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一章風向
曹家雖有一兩百下人,但是多是家生子,從其中能挑出得用的人有數。稍微出息些的,都在曹顒身邊。
剩下天祐這一代,孩子們,得用的人手就不足。初瑜之前同曹顒提過此事,因在孝期,也不好大張旗鼓買下人,就想等到出孝再說。
「外頭買的人雜,等過些日子,若是有官奴,買上些使著還便宜。」七阿哥說道。
收沒為官奴的,多是罪臣家屬。曹顒想到紫晶身上,忙擺了擺手,道:「岳父,官奴還是算了。是要給天祐他們預備的,存了怨氣,再生出是非反而不美。反正孩子們還小,也不著急,慢慢挑著看吧。」
七阿哥見他這般說,就放下此事不提,道:「太醫院有消息出來,趙申喬已經不行了,怕就是這幾日。他上了折子乞休,皇阿瑪不准,下了恩典,免了追繳餘下的銀子。不止他,兵部尚書范時崇從西北回來後,也一直病著,怕也熬不過這個冬天。」
趙申喬是康熙初年的進士,為官五十多年,今年已經七十七,算是高壽。這范時崇,今年才五十,還不到花甲之年。
「范尚書前些日子不是說已經好了麼?怎麼病得這麼重?」曹顒有些意外。
范家是開國勳爵之後,漢軍旗裡數一數二的人家,自從范、李兩家聯姻後,李家已經隱隱有視范家為靠山的意思。
今年的中秋節禮,李家甚是慷慨。據曹顒所知,以王氏的名義,送給尚書夫人的節禮,比給李氏預備得還豐厚。
曹顒當時還覺得遺憾,若是李含玉嫁的不是范時崇的次孫,而是長孫,那李家說不定就真有了倚仗,曹家也能輕省些。
范家行事素來低調,侍候幾代帝王,也沒有結黨營私的行為,算是前清官場的不倒翁。
對於李家的熱絡,他們也處之泰然,只當是尋常親戚往來,叫曹顒看了,真是佩服不已。
不過這也讓曹顒看清楚一件事,「功臣」同「寵臣」的區別。
「功臣」之家,餘蔭幾代,就算偶有子弟不肖,帝王為了名聲,多會寬免,不會輕易處置斬殺;「寵臣」什麼的,要看帝王的心情,也要謹記「一朝天子一朝臣」,得以善終者少。
戶部兵部,本就是六部中的重要衙門,如今恰逢西北戰事,更是重中之重。
「為了建兵站,他在西北跑了一年多。別說已經年過半百,就是年輕人,也未必熬得住。不少人盯著這兩個缺,現下還不知皇上是什麼意思。只盼著上來個懂事的,你起復後也能省心些。」七阿哥說道。
見七阿哥面有擔憂之色,曹顒道:「岳父不必擔心,就算上官難處些也無礙,小婿凡事恪守本分,不叫人挑出錯來就是。實是計較得厲害,上面還有皇上看著。」
七阿哥點點頭,又說了幾句家常。
他心中沉甸甸的,不僅僅是為女婿即將起復之事,還有被駁回的請立郡王長子的折子。
弘曙康熙三十六年生,今年已經二十四,早到了該請封的年紀,七阿哥也早已將長子默認為自己的王府繼承人。
實沒想到,請封的折子遞上去,卻是駁回,朱批:「待後再議!」
根據宗人府那邊的消息,三阿哥同五阿哥都上了請封親長世子的折子。若是不出意外,封世子的旨意,年前就能下來。
對於皇父的用心,七阿哥也能察覺一二。郡王府庶出大阿哥,與冊封過的郡王長子,份量天差地別。
皇父駁回請封弘曙的折子,是不願封了他郡王長子的名號,使得他成為西北軍中僅次於十四阿哥、平郡王的人物。
不知道,這份不願,是怕弘曙分十四阿哥的軍功同權利;還是擔心一個郡王長子的身份,加重十四阿哥的權利籌碼。
直到這時,七阿哥才明白女婿不讓幾個小舅子同十四阿哥多往來的緣故。
只要沾上奪嫡的邊,凡事不得自專,真真是前程莫測,令人憂心……
福晉正房,花團錦簇,因大格格歸寧,王府眾女眷都過來湊趣,眼下更是臉上都帶著喜氣,不住嘴地圍著福晉說著奉承話。
原來,剛剛五格格的陪房任嬤嬤回王府報喜,五格格有喜了。
這是她出嫁三年,首次懷孕,說是想吃王府裡醃的小茄子,除了給娘家送信,還專程提到王府吃食。
五格格出嫁,封得是郡主,嫁入的溫都氏,是滿洲老姓人家,開國勳臣府邸。但出嫁就是出嫁,與公主開府還不同,侍奉公婆、操持家務、繁衍子嗣,樣樣都要周全。
即便身為皇孫郡主,身份高貴,這無子也是為婦者大忌。
七福晉就是因無子的緣故,受了半輩子的閒氣,自是不願女兒受自己舊日苦楚。
自打五格格成親後半年還沒有懷上,七福晉就使了兩個婆子,過去侍候女兒湯藥,就擔心她遺傳自己的宮寒之症,不易受孕。
如今可下懷上,雖不知男女,但是到底還年輕,只要能受孕,就是好消息。
初瑜在座,聽了這喜事,也是為妹妹高興,心裡已經琢磨送什麼賀禮過去。
「除了醃的小茄子包,她還愛吃肉鬆,剛好內務府才分下些,是福建貢上的來的,也收拾些,該五格格帶去。」七福晉是真歡喜,眼睛笑著彎彎的,對任嬤嬤說道。
任嬤嬤忙道:「還是福晉心疼格格,格格最近正害喜的厲害,得了這個,指定歡喜。」
「害喜?瘦了沒有?她小時候還好,零嘴一刻也不撒手,圓嘟嘟的,長大後反而瘦下來,這嫁人後操心的事兒多,身子更顯單薄。」聽到這個,七福晉不禁有些擔心。
別人不好相勸,只得初瑜開口道:「額娘放心,七阿哥『百歲』時,五妹妹也回王府來了,看著氣色正經不錯。若是額娘實在不放心,就使人過去看看五妹妹,要是因為擔心我們,再傷了額娘的身子,五妹妹曉得了,也難安。」
七福晉點點頭,打發人賞了任嬤嬤錢封,帶她下去收拾五格格的東西,又打發兩個嬤嬤,過五格格婆家探望。
安排完這些,她也有些乏了,就打發其他女眷散去,只留下初瑜說話。
「只盼著你五妹妹能有你的福氣,一舉得男,往後的日子就好熬了。」七福晉拉著初瑜的手,長吁了口氣,說道:「明兒額娘就使人去廣化寺捨銀子,為你妹妹積福。額娘這輩子,也沒別的盼頭了,只望你們都好。」
「五妹妹是有福的,額娘就放心吧。」初瑜柔聲勸道。
「等你妹妹生了兒子,剩下的,額娘就盼著天祐娶媳婦,天慧出嫁了。」七福晉不想初瑜以為自己偏心,將話轉到外孫、外孫女身上。
初瑜帶著恬靜地笑容,陪著嫡母說家常,心中卻是在歎氣。
在七福晉心中,能被當成孩兒的,只有初瑜同親生的五格格,連弘曙這個七阿哥默認的繼承人,七福晉也只是面上過得去。
說了幾句話,見初瑜真心為妹妹高興,沒有不開心的地方,七福晉也就放了心,打發她去側福晉房裡。
離了七福晉的屋子,初瑜的笑容就有些掛不住。
方才王府女眷到福晉房裡看她,其中並不包括初瑜的生母側福晉納喇氏。
不過王府中本沒秘密,想必這會兒功夫,納喇氏也該得了消息。五格格懷孕,除了嫡福晉之外,對王府其他女眷來說,無所謂歡喜不歡喜;可是納喇氏這,卻是容易觸景生情。
畢竟,二格格比五格格大兩歲,又早出嫁一年,至今還沒有懷孕產子的消息。
到了生母房裡,初瑜小心翼翼,還想著該如何勸慰。沒想到納喇氏神色平常,並沒有不快之色,反而將下人都打發下去,拉著初瑜,笑瞇瞇地將一張藥方子擱在她手上。
初瑜大概掃了一眼,上有當歸、首烏、百合、女貞子這些,就猜出個大概齊,道:「額娘,女兒一直用藥調理,不用換方子吧?」
納喇氏搖搖頭,說道:「之前的調理身子的,滋陰的,這回卻是易受孕的。額駙再過兩月,就要出孝,趁著年輕,在給天祐添個小兄弟才是正經。雖說你們府裡孩子多,到底都不是自家血脈。天祐一個親兄弟都沒有,實在單薄了些。就算你不著急,你婆婆也會急的。與其到時候裝大度,給額駙屋子裡添人,還不若生在你肚子裡。」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這方子早就得了,之前沒敢給你用。她用著方子用了半輩子,也沒養出個小阿哥來,我只當是不頂用。沒想到五格格用這方子調理身子,還真就懷上了。我早已問過太醫,這方子主要是以滋陰暖宮為主。咱們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這方面的毛病,用這個方子,總是沒壞處。過些日子,使人照方子抓了藥,給你二妹妹也送些去。早知她們那邊缺藥材,當初的嫁妝中,就該多預備些這個。」
雖說她沒有明說,但是初瑜也聽出這方子,就是七福晉使過的。
薄薄的一張紙,她覺得沉甸甸,不堪重負。
生母「借方子」的手段,未必光彩,卻是拳拳愛女之心。不願去想嫡母,為何這些年,也沒想過將方子給自己,而在五格格出嫁半年後,就使人過去侍藥。
養恩,生恩,都是恩。
做兒女的,唯有感激。兩相比較,不僅失了恭敬孝順之心,還讓自己心裡發堵,何苦來哉?
這世上,不僅做家翁的有時候需要糊塗,做兒女的有時候也糊塗些好……
紫禁城,阿哥所。
雖然十六阿哥說要同十六福晉一起「坐月子」,但是十六阿哥總不好真留在十六福晉屋裡。倒不是怕旁人說閒話,而是他臀部的傷厲害,不願在妻子面前多露行跡,省得她擔心。
最後,十六阿哥就安置在書房中。
現下,他雖然趴在軟榻上,但是面如寒霜,狠狠地盯著跪在地上的七月,道:「當初到底是什麼情形,給爺再仔細說一遍。若敢有一個字假話,小心爺剝了你的皮!」
七月跪在地上,只覺得嘴裡發苦,眼淚已經出來,忙磕頭道:「主子,奴婢對天發誓,所言句句是實。二爺走後,福晉主子就動了胎氣。傳太醫前,福晉主子就吩咐了奴婢們慎言,不要讓旁人扯到二爺身上,省得疏遠了母子情分,使得主子難做,讓外人看了笑話!」
這後頭幾句,卻是合著十六福晉平素的性子。
況且,七月並不是十六福晉的陪嫁,而是宮女,這些年來也算懂事盡心,沒道理搬弄是非。
十六阿哥擺擺手,打發七月出去,沉思片刻,對趙豐道:「弘普素來乖巧孝順,沒人攛掇,斷不會如此行事。去傳我的話,段氏、金氏照看小主子不盡心,打五十板攆了;二阿哥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都關了,隨後發到內務府處置。」
段氏、金氏是弘普的乳母,現下照看弘普起居。
趙豐聽了,心下一顫,不說旁的,就是二阿哥身邊侍候的小太監多保,是他親自帶了多年,管他叫「師傅」。
如今十六阿哥這一清理,多保在這宮裡就再無前途可言。被主子驅逐的下人,哪能得了好去?
「爺……一下子處置這些人,動靜大,還不知會引出什麼難聽的。要不先私下審審,看看是哪個黑心奴才嚼舌頭,也好揪出來給福晉主子出出氣?」趙豐斟酌著,小聲說道。
「不必。隨別人怎麼說,干爺底事?」十六阿哥擺擺手,道。
心中雖惱,但是一邊是嫡妻,一邊是素來疼愛的長子,十六阿哥沉聲道:「也好讓弘普長長記性,什麼是能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
前門外,德興胡同,尚書府。
四阿哥與十三阿哥奉了康熙口諭,探病出來,趙申喬的兒孫們,親自送出大門。
四阿哥轉過頭,又仔細吩咐了幾句,才同十三阿哥一起上橋。
眾人跪送,心中都鬆了口氣。之前,他們兄長與大伯原太原知府趙鳳詔弄出的貪墨案,朝廷追繳貪墨的銀兩,將趙府上下都清空了。
如今,老父病重,都是典當官服朝珠什麼的,才得以抓藥。
要是再追繳下去,他們這些人,就算都要官賣為奴,也未必能償還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