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十九章親者痛
擋在曹穎前面的,並不高大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曹穎視為命根子的長子孫禮。
夏日裡的衣衫本就單薄,孫禮身上只穿著雨過天晴色的湘雲紗袍子。孫玨這一鞭子下去,正抽到孫禮後背。
孫禮疼痛之下,身子一趔趄,帶倒曹穎,母子二人皆跌倒在地。
背上有衣服,還不顯,脖頸一側,觸目驚心的,是半條血檁子。
曹穎被這番變故驚的,瞅著兒子,說不出話。
孫玨這邊,醒過神來,越發怒不可赦,一腳踢向孫禮,喝道:「反了,反了,你這小畜生是要忤逆不成?」
孫禮畢竟是弱少年,這一鞭子已經抽得他後背火辣辣的,滿腦門子冷汗,對這一腳更是沒提防,狠狠地摔了出去。
母子二人身後,就是散落的膽瓶碎片。
曹穎的後背,孫禮的右臂同手掌,都被碎片扎個正著,頓時血流如柱。
孫玨還要上前,那兩個年長的婢妾已是瞧出不對,忙抱住孫玨的胳膊,道:「爺,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
夏蟬避在一邊,見孫玨奪命閻王的模樣,唬得瑟瑟發抖。
孫玨鞭也鞭了,踹也踹了,看著妻兒渾身是血,腦子裡清醒幾分,冷哼了一聲,上前抓了夏蟬的胳膊,大踏步出去。
扣兒稍加遲疑,還是小跑著隨著出去。
「禮兒……禮兒……」曹穎顧不得後背的疼痛,坐起身來,看著兒子袖子都被血濕透了,唬得魂飛魄散,哪裡還顧不得去看孫玨。
孫禮的目光,落在曹穎身後沾血的瓷器碎片上,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母親……母親……」
屋子裡三妾之中,大姨娘是孫玨少時的丫鬟,年老色衰,早已失了寵愛,如今住在後罩房;二姨娘是曹穎的陪嫁,也是庶子孫初的生母;剩下的小姨娘是孫玨六月裡新納的,不過十五、六歲,低眉順眼,從不敢高聲。
大姨娘、二姨娘忙扶起她們母子二人,到炕邊坐下。
原本見夏蟬還以為是老實的,如今見了這出鬧劇,她們兩個只覺得自己爺是被狐媚子上身,發了癲瘋,要不然怎麼能狠心往嫡妻長子身上下這麼狠的手。
曹穎先前驚嚇過度,還不覺得什麼,現下這會兒,摟在兒子,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再也止不住。
孫禮見母親頭髮散了,珠釵也歪了,衣服上血跡斑斑,紅了眼圈,咬牙道:「父親放心,兒子已大了,定不叫他再動母親一指!」
曹穎見兒子這般,更是心如絞痛,哭著搖頭道:「我沒事,倒是禮兒……你這傻孩子,為何要往鞭子下撲……」
這會兒功夫,母子兩人的血跡,滴滴答答的,已經濕了炕席。
大姨娘無子,待孫禮向來好,見他小臉越來越白,忙上前道:「奶奶,還是快請太醫過來,奶奶同大少爺身上的傷也得收拾收拾。流了這些多血,可不敢耽擱。」
曹穎聽了,道:「我急糊塗了。有勞妹妹,快使個人去請太醫……」
話音未落,就見孫禮「撲哧」一聲,噴出一口血來,身子已經軟軟地歪了過去……
曹穎哀嚎一聲,哆嗦著抱住兒子,臉色唬得沒有半點血色。
孫禮已經雙目不開,牙關緊閉,看著再無一絲生氣。
大姨娘見了,唬得邁不得步,就見曹穎抬起頭來,厲聲道:「快去,快去給我兒請太醫……」
大姨娘也曉得眼下不是耽擱的時候,強忍了腳軟,扶著丫鬟飛也似的尋人吩咐去了。
曹穎抱著孫禮,不肯再撒手,眼淚卻是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這邊鬧得雞飛狗跳,孫嫻同孫初姊弟兩個也得了消息過來。
看到母親同哥哥渾身是血,孫嫻、孫初兩個,都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卻是被曹穎給喝住:「不許哭,不要驚擾禮兒……」
她向來溫和,難得有這般銳利的時候,氣勢也怕人得緊。
二姨娘忙上前,牽了兩個孩子的手出去,低聲吩咐道:「姑娘,二少爺,奶奶現下正急,兩位小祖宗還是先回去……」
「姨娘,哥哥怎麼了?」孫嫻年紀大些,自己個兒擦了眼淚,帶著擔憂看著二姨娘。
二姨娘想著方才孫玨那一腳正踹到孫禮後心上,直覺得一陣後怕。
就算她生有庶子,也從沒敢生過其他念頭。她是曹家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曹家東府當差,曹家才是她的正經主子。
孫嫻見她不吱聲,甩開她的手,道:「我要陪母親同哥哥去……」說著,轉身跑回屋裡。
孫初見姐姐去了,也要跟著過去,卻是被二姨娘伸手拉住,就聽她低聲說道:「二少爺聽話,不許哭,不許鬧,消停地跟著姑娘,萬別擾奶奶心煩……」
待孫初點頭,二姨娘才放他離開。
天邊紅彤彤的,晚霞滿天,卻是瞧著人心慌。
二姨娘捏著帕子,站在廊下,只覺得遍體生寒。
就聽到腳步聲,是大姨娘回來,後邊還跟著周嬤嬤。
「兩位姨娘,這是……奶奶頭晌還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周嬤嬤得了消息,聽說孫玨回來,怕他發作孫玨,想要過來幫襯,沒想到遇到大姨娘吩咐人請太醫,就跟著過來。
她是曹穎身邊得用的,兩位姨娘平素待她也客氣,大姨娘望了望屋裡,不知該如何回道。
還是二姨娘嘴快,低聲道:「爺誤傷了大少爺,奶奶正著急,太醫謝姐姐已經使人請了,嬤嬤還是進去看看奶奶……」
周嬤嬤聽了,立時就明白過來。
哪裡有什麼「誤傷」,這是姑爺又動手了。
只會向女人揮胳膊,算什麼男人?周嬤嬤雖是下人,也瞧這樣的人不起。
她急沖沖地撩了簾子,就將曹穎端坐在炕上,懷裡抱著生死不知的孫禮,孫嫻同孫初兩個,則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淚。
這駭人的情景,使得周嬤嬤也青白了臉,小心地上前。
曹穎察覺有人近前,抬起頭來,哪裡還有平素的溫柔,就跟護崽的母狼似的,眼中滿是狠厲。
滿屋子的血腥氣,半炕的血跡。
「奶奶……太醫就要來了,奶奶還是先放下大少爺,更衣吧……」周嬤嬤硬著頭皮,輕聲勸道。
就聽到曹穎眼睛發直,咬牙切齒道:「若是我兒有個好歹,定叫孫玨……償命……」
周嬤嬤聽了,只覺得心裡發顫,曉得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她跟在曹穎身邊十多年,自是曉得自己主子不在乎自己個兒受委屈,但是一對兒女卻是命根子,外人不得碰的。
早年孫玨屋子除了謝姨娘,還有個收了房的丫頭,只因餵了孫禮喝了半盞涼茶,害的孫禮拉了肚子,就被曹穎打了三十板子,攆了出去。
這次姑爺將大少爺打得人事不知,叫曹穎如何再忍?
周嬤嬤心裡歎息一聲,悄悄退了出去。
事情鬧成這般,想來也是瞞不住,但是現下背著曹穎,往國公府送信,周嬤嬤又怕曹穎過後怪罪。
一時之間,她也拿不定主意,就決定等太醫來了看過主子們的傷勢再說。
說是請「太醫」,但是以孫玨五品官的門第,真正有職有品的太醫,如何能請得到。
過了半個時辰,才有管家帶著個渾身酒氣的老頭回來,說是「許太醫」。若不是後邊跟著藥童,背著藥箱,壓根看不出這酒鬼是大夫。
曹穎掛念著兒子,家中又有沒有男人在,也顧不得女眷不好拋頭露面的那些,就在兒子旁邊看著。
曹穎沒迴避,幾位姨娘自然就陪著。
那許太醫帶著幾分酒氣,就覺得眼睛不夠使了,黏在幾位姨娘身上,「骨碌」、「骨碌」亂轉。
曹穎全心思在兒子身上,渾然不覺。周嬤嬤見不成體統,上前幾步,擋在幾位姨娘前,對那太醫道:「還請老太醫給我們大少爺請脈……」
許太醫被擋住視線,有些不快,瞇著眼睛哼了一聲,一手捏著花白的鬍子,一手撫在孫禮手腕上。
過了半晌,他才裝模作樣道:「看來不大好啊……脈象孱弱,甚是凶險……」
曹穎正盯著他,聽了這話,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已經倒了下去。還是周嬤嬤,一直瞅著她,見著不對,忙上前扶住。
那許太醫已經傻眼,抽了抽嘴角,打了個酒嗝,笑道:「這位奶奶太心急了些,我還沒說完。即便凶險也不怕,只要用了我的方子……」
誰有心情同他說笑,眾人聞言,皆怒目以對。
家中正經主子都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周嬤嬤紅了眼圈,也多了幾分硬氣,請兩位姨娘照看曹穎,她往國公府求援去了……
曹頤這邊,聽了這番變故,震驚不已。
心中已經說不出是怒是悔,還是塞什圖拉住妻子,叫她穩穩心神,先往孫宅去照看。他自己則是往親自出面,幫曹穎母子請太醫去了。
孫家請的那位許太醫,雖沒有見面,但是聽著周嬤嬤所講的,就曉得不是個妥當人,還是尋個好太醫去看看才穩當。
等到孫宅,看著炕上躺著人事不知的姐姐同外甥兒,曹頤心裡後悔萬分。
既知道孫玨不好,就該去尋哥哥給姐姐做主,為何自己攛掇向來柔弱的姐姐,反而給他們招來大難……
前門,孫玨外宅。
因這邊的被褥擺件物件,都叫周嬤嬤帶人拉到孫宅去了,屋子裡面空蕩蕩的。
孫玨坐在炕邊,卻顧不得在膩歪夏蟬,眼前就是妻兒坐在血泊中的情景,只覺得心亂如麻。
想到上次見曹顒,曹顒意有所指的模樣,孫玨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地上踱了踱去。
過了半晌,他對夏蟬道:「你先歇吧,爺回宅子看看……」
夏蟬看著炕稍已經空了的地方,想要問問被子怎麼辦,但見孫玨黑著臉,將話又嚥了回去,送他到門口。
孫玨還沒出大門,就見有家中小廝秦六兒小跑著過來。
孫玨帶著幾分不耐煩,喝道:「討命麼?慌裡慌張的,成何體統!」
這秦六兒見了孫玨,止住腳步,忙稟告道:「爺,小的老子娘打發小的來給爺送信,說是曹家三姑奶奶來了,見了奶奶同大少爺的模樣,已經使人往平王府同曹家送信……」
東窗事發,接下來是,是曹家兄弟姊妹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