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財帛
田氏母子雖客居曹府,但是日常用度,都是與曹家幾個主子一樣。
就說這左住、左成兄弟的冬衣,就是每年四套,由針線上人縫製。所有的布匹與棉絮都是由府中統一採買與分配。
紫晶管家,曉得外頭物價。上等的絲棉,是由湖絲與棉花絮的,顏色潔白,價錢頗為昂貴,一斤要五、六錢銀子。單算棉花的,最好的新棉花也不過十來一斤。要說舊棉花,不會超過四十。
紫晶看著那條棉褲,面上不動聲色,見孩子們玩雪濕了衣裳,打發人帶妞妞、天祐他們回去換衣服。
連左成都由婆子帶下去更衣,紫晶看著妞妞給左住收拾利索,才站起身來,對田氏道:「田奶奶,我那邊有一瓶內務府制的藥膏,是去疤的。讓楊嬤嬤跟著我去取,等過幾日松少爺掉痂,用了正好。」
田氏跟著起身,感激地謝過。
紫晶又說了兩句,同楊嬤嬤一道回葵院。說是嬤嬤,實際上楊氏還不到四十,是個健壯敦實的婦人。
楊氏是小核桃之母,當初隨著田氏入曹家。從田氏生產前,就跟在田氏身邊。左住、左成兄弟落地後,她就是兄弟兩人的保姆嬤嬤。
到了葵院廂房,紫晶屋裡,紫晶沒有馬上取藥瓶,而是對楊氏道:「楊嫂子坐。」說話間,吩咐小丫頭上茶。
楊氏挨著凳子坐了,心下有些忐忑。
紫晶年歲不大,但是為曹家人倚重,身份非同等閒。
待小丫頭奉完茶下去,屋子裡只剩下紫晶與楊氏二人,紫晶道:「楊嫂子,梅院的衣食供給,平素可有怠慢之處?」
楊氏聞言,臉上神情有些不自在,吱吱唔唔的,半晌方道:「紫晶姑娘,我們院子的事兒,多由秦嫂子打理。」
紫晶枉若未聞,問道:「一日三餐,加上四季衣裳,每個月的各種供應,可都妥當?」
楊氏猶豫了一下,終是低下頭,道:「都是好的,田奶奶也感激得緊,平日跟小的說起,也是只有感激大爺與大奶奶的。」
紫晶心裡歎了口氣,那個秦氏是初瑜的陪房。當初分到梅院當差,就是初瑜怕下人中有狗眼看人低的,才特意安排秦氏過去當差。
雖說平素在田氏身邊,最當用的是楊氏,但是楊氏是後入府的,哪裡能同當家奶奶的陪房相比?
見楊氏這般,紫晶也曉得,問不出什麼。在這府裡,也沒有誰能一手遮天,不過這個秦氏不妥當是指定的了。
她起身從櫃子上拿了藥,交到楊氏手中,道:「大爺與奶奶從沒拿田奶奶當外人過,若是有黑心腸的下人敢欺主,也終究會有報應到身上。楊嫂子小心翼翼是好,也要曉得留個心,不要做了糊塗人。」
楊氏早已經起身,低著頭唯唯稱是,就聽紫晶又道:「回去後,將兩位少爺與田奶奶的棉衣包一套,等晚飯後,叫小核桃悄悄送過來。」
說到這裡,她打量了楊氏一眼,道:「楊嫂子的棉衣也包一件,再尋個你們院裡小丫鬟的。」
楊氏再笨拙,也聽出其中不對,抬頭看著紫晶,臉色帶出幾分哀求:「姑娘……」
紫晶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怕,要是秦氏手腳真不乾淨,第一個饒不了她的,就是大奶奶。」
見紫晶態度不容置疑,楊氏只能低聲應了。
紫晶見她這般,不由皺眉,道:「楊嫂子,你也是個可憐人。你當曉得,容你們娘倆進府,大爺與大奶奶是看在田奶奶的情面。人當曉得感恩,不能因想著保全自己個兒,就喪了良心。」
楊氏被說得滿面羞慚,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紫晶也不願同她多掰扯,擺擺手叫她先回去。
待楊氏出去,紫晶抬頭,看了看桌子的坐鐘,已經申初二刻,再過一會兒,李氏與初瑜就要從宮中回來。
既是牽扯到秦氏,就得請初瑜來拿主意……
胡同口,曹顒騎在馬上,隨著曹家的馬車,一道回府。
今兒是臘月二十一,是大行皇太后初祭禮之日。王公百官與旗二品以上官員之妻,都齊聚梓宮舉哀。
各種繁瑣的儀式下來,一日功夫就過去了。
眼看就是小年,卻是因太后國喪的緣故,京城裡全無過年的喜氣,路上行人也稀少。
曹顒的心情,頗為沉重。
根據十六阿哥聽來的消息,這准格爾兵已經到拉薩,拉藏汗已經上書朝廷,求援兵。
隨著康熙五十七年的來臨,十四阿哥的輝煌時代就要來臨。現下,十四阿哥還能忍下;等他意氣風發時,小心眼說不定就要發作。
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年齡相仿,為何康熙就不願給十三阿哥一個機會?
十三阿哥湯泉面君後,臥床半月才漸好。
曹顒想著十三阿哥心如死灰的模樣,心裡不由埋怨自己,是不是多事了。要是沒有他之前的數次鼓勵,十三阿哥也不會漸漸恢復生氣。與其懷著希望,到再次希望破滅,還不如就一直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進府後,曹顒先到蘭院見過父親,見他氣色好些,心裡也放心許多。陪著說了一會兒話,曹顒才起身回梧桐苑。
夫妻兩個更了衣,天祐與恆生兩個給父母請安,封氏也使婆子送天慧過來。
小丫頭粘人得緊,每日都要回梧桐院來安置。
曹顒抱著女兒,說了幾句話。喜彩已經帶人將擺飯,初瑜就打發人回葵院告訴紫晶,留兒子在這頭用飯。
吃完飯,天祐與恆生兩個對視一眼,說了左住跌倒之事。
聽說膝蓋磕出血來,初瑜不禁皺眉,嗔怪地看了曹顒一眼。曹顒使人澆冰場時,初瑜就不同意,就是怕孩子們小,磕了碰了,叫人心疼。
曹顒這邊卻說男孩子就該皮實些,也不能整日裡就拘在書房做書獃子。
現下,曹顒聽說左住磕了,也有些不放心,問道:「摔得厲害不厲害了,有太醫過來沒有?」
天祐回道:「七娘姐姐說沒大事兒,不用請太醫。」
曹顒聽了,這才放心。初瑜這邊,已經站起身來,對曹顒道:「額駙,我還是過去瞧瞧,要不也不放心。多大點兒的孩子,田嫂子還不曉得該怎麼惦記。」
曹顒點點頭,初瑜才使**哄天慧安置,她帶著幾個丫鬟,往梅院探視,
天祐與恆生兩個,則留在梧桐苑,由曹顒考問功課。
就是怕兒子們,在私塾閉館後放羊,曹顒給他們留了「寒假作業」,就是背《論語》。
天祐不在話下,恆生這邊還是困難。曹顒看著他撓頭抓耳的模樣,想起自己個兒小時候背書的情景,不禁莞爾……
梅院這邊,初瑜見左住確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與田氏說了會兒家常,才告辭出來。
才到門口,她就被紫晶請到葵院。
初瑜慣會看臉色,見紫晶等著自己,心裡已經曉得有異。到了葵院,她就將幾個人都打發下去。
「是府裡有事?」初瑜問道。
紫晶將梅院供給不對之事說了,聽得初瑜怒氣橫生,沉默了半晌方道:「榕院那邊使人看了麼?」
「那邊還好。」紫晶回道:「分別叫了幾個管事的,也問了妞妞,並無人敢怠慢欺瞞。」
「總數還保住一處,要不然我真沒臉見大爺了。」初瑜歎了口氣,道:「雖是我陪嫁過來的,進了這個門,就是曹家的奴才。姐姐不必顧及我。」
紫晶聞言,卻沒有接話。
不管紫晶如何管家,這府裡的當家主母是初瑜。秦氏那邊,只能由初瑜處置,紫晶與李氏都不好插手,要不然就傷了初瑜顏面。
初瑜見紫晶不說話,也曉得這個道理。她拿起左住的新棉衣,看著露出的劣棉,咬了咬牙……
回到梧桐苑,初瑜遲疑了一下,還是對曹顒說了實情。
曹顒這邊,勃然大怒,看著初瑜道:「咱們都客氣,做下人的倒擺起譜來了?這是被銀子晃花眼了,怎麼處置?」
他心中愧疚自己的粗心,對妻子也生出埋怨。秦氏敢這般大膽,指定不是一朝一夕,背後仗的還是初瑜的勢,要不然怎麼能瞞住紫晶。
這是在自己家中,還讓田氏母子委屈,曹顒如何能不發火?
「這般黑心的奴才,自然是不能留了,打幾十板子,攆出去。」初瑜說道。
「當一份差事,拿份月例,也夠養家餬口。真是人心不足。老爺太太是脾氣好的,你也鮮少處置人,就有人不知好歹。府裡人口也太多些,別管是你帶來的,還是這邊的,瞧著不妥當的,就多放出去幾房。內宅留太多人了,也沒什麼用,不夠她們生事兒的。」曹顒想了想,道:「像秦氏這樣的,定不是一個兩個。今兒為了貪圖幾兩銀子,能苛待田氏與左住、左成;明兒為了銀子,就能伸手到天祐與恆生身上。留著也是禍患,還不若全都攆了。」
人心隔肚皮,曹顒老是防著刁奴行兇,對於府中下人管束頗嚴,沒想到這內宅之中,也有人做耗。
初瑜聞言,猶豫了一下,道:「如今在國喪中,一下子放太多人出去,生出事端來,也引人側目。要不然先尋了由頭,攆到莊上去,年後再放人。」
曹顒點點頭,道:「要是有願意贖出的,就允贖出。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省得心懷怨恨,出去詆毀。」
初瑜點頭應了,秦氏卻沒有逃過一劫。
次日,正好不用進宮舉哀,初瑜就尋了由子,發作了秦氏,在內宅頭面管事面前,打了四十板子。這不是顧及太后喪中,有所避諱。
秦氏疼得半死,連聲哀求。
初瑜瞧也不瞧她,吩咐趙安家的接替秦氏的差事。趙安家的,就是早年在曹顒身邊侍候過的惠心,是個穩當人。初瑜怕其他人不盡心,就將梅院交代給她。
就算秦氏原本糊塗,這下子也曉得是之前行徑露了手腳,拖著挨了板子的身子,跪起來不停地扇自己的嘴巴,只求主子饒了自己這遭。
初瑜掃了她一眼,對紫晶道:「她男人是什麼差事?聽說還有三個兒女?」
這個秦氏,她是真恨了,哪裡還會再留著。
「回大奶奶的,她男人原是奶奶鋪子管事,這幾年在前院當差,侍候小爺們出門的。有個女兒,在梅院當小丫鬟;兩個兒子,是松少爺的伴讀。」紫晶回道。
初瑜聽了,沒有再看秦氏,淡淡地說道:「今兒起,都攆到莊子去做莊僕。使人看好了,除了身上穿上,什麼也不許帶出去。」
秦氏已經嚇傻了,站著的管事婆子與媳婦也都白了臉。
身為家奴,天大的體面,都是主子給的,主子自然也能一句話收回……
對於初瑜對秦氏的處置,曹顒聽後,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她將家規都好好列列。這一府上下,百十來口,就算有不爭氣的,一切按照規矩辦事,也能防患於未然。
他心裡也曉得,不管是在外人眼中,還是在府中下人眼中,田氏母子都是寄人籬下。雖說曹顒認了義子,但是世人講究血親。
田氏對外的身份,是曹家前西席的外甥女,這與曹家的關係實在淡些。
由秦氏這個教訓,也使得其他人能曉得輕重。
這邊家務事正惹得曹顒心煩,這一到宮裡,他就被十六阿哥被纏上。原來十六阿哥接了個新差事,那就是負責監督內務府這邊在半月內縫製一萬套棉衣。
這是要送到西北軍前的,已經縫好了一萬套,這幾日就要派侍衛送往西北。
這算是吾皇恩典,所以才不是戶部掏銀子,而是花費的內務府的錢。
這一聽說是棉衣,曹顒神色有些古怪。這自己家中,一府之地,因棉衣還能出現弊情,更不要說一國之用。
他同十六阿哥說了,十六阿哥這邊就使人講縫好的棉衣,取了幾套到內務府。他拉了曹顒旁觀,親自拿剪子剪開。
這一眼望去,真是觸目驚心。
十六阿哥黑著臉,還不信邪,一連剪開幾套。
這外頭是新布,裡面卻不忍入目,裡面裝的不能算是棉花,只能說是參雜了碎棉的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