曹顒有些汗顏。
送走十三阿哥,曹顒立時去了蘭院。
四阿哥心血來潮,賜了康熙用過的舊物來,怕是李氏睹物思人,圖添感傷。
還好,初瑜在這邊陪著說話,李氏神色如常,並無哀色。
「御賜之物貴重,要是留在外頭磕著、碰著,反而是咱們的罪過,讓媳婦收起吧?」提及十三阿哥過府之事,李氏帶著幾分問詢,對曹顒道。
曹顒自是點頭,同意母親的提議。
見氣氛有些沉重,初瑜岔開話道:「爺,今兒大姑奶奶回門,還專程到西府坐了半晌,說是有事請爺幫忙。」
「哦,何事?」曹顒有些意外。
曹穎性子是有些怯懦,可骨子裡也帶著幾分剛性。
她與孫玨分產別居,但是仍是孫家婦的身份。雖說偶爾回娘家探望親長,可鮮少有開口求助的時候。不為旁的,不過是為了兒女,怕落下口舌,使得孫氏宗親遷怒到孩子身上。
「是孫禮從堂裡得了信兒,說是明年要加開恩科。孫禮想要下場,大姑奶奶想要請老爺幫忙,給孫禮納監。」初瑜說道。
孫禮在景山官讀書,那裡收錄的內務府包衣三旗子弟。
曹顒聽了,不由皺眉,道:「既是想要明年下場,怎麼沒參加今年的童子試?」
孫禮的年紀比天祐大四歲,要是真有信心參加鄉試,就不該規避童子試。
這納監參考,雖說省事,但是年輕人還是當穩當些好,不宜取巧。
沒等初瑜回答,李氏開口道:「這個我曉得。你二嬸念叨了幾次,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二月裡,你外甥原準備下場參加縣試的。不想,他兄弟出水痘,開始時怕是出花,他一是不放心家中,而是怕自己出門將花染給旁人,才沒有參加考試。這樣一來,接下來的兩場也就都耽擱了。」
「還是大姑奶奶教養的好,是個懂事知禮的孩子。」初瑜跟著讚道。
「誰說不是,攤上那樣一個不著調的老子,還能長成這樣,確實是好孩子。」李氏道。
聽了這其中隱情,曹顒也跟著點頭。
「不是什麼大事,等新皇登基大典過後,使曹元去料理就是。」曹顒道。
明年恩科,明年的正科就要挪到後年,連著兩年鄉試,對於讀書人來說,也是天大的機會。
天祐他們幾個,還是年紀太小,問有限,要是再大幾歲,也能跟著下場……
*
次日,已經是十一月十九。距離二十日的登基大典,只剩下一日。
早起,十三阿哥在梓宮前祭拜完畢,就隨著三阿哥往太后宮請安。
太后還同前幾日一樣,稱病不見。
三阿哥失了皇位,心中正是憤憤難平,即便得了總理大臣的缺,又頂什麼用?從明日開始,或者說從十三日皇父駕崩那一刻,他與四阿哥就分了君臣。
見太后這般執拗,三阿哥樂不得看熱鬧,面上卻帶著幾分憂慮,道:「明日就是登基大典,皇上要帶著王公大臣到太后宮見禮的。太后既鳳體不豫,這可怎生是好?」
十三阿哥見他幸災樂禍,心中著惱,但是兩人長幼有別,又不好在新皇登基前起嫌隙,只能強忍了。
待三阿哥離開,十三阿哥使人叫過這幾日駐守永和宮的內侍陳福,道:「皇上今兒可來過來?何時來的?」
陳福俯身道:「回十三爺的話,皇上來過了,五鼓時過來的。」
十三阿哥望了望永和宮正殿,暗暗歎了口氣,沒有再多問,直接轉身回乾清宮尋四阿哥。
不管怎樣,還得求太后受明早受禮。
四阿哥因哀痛方深,不忍安居內殿,以乾清宮東廡為倚廬,自國喪日起居乾清宮東廡。
十三阿哥到時,隆科多與馬齊正引著禮部官員,請示明日登基大典的相關細節。
居喪數日,四阿哥的臉上難掩乏色。
聽著諸人奏請相關事宜,四阿哥說了幾句,不過是為尊崇大行皇帝,不從梓宮前上輦什麼的。其他的,則是讓禮部按照大行皇帝登基大典安排。
說完這些,他像是乏極,擺擺手叫眾人退下,只留下十三阿哥一個。
「額娘仍是沒有見你們。」他用平述的口氣說道。
十三阿哥點點頭,道:「四哥,您再過去求求吧。太后只是因大行皇帝駕崩,心中鬱結。許是見四哥摯誠,心情就好了……」
四阿哥面上露出幾分譏笑,道:「我沒求嗎?不說這些日子早晚請安,昨兒我去了五回,又抵什麼用?她心裡不自在,不是因皇阿瑪駕崩,而是以為我搶了她小兒子的皇位。我總不能,為了哄她歡喜,就將皇位拱手相讓。」
十三阿哥聽他話中冷意森嚴,心中一顫,道:「母子天倫,太后總會想明白的。」
四阿哥看著十三阿哥,過了半晌,道:「十三弟替我跑一趟太后宮,告訴她,若是不想要幼子平安,明日就隨意!」
十三阿哥聽了,大驚失色:「四哥,萬不可如此……這樣一來,豈不是傷了母子情義……」
四阿哥苦笑道:「我都不再自欺欺人了,十三弟還裝糊塗嗎?哪裡又有情義可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