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一章祈佛
不僅曹顒詫異,對於這個結果,連康熙都沒想到。
登基御宇六十年,他並不是個畏懼戰爭的帝王。青年時的平三藩,壯年時的噶爾丹叛亂,都是傾國之力。
誰會想到十幾萬大軍陳兵西北,只零星的打了幾次,就鬧到要和談。
朝廷的顏面何在?但是若是不談,又怎麼支撐這十幾萬大軍的嚼用?
從三月開始,各地報旱災的折子不斷。
截至到五月初,北方大旱成災,已經成不可逆轉之勢。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春小麥絕收,糧價騰貴,民多饑餒。
各省巡撫相繼上折子,請朝廷調糧賑濟。
而數年之間,為西北戰事集結的幾萬匹戰馬,不耐高原氣候,傷亡了幾成。兵丁將士也換防數次,才勉力維持。
這仗,怎麼打?
想著朝臣張羅辦慶典,康熙說不出什麼滋味。
他也不知,為何會民生多艱,難道是自己有失德之處?就算熟知天地理,他也有些惆悵起來。
他這做皇帝的心情不好,避暑山莊的氣氛都變得低迷起來。
往年熱鬧的端午節,今年也顯得冷清不少。
偏生今年隨扈的皇子阿哥為歷年之最,這熱河的氣氛就有些古怪,大家全無平素的熱絡,有點自掃門前雪的意思。
誰都怕有惹眼,引得康熙遷怒。就是向來招搖的九阿哥,都安份不少。
十六阿哥百無聊賴,十六福晉又因照看小格格,沒有到熱河。除了盯著內務府的差事,他就逛避暑山莊內外的喇嘛廟。每到一處,他都捨香油錢,倒是真心實意祈福。
祈禱康熙與王嬪健康長壽,祈求佛祖保佑十六福晉日後達成心願,添個健康的嫡子。父母給他骨血,妻子伴他一生,只要這幾個人平安康泰,其他爵位錢財就都是身外物。
這份超然物外,倒是入了四阿哥的眼。
兩人數次在喇嘛廟不期而遇,兄弟兩個還說了回禪。雖覺得十六阿哥對佛家認識還淺薄,但是這份鬧中取靜的心性,卻引得四阿哥暗讚。
十六阿哥則是記得曹顒的話,對自己這位冷面四哥恭敬親切,做足的弟弟的姿態。
四阿哥老大欣慰,似乎覺得熱河的日子也不那麼難熬,將自己用慣的一尊香爐贈給十六阿哥。
若不是戶部差事多,兼著怕皇父多心,他都想與十六阿哥結伴論佛。
十六阿哥也沒想到自己一時心血來潮的閒逛,會同四阿哥蹭出交情,有些哭笑不得。自然是加緊了小心,生怕皇父有什麼不滿之意。
如今,大家都忌諱,生怕有「縱橫」、「結黨」之嫌,引得皇父生厭,他十六阿哥也不是三頭六臂的人物,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但是,他也沒有刻意停止了自己的「閒逛」,以免著了行跡,就要得罪四阿哥。
說來也奇怪,他心中本是不信這些泥胎塑像的,早先只以為這些不過是愚民,但是許是寺院廟宇深廣,夏日生涼的緣故,只叫人靜心許多。
而吃慣了御膳房的大魚大肉,在這初夏時節,偶爾來頓素齋,也叫人食慾大振。
十六阿哥自己用得好,想到王嬪那邊,就專門訂了桌素席,孝敬到母親面前。
兒子孝順,當娘的沒有不歡喜的。
但這歡喜中,王嬪也帶了幾分隱憂。
知子莫若母,曉得兒子這行為反常得緊,她如何能不擔憂?
母子兩個用了素席後,王嬪就打發宮女內侍們出去,留下十六阿哥說話。
「你是不是最近心裡有什麼不痛快?是受了欺負了,還是怎麼了?要是覺得憋屈,就同額娘說說,千萬別憋在心裡。」王嬪看著兒子說道。
十六阿哥聽得有些莫名其妙,笑著說道:「好好的,額娘怎麼說起這個?兒子能受什麼委屈,最近差事清閒,日子過得愜意得緊。」
「你莫哄我,要是沒有存了心事,你怎麼老跑寺廟?聽說你到了熱河後,就茹素了。你這麼個大小伙子,日日青菜豆腐,怎麼受得住?」王嬪見兒子答非所問,帶了幾分嗔怪道。
「這都哪兒跟哪兒?」十六阿哥聞言,不禁失笑,道:「額娘想多了,兒子不過是最近腸胃有些不舒坦,才想著淨淨腸胃。且挑嘴呢,就撿山珍吃。熱河的蘑菇是出名的好,兒子頓頓不重樣,半點沒誇著自己。」
王嬪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又問了十六阿哥是否看太醫,太醫下沒下方子什麼的,確認他心情沒問題,身上也沒什麼毛病,才好生囑咐一番,放他離開。
王嬪性子沉穩內斂,並不是多話之人。
這番叮囑,也是盡顯慈母心腸。
十六阿哥不僅不覺得囉嗦,反而感動得緊。
從王嬪處出來,十六阿哥想著自己開府後之事……到時候奉養母親,骨肉天倫,還算有些奔頭……
不過,前提是……母親寡居身份,才能離了內宮,隨子就府……
想到這裡,想到康熙這兩年藥不離口,十六阿哥雀躍的心情,又平復下來……
這時,就聽見有人笑著說道:「愁眉苦臉,這是琢磨什麼呢?」
十六阿哥抬起頭來,就見九阿哥搖著扇子,踱步而來。
九阿哥體態肥碩,這兩年越發顯得富態。
他早年最不愛離京的,就算點了隨扈的差事,也都推掉。這兩年跟著出來,多少與他因體胖不耐京城暑熱有干係。
「還能愁什麼?不過是愁銀子,逛了幾日寺廟,這香火銀子也壓人。我那點零用錢,還得養家餬口,哪裡夠使喚?」十六阿哥苦笑道。
九阿哥笑著橫了他一眼,道:「誰不知道,內務府就是個金山。別的不說,一年四季外頭莊子的孝敬,就頂幾個親王的俸祿。哥哥又不找你借銀子,別跟哥哥哭窮,怪沒意思的。」
十六阿哥笑了兩句,道:「九哥是來尋弟弟的?」
九阿哥點點頭,已經收了臉上的笑,道:「我剛給母妃請安出來,皇阿瑪在,打發我來尋你過去。」
十六阿哥見九阿哥神態不對,帶了幾分小心,道:「九哥,皇阿瑪傳我何事?」
「還能有什麼,聽母妃提了句內庫什麼的,應是問你內務府的差事吧?」九阿哥隨口回著,抬頭看了看天,嘟囔道:「他大爺的,今年真邪性,連熱河都的日頭都比往年曬人,這才五月初,天就燥熱成這樣,六、七月還怎麼待人……」
*
京城,戶部,本堂衙門。
看著陝西大旱的消息,曹顒似乎有些明白十四阿哥「和談」的無奈。
西北十幾萬兵馬,全賴北方諸省供養,如今從山東到陝西,這旱情遍及半個中國。
北方十年久旱,所以朝廷祈雨是常例。但是往年旱,也不像今年這麼邪乎。往年莊稼,不過減產幾成,今年卻是數省夏麥絕收。
這「絕收」報到朝廷,不過輕飄飄地兩個字,但是背後多少家破人亡,多少流離失所,曹顒有些不敢想。
他不是上帝,也不是佛祖,能普渡眾生。
心裡雖不忍,但是也只是不忍罷了,過後還是想因這大旱災情,會引起的朝廷動盪。
在朝廷財政匱乏的時候,北方大旱,看來西北「和談」勢在必行。
避開大的戰事,姐夫也不會立下「顯功」,也算是好事。
朝廷出動十幾萬大軍,就是將策旺阿拉布坦從拉薩嚇走,壓根就沒有大軍對上。
策旺阿拉布坦率兵退出**,回到老巢伊犁休養。
如今西北大軍中軍從西寧移駐甘州,做足往伊犁進發的姿態。
要是「和談」成功,好處是朝廷就不用再添西北的大窟窿;帶來的惡果也是顯而易見,那就是給策旺阿拉布坦修生養息的間隙。
等到他緩過氣來,朝廷想要剿滅,難度就更大。
從戶部出來,曹顒策馬往七阿哥府去。
明日就是端午,端午節過後,他就要動身往熱河。
雖說康熙是給假一個月,但是他也不好假滿再動身,畢竟從京城到熱河,路上還要耽擱幾日。
休養半月,七阿哥傷勢早已穩定。只是在人前,他還做疲弱態。
就是怕功虧一簣,傳出他好了的消息,使得康熙改變主意,叫弘曙不用在回來。
曹顒知道他的心事,在人前也是跟弘倬他們似的,滿是擔憂。
聽說女婿明日就往熱河去,七阿哥少不得叮囑幾句,不過是要他謹言慎行,行事要越發小心。
因為他身在顯位,一言一行,都為人矚目。
曹顒一一應了,翁婿兩個說了話家常,他才告辭出來。
回到府中,曹顒回梧桐苑更了衣,就同初瑜兩個到蘭院。明日就要離京,這一去要五、六個才能回來,還有許多事兒,母子兩個要商量。
進了院子,曹顒就聽到上房裡傳來唧唧咋咋的聲音。
「老爺、太太……」廊下小丫鬟請了安,挑了簾子請他們夫妻進去。
這一進西屋,曹顒就覺得眼花。
孩子們都在,高太君也在,盤腿坐在炕上,手中拿著五彩絲線,給孩子們系「五彩線」。
女孩子妞妞、天慧、香玉,男孩是天祐、恆生、左住、左成、長生與耀輝,攏共是九個。
見曹顒夫婦到了,孩子們都起身叫人。
平素還覺得李氏的屋子大,現下這一屋子的孩子,卻顯得擠了。
李氏卻不覺得鬧,只覺得這才是家族興旺之相。唯一遺憾的是,自家骨肉有些單薄,要是兒子、媳婦能再給自己添兩個孫子,就萬事大吉。
等到孩子們都繫了五彩線,高太君見他們母子有話說,就先回芍院,孩子們各自山區。
依照曹顒的意思,想讓李氏帶著孩子們都往海澱園子避暑,省得京城暑熱難耐。
李氏雖苦夏,但是到底是女人家,丈夫在時,以夫為天;丈夫沒了,就諸事靠著兒子。
兒子要出京,這滿府只剩婦孺,海澱園子雖涼快,卻是城外。李氏膽小,不肯輕動。
曹顒見她不想去,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這一去,要半年功夫,身邊總要有人侍候。下人如何能盡心?我的意思,是讓媳婦與你同去才好,正好媳婦也歇歇。要是能就此懷上一個孫兒,也是祖宗保佑。只是你們外祖母到京,媳婦不好現下就去。等過些日子,還是讓媳婦去熱河。府裡的家務,都是有規矩的,我盯著也出不了亂子。」李氏對曹顒說道。
「母親,除了家務,還有孩子們。母親還要照看長生,也不好太過操勞。」曹顒心裡是樂意妻子去熱河的,但是想著剛才那一屋子蘿蔔頭,就覺得頭大。
李氏搖搖頭,道:「我還沒老,替你們費心點怕什麼?你是家裡的頂樑柱,這關外又與你犯沖,前些年哪回去不生出事端來?要是叫你孤零零地在關外待半年,我還不放心。還是過些日子叫媳婦去才好,總不能讓你一個人過中秋。」
曹顒回頭看了妻子一眼,見她面露希翼,心中一暖,對李氏道:「如此,就要累母親操勞了。」
李氏見他點頭,笑著對初瑜道:「媳婦這幾年也受累了,今年就當鬆快鬆快,出去溜躂溜躂……」
次日一早,曹顒早早地就起,早飯過後,便辭別眾人,騎馬出城。
因婆婆發話,要她月底也動身往熱河,初瑜心中少了幾分離愁,倒是生出幾分期待來。
婆婆多年不管家務,這賬冊鑰匙等物,也繁瑣得緊。
初瑜又想著是不是早日將孩子們的秋衣制了,就算孩子的秋衣不著急,但是曹顒入冬才能回京,也需要帶些新衣過去。
於是,她又使人拿了丈夫去年的舊衣服做樣子,尋人縫製新衣。
這忙了幾日,她才靜下心來,拿著黃歷算日子,尋思丈夫到沒到熱河,樂夏她們服侍得妥當不妥當什麼的……
此時,曹顒經過數日奔波之苦,終於到了熱河……
到別院沐浴更衣後,他就拿了牌子,到避暑山莊外遞牌子請見。
這康熙有空沒空見不用管,不過是告訴外頭,自己到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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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曹家,東府。
兆佳氏房裡,紅梅已經是哭花了臉,半天不肯挪步,哭著的求道:「太太,奴婢不嫁,還是讓奴婢侍候太太吧……」
她老娘見她不像話,使勁地掐她胳膊,生生地捏住,滿臉堆笑地對兆佳氏道:「太太,這孩子面皮薄,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