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家賊
「幾年功夫,四哥的實力就已發展至此了麼?」曹顒出了十三阿哥府,騎在馬上,耳邊揮之不去的是十三阿哥醉後這一句呢喃。
兩人都是聰明人,在喝酒前,誰也沒有就「四阿哥」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在聽了曹顒的一番分析,曉得康熙針對的並不是他單單一個時,十三阿哥的沮喪不知不覺減了幾分。
「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這個道理。
兩天米水未進,十三阿哥也是真餓了。
待十三福晉親自帶人送了酒菜過來時,十三阿哥已經回內宅換了衣服,簡單梳洗完畢。
曹顒早飯吃的早,中午在衙門胡亂填巴了一口,也有些餓了。
賓主兩個,都是豁達之人,不講那些個虛禮。
圍著炕桌,先是風捲殘雲一般,塞了個半飽,隨後兩人才一盅一盅地吃起酒來。
十三阿哥已經收起自怨自艾之色,說起當年御駕親征噶爾丹之事。
當時,他也十來歲了,已經是半大小子。
諸位阿哥中,除了時為太子的二阿哥坐鎮京師,行監國之權外,其他十五歲以上的阿哥全部跟在御前征戰。
「恨不早生幾年」、「恨不晚上幾年」,一個晚上,十三阿哥嘴裡就是念叨這兩句。
早生幾年,他就能趕上那次的西征,一展胸中報復;晚上幾年,他就不用摻和這些亂七糟的事,像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那樣做個自在皇子,也是不亦樂乎。
直到醉後,已經是支撐不住,闔眼倒在炕上時,十三阿哥嘴裡才低聲道出這一句:「幾年功夫,四哥的實力就已發展至此了麼?」
他像是在問曹顒,又像是再問自己。
這聲音中,有迷茫,有高興,還有說說不出道不明的糾結……
夜色濃黑,晚風來疾。
曹顒騎在馬背上,想著十三阿哥這句話,微微地瞇了瞇眼。
身為皇子阿哥,十三阿哥對那個位置也曾惦記過吧?
九子奪嫡,四阿哥先是依附太子,後來與阿哥交好,還曾被康熙誤會過是「爺黨」。直到二廢太子後,他才越發地孤絕起來,當差時埋頭苦幹,其他時間「虔心」禮佛。
阿哥鬧騰的那麼歡實,這些年康熙申斥了幾次,但還是安撫的多。
圈的只有大阿哥,廢的是太子,徹底冷落的是十三阿哥。
關於十三阿哥當年獲罪的緣由,有各種說辭,有「筆跡調兵說」、有「安撫太子說」、有「保全十三說」。
真相如何,只有康熙與十三阿哥父子兩個心裡曉得。
「知子莫若父」麼?十三阿哥的意氣風發,十三阿哥的好強,都成為康熙的心病。怕他重蹈大阿哥覆轍,為了保護他,所以才如此冷落麼?
這樣有人情味兒的康熙像個慈愛的父親,但是卻不像是個帝王了。
或許所謂真相不是「保護」,而是真真正正地厭棄了。
帝王啊,心中最看重的還是那九五之尊的高位。
康熙幼年登基,同其他帝王的機遇又不同。從他少年起,他就已經無法容忍別人挑戰他的專權。
早年的鰲拜、吳三桂等人,中期的索額圖、明珠,末期嶄露頭角的皇子阿哥們。
十三阿哥不是糊塗人,除了因被駁了請戰折子難過外,令他絕望的也是他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一時之間,曹顒的心裡竟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他突然想用動筆的**,將自己所看到的,所聽到的,康熙朝的人物事件紀錄下來。那樣的話,後世的人,就能根據他的字,對這個朝代有更深刻的認識。
被後世吹捧為「千古一帝」的康熙,也有執拗的一面。
看似好像是「仁孝」,胸懷天下,實際上掩藏在其「包容」面具下,是喜怒無常、好憎隨心的性子。
不過,想到在雍正與乾隆兩朝越演越烈的字獄,曹顒忙搖了搖頭。
所謂史書,就是在帝王的容忍底線上被許可紀錄的字。民間那些敢反應出「某朝某代」民風政事的,只能是改口換面,成了小說家言。
曹家的危機化解,《紅樓夢》的土壤沒有了。
歷史上的那個曹雪芹,真身不管是天祐也好,還有小五以後的兒子也好,也不會再書寫這段末世輝煌。
想到這裡,曹顒摸了摸額頭,就算自己記得《紅樓夢》的大致劇情,也沒有本事默寫出來吧?
不知不覺,已經進了胡同,將到曹府門口。
這時,就聽小滿道:「大爺,東府側門剛進去的,像是三爺!」
曹顒聞言,往前望去。
東府紅燈籠下,側門剛剛掩上。
回到府裡,曹顒去蘭院見過父母後,便回了梧桐苑。
初瑜坐在燈下,手裡拿著針線,見曹顒進來,撂下起身侍候他梳洗。
「怎麼又晚上做針線,仔細眼睛。實在閒不住,也要多點幾盞燈,咱們家又不差那點兒燈油錢。」曹顒更衣畢,洗了臉,坐在炕邊看初瑜的針線。
他原本還以為是天慧或者天祐、恆生他們幾個的肚兜,前襟什麼的,沒想到卻是一雙紅緞地的女鞋。
鞋底還沒有上,現下鞋幫上的的花繡了大半。是如意牡丹的圖案,一圈大大小小的牡丹,加上如意雲紋,看著甚是雍容大氣。
不說別的,就說這牡丹花瓣,就用了由深至淺十來個顏色。
針腳密得看不出,可見是用了心的。
「怎麼想起做繡花鞋,平實也不見你穿這個?」曹顒想起當年第一次見的初瑜繡的那個荷包,再看看眼前這精巧的繡活,笑著問妻子,心裡卻有幾分心疼。
這些年來,曹顒的貼身衣物,初瑜從不假手於人。都是一針一線,自己制的。後來有了孩子們,初瑜更是針線不撒手。
這十個指頭,被紮了多少次,才熬成現下這個水平來。
初瑜到了碗茶,親自送到曹顒手上,而後才笑著回道:「不是我的,是給太太縫的。我問過府上經年的嬤嬤,這『暗九』年,除了做法事,最後也要穿紅衣,系紅腰帶。太太那邊紅腰帶是有的,衣服鞋襪這塊,我想趕在太太壽辰前,縫製一套出來。」
雖說不迷信這個,但是想到「暗九」寓意不吉利,曹顒心裡也有些不得勁。
他喝了口茶,抬頭問初瑜道:「母親今兒如何,可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剛在我過去瞧時,太太在裡屋躺著。就算是好人,這樣躺下去也不成啊,趕明兒白天得空,你也拉著母親出來溜躂溜躂。」
初瑜聞言,猶豫了一下,道:「內務府那邊派了兩個老嬤嬤過來,明兒開始太太養胎保胎,許是得聽她們安排。她們早年在宮裡侍候過貴人的,聽說在胞胎上有幾分章程。」
「內務府?」曹顒不由詫異出聲,皺眉道:「這內務府怎麼會派人來咱們家?咱們這邊又不是王府貝勒府……」說到這裡,他卻是說不下去了。
按照之前的猜測,李氏的真實身份,不是康熙流落在外的公主,就是康熙的親侄女。
皇女也好,皇侄女也好,看在故人面上,照拂一二,倒也說得過去。
「聽說是王嬪娘娘派來的,還有娘娘賜下的各種珍貴藥材、太太還為難,雖是不耐煩見人,但是既是宮裡有賞,就要過去謝恩。」初瑜一邊收攏了炕上的針線,一邊說道。
王嬪因連育三個皇子的緣故,在後宮有些地位。
這些年隨扈宮妃中,差不多都有王嬪的一席之地。
後宮中,除了貴妃與德、宜、榮、惠四妃外,還數王嬪最為體面。
雖說王氏是「嬪」待遇,為一宮主位,但是畢竟沒有經過金冊御封,名不正言不順,怎麼會插手宮務?
要說十六阿哥現下打理內務府,王嬪想要使喚人,也不是難事。不過,畢竟在後宮待了二十多年,她當不會這般冒失。
不過是藉著王嬪之名罷了,這其中有著康熙對曹家的「聖眷」,所以才會這般恩賞。
想起十三阿哥的窘境,曹顒對康熙的這些「恩賞」也有些意興闌珊。
他懶得再想,往炕上一趟,轉了話題道:「剛才回來,好像瞧見老三了。不是說他這幾日往侍郎府那邊賠情麼,有什麼回音沒有?這深更半夜的回來,也夠他折騰的。」
初瑜搖了搖頭,道:「二太太頭晌與下晌都來了,跟太太說話時提起來著,聽著那意思,這回攔著如慧不讓回來的竟是親家老爺。到底因什麼緣故,二太太也沒說大清楚。只說那邊親家太太已經鬆口了,這邊就讓三弟見天的過去賠情呢。」
曹顒想想曹碩那點小歲數,如今就要為了妻妾之事忙得焦頭爛額,不由皺眉,道:「老三過去瞧著也是穩重的,怎麼如今鬧成這個模樣?娶妻當娶賢,這句話果然沒錯。」
嘴裡說著,他卻心裡還是偏著曹碩的。
有個兆佳氏那樣一個強勢的母親,再娶了如慧這個厲害媳婦,怨不得吃不消。
偏是偏,該怪的地方還怪。小小年紀,沉溺女色,也太不應當了。
對於堂弟們有侍妾通房之事,曹顒的心情也是複雜的,好像有點嫉妒,又好像有點羨慕。
他雖然懶了些,但是每個男人的心底,也還是盼著能做享齊人之福的。
初瑜看了曹顒一眼,卻是不贊成他的看法,道:「怨不得如慧惱,這事擱在誰家,都要鬧騰一陣子的。到底是新媳婦進門,多少要給留些臉面。況且這邊不比別人,又是如慧的親姑母家,自然更沒想過會受這般委屈。」
初瑜說的在理,曹顒也沒再說旁的。
雖說這大伯子與兄弟媳婦,能夠見面的次數有限,但是對於如慧的「悍」名,曹顒也是早有耳聞。
他思量了一遭,道:「夫妻之間,容貌、談吐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性子相合,才是長久之道。老三與如慧這一對,老三外圓內方,如慧是孩子心性,想要相處妥當,也委實不容易。」
到底是已經分家,對於曹碩的事兒,有兆佳氏做主,他們這堂兄堂嫂也差插不上話。
夫妻兩個說了兩句,便提起天祐與恆生遷房之事。
如今孩子們都安置在東屋,雖說熱鬧,但是趕上一個不得勁,三個孩子都歇不好。
曹顒與初瑜商議了一番,決定還是將天祐與恆生安置到葵院去。
除了想讓孩子們住得寬敞外,也希望能讓紫晶多些人氣。
早年天慧剛出生時,恆生才住過葵院,紫晶也是甚疼的。
如今,紫晶除了幫初瑜料理內宅外,嫌少出葵院,整日裡抄寫經書,叫人看著心裡不放心。
說完這些,夫妻兩個進了裡屋安置。
因喝了酒的緣故,曹顒也是有些意動。
夫妻兩個,少不得來些「閨房之樂」。床笫之間,**過後,曹顒已經是鼾聲漸起。
初瑜卻是睡不著,望著床幔發呆。
如慧不能容下丈夫的通房,就失了一個「賢」字麼?
說到底,天下有哪個女人不嫉妒。
就說初瑜自己個兒,將自己放在如慧那處境想上一想,也覺得傷心欲絕。
可是,作為曹家媳婦,公婆憐愛、丈夫疼惜,她能做的,應該是什麼?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隱隱地生出幾分期盼來。
要是婆婆生的是個男孩的話,曹家長房血脈也不至於這麼單薄,子嗣傳承都擔在丈夫一個人身上……
次日,東府,西跨院,上房。
丫鬟隱香手裡拿著雞毛撣子,彈拭各處的灰塵。待到了百寶格時,她不由地詫異出聲:「咦,怎麼又空了一處,這的金如意呢?」
屋子裡,還有個穿著青色馬甲的丫鬟,聞言走了過來,看著百寶格皺眉。
「藏香姐姐,您瞧,這又空了一處,昨兒不見了一個雲紋金獅子,今兒就沒了金如意,這莫不是遭了賊?」隱香說著,不禁瞅了瞅四周,打了個寒戰。
她們「香」字輩的丫頭,攏共是四個。除了有了身孕被送到莊子的添香,還有個容貌俏麗的留香。
如慧回娘家後,兆佳氏將兒子的屋裡人挨個看了。因留香顏色好,怕她不安分,就打發出去配小子了。
藏香與隱香性子恭順,容貌平平,兆佳氏教訓了一番,便仍讓她們在這邊侍候。
如慧留下的那兩個丫鬟,已經被侍郎府接回去。這邊院子,只剩下藏香、隱香帶著幾個小丫鬟侍候。
藏香仰起頭,將百寶格挨個看了,卻是越看越心驚。
原本擺放著青花雙鳳紋瓶的地方,換上了青花三果紋蒜頭瓶;擺放著象牙花彫仙女像的地方,換上了漢白玉佛手;擺放著白玉雕三羊開泰擺件的地方,換上了白柚筆筒……
攏共就二十多個擺件,換了五、六件。
因換的東西,要不顏色差不多,要不樣式差不多,這要是不仔細的話,還真瞧不出來。
隱香年紀下,渾不知愁,藏香到底年長幾歲,手心已經都是汗,身子有些發軟。
她撫了撫胸口,強按下心神,低聲對隱香道:「別張揚,要不然你我都托不得干係。這事兒瞞不得,得馬上報上去。」
隱香聽了,不由一哆嗦,露出惶恐之色,道:「姐姐,是要去太太房麼,我怕。」
隱香與藏香不同,是京城這邊的家生子,二房初進京時,分在曹碩房裡的。
這幾年來,她也算是見識了兆佳氏的淫威,真是貓避鼠似的。
早年的玉蛛之死,加上前些日子留香只因遷怒,就被胡亂指了個麻子,使得隱香對兆佳氏越發畏懼。
藏香稍作思量,搖頭道:「不去太太房裡,先報二奶奶那邊,看二奶奶怎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