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鬱結
江寧,織造府,開陽院。
見伯母待這位李家表哥甚是親近,曹頫隱隱地有些不自在,心下思量著,伯母會不會更偏疼娘家侄子一些。
他雖是二房幼子,但打小並未受父母偏愛。兆佳氏偏疼長子,除了整日裡想著法子盯緊丈夫外,就是想著長子的前程、親事,幾個小的反而不怎麼上心。
曹荃在世時,對於家務與兒女教養,也是甩手掌櫃,鮮少過問。就算是父子說話,不過是瞪著眼睛呵斥幾句。就算過世之前這幾年,待兒女們親厚,反而對庶子庶女更關注些。
曹家小一輩兄弟中,曹顒雖然小時候有人誇過聰慧,但是大了只是平平;曹頌帶著「渾」名,提起曹家二爺來,江寧城裡的小地痞至今還要吹上幾句,在幾年前,誰曾在曹二爺手下混過;曹碩則是方方正正,自幼就沒甚出彩之處;曹項是庶出,身份上較兄弟們就差了一等,這兩年讀書雖然強些,倒是外人有幾個會注意到;只有剩下曹頫,不像是二房的兒子,倒像是長房的。
他自幼聰穎,頗有些過目不忘之才,七、歲時已經能作出幾首頗像回事的詩來。
曹寅自身就是喜讀詩書的,也曾為兒子的聰慧高興,但是誰想著他大些偏偏喜歡起擺弄弓箭刀槍來,在功課上只是平平。
對兒子失望後,曹寅對侄子們的功課便關注些,其中尤其喜歡最小的這個,認為他像自己少年之時。閒暇之時,便也樂得給曹頫說詩解詞。
曹頫往東府跑的次數多了,在伯父伯母身邊久了,便對兩位起了孺慕之心。回府再瞧自己的父母,父親庸碌,母親鄙俗,倒不是嫌棄,只是多少心中有了不足之意。
李鼎一邊與姑母話著家常,一邊也用眼角餘光打量著曹家二房的這個小五,也算是安下心來。
雖然父親老是贊曹顒有出息,但是他心中亦是不服的,認為曹顒不過是憑祖父餘蔭,又藉著平郡王府與淳王府的勢利,混到今日。
如今看到曹家小五,想著曹顒有一處不如自己的地方。自己父親這房不必說,親兄長自不必說,侄子已經十來歲,就是堂兄弟們亦都弱冠年紀,相繼出仕。曹顒卻是家族長子,又只有一個叔叔,雖說有幾個堂弟,十年年也是借不上力的。
曹頫心裡正不自在,無意中見李鼎望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打量,還似有嘲諷之色,便覺得不舒坦,只是在李氏面前,素來乖巧,便也不顯。
待到李氏說完家常,打發人帶李鼎下去梳洗小憩,曹頫才湊到李氏身邊,仰著頭問道:「伯母,早間無意聽哪個提起,說是有位李表哥身子不好,在家休養,就是這位李表哥的兄弟嗎?」
李氏本為侄子過來歡喜著,還琢磨著叫廚房那邊多多準備些吃食,晚上為侄子接風,聽到曹頫問這個,想起李鼎這一年多不露面的原由,臉上的笑容便僵住。
董鄂家那位小姐,這般沒來由地被退親,往後可怎麼辦?瞧著侄子方才說話行事,都是有主意的,卻不知「退親」這場戲,是謹遵父命,還是他自己個兒拿的主意。
噶禮被罷官之事,李氏雖是在內宅,但是官眷應酬時也聽說過。雖說趨吉避凶是人之常情,但是這般背信棄義,委實不厚道。即便是她的兄長侄兒,她亦是難以苟同。
董鄂靜惠被曹顒所救,在自己家中住過些時日之事,曹寅並沒有告訴李氏。就是怕她想起來,覺得不自在。
曹頫見了李氏的臉色,曉得自己蒙對了,仍是裝作不知道:「看來那位李家表哥倒是有見識的,早早就看出總督府那邊不妥當,撇清干係。只是那位姐姐,伯父被罷官,夫家又退親,實是好生可憐!」說到這裡,不由歎了口氣。
李氏聽了,心下悶悶的,實不知哥哥他們為何會作出這種罔顧道義之事,也跟著歎了口氣。想著沒必要在孩子面前嘮叨這些,便笑著對曹頫道:「頫兒憐貧惜弱,心腸好,這點倒像你大哥,往後你們哥兩個肯定能說道一塊去!」
曹頫聽伯母誇獎自己,臉上笑容還未綻放,便聽到後一句,難免有些心灰。像大哥?說到一塊去?哪個稀罕!
*
白家,內院,臥房。
白德喜是午後才醒的,坐在床上,只覺得腦袋疼得要命。通房丫鬟春嬌上前來侍候他梳洗,白德喜見她換了素服,比平日越發顯得俏麗,忍不住摟在懷裡,上下揉了兩把。
揉得春嬌「咯咯」笑得直喘,白德喜方放了手。或許宿醉的緣故,他頗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意。
從床上起身後,他看了看窗外,問道:「你奶奶呢,怎麼不過來侍候?」
春嬌聽了,臉上略顯古怪,卻沒有應聲,只是吩咐小丫鬟們端水進來。
白德喜瞇著眼睛,坐在窗上的椅子上,揉了揉額頭,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好像自己忘記了什麼似的。到底忘記什麼了?嗯,昨天老丈人出殯,而後遇到李家二公子,而後請到家中吃酒,再以後……
「騰」的一聲,他猛地從座位上起身。或是太用力的緣故,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扶著頭,硬是挺住了,臉上卻現出猙獰之色,盯著春嬌,黑著臉問道:「那賤……她呢,到哪裡去了?」
春嬌看出他神色不對,身上一哆嗦,勉強地擠出幾分笑,說道:「爺這話問的,奶奶是主子,要去哪裡還與奴婢報備不成?只是,昨兒至今沒見回後宅來!」
白德喜使勁地一捶桌子,出了屋子,怒氣沖沖地往前院去。好個**婦人,只是讓她出來陪客吃幾杯酒,卻給他戴起綠帽子來?平日就看她行為輕佻,沒想到竟然會這般無恥下賤!
憋著一口怒氣到了花廳,他卻是止了腳步。雖然也恨李鼎不厚道,但是也有幾分自知之明,曉得那不是自己能夠惹得起的,就算是想要教訓婆娘,也要等客人走了再說。
喚了個在這邊侍候的心腹小廝,低聲問過,知道李鼎走了已經兩個時辰,他方算是放下心來,握著拳頭奔暖閣去了。
楊瑞雪坐在暖閣的梳妝台前,神情呆滯,身子像是木頭一般。李鼎走後,她思量其昨晚的話中之意,越思量越是害怕。
就算對丈夫有再多不滿,畢竟是她嫡親的表哥,還是她女兒的父親。兩人做了好幾年的夫妻,縱然談不上恩愛,卻是有幾分情意在。
雖說丈夫昨日安排她陪人吃酒,讓她心寒,但是目的也是為了保住璧合樓,省得鄭虎什麼時候依仗著曹家的勢力,過來接收父親的產業。
李家是官宦人家,哪裡是她們這些商賈之家能夠惹得起的?就算是告訴丈夫,他們又有什麼法子解眼前的危局?
這位李爺看著待人和氣,但是說話間卻甚是駭人,不似好相與之輩。
心思百轉,卻實想不出妥當的法子,若是從了他……想起昨晚那些自己從未嘗過的滋味兒,她臉上不由多了抹紅雲……
白德喜走進屋子,正是見楊瑞雪紅著臉、怔怔愣神的模樣,直覺得肺都要氣炸了,哪裡還受得住?
他兩步衝上前去,一把扯了楊瑞雪的頭髮,使勁地上了拳腳,嘴裡喝罵道:「賤人,這般浪給誰看!竟給老子戴綠帽!當老子不敢給你浸豬籠!」
楊瑞雪被扯倒在地,因實在吃疼,眼淚已經出來。原想要開口辯白兩句,但見白德喜紅著眼睛,殺氣騰騰的模樣,便合了嘴,只一味地哭。
白德喜使勁捶打了一番,方覺得出了胸口的惡氣,站起身來,踹了楊瑞雪一腳,又往她臉上吐了口唾沫,指著她罵道:「賤人,老子叫你陪酒,哪個要是陪到床上?」嘴裡叫嚷著,心裡多少有些底氣不足。
說實在話,他既是想要用媳婦的美色勾住李鼎,也存了不良的念頭。想著若是能夠用媳婦的美色,拿捏住李鼎,尋些好處來,那算是大好事。
眼前這樣,白白地讓人佔了便宜,還不知那李公子背後要得意成什麼樣,他哪裡忍得住這口氣?卻不曉得,這一頓捶打,算是徹底了卻夫妻情分。
楊瑞雪伏倒在地,只是「嚶嚶」哭著,像是要把一輩子的眼淚流盡,聲音越來越大。
白德喜聽得心煩,皺著眉呵道:「閉嘴,嚎甚麼?老子還沒死呢!」見她不聽話,又是心頭火起,上前衝著她後心就是一腳。
楊瑞雪悶哼一聲,卻是止了哭,只覺得嘴裡腥鹹,抬起頭望向白德喜,眼神冰冰的,看不出悲喜。
白德喜不再看她,道:「賤人,既爬上了李老二的床,那老子交代的事,可妥當了?」
楊瑞雪卻是不吭聲,直到白德喜等得實在不耐煩,還想要發作,方聽到她一字一頓道:「妥……當……了……極是妥當!」
白德喜心下鬆了口氣,瞧了一眼楊瑞雪,見她臉上青紅一片,不禁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打她臉上,萬一李家二公子去了織造府那邊,還要回來「做客」……
*
京城,昌平。
昨天晚上的那碗鹿血,終究是誰也沒喝,十七阿哥既沒這份心思,十六阿哥哪裡會強他?況且,這又不是能強的事。
勤貴人之事,終是禁忌,縱然十六阿哥有意開解十七阿哥,卻也只能旁敲側擊,無法說得直白。這話說出來,卻是拐了十多個彎。
別說是十七阿哥,就是曹顒曉得他的意思,聽著也實在是費勁。
十七阿哥見十六阿哥說得不著調,東一鎯頭,西一鎯頭的,不知說的是甚,聽得稀里糊塗。但是怕掃他面子,也不好當面發問,便含含糊糊地應下。
十六阿哥吃了憋,不由得有些沒精神。
曹顒是外人,又算是晚輩,則是連勸的立場都沒有的,只是一味地說些山水古跡,倒也使得十七阿哥聽得津津有味。
雖然是皇家子弟,但是他排行靠後,年歲小,近幾年才開始隨扈,去的地方也僅是塞外或者京畿。像十六阿哥,還跟著聖駕去過江南,他卻是只能聽哥哥們說起。
泱泱大清,名山大川何其多,若是有幸去暢遊山水之間,總好過陷在京城這攤污水中。這樣想著,十七阿哥的鬱結之氣漸漸消散,言談神情中卻是添了真心歡喜。
十六阿哥心裡鬆了口氣,趁著十七阿哥沒主意,忍不住偷偷地向曹顒豎起大拇哥。
曹顒雖然年紀大些,卻也不禁有些得意,嘴角不自覺微微上翹。這兩個小阿哥雖然鬼些,到底年齡在那裡放著,還能成了精不成?到底是兩個大孩子,既然他親自出手,哪裡還不哄得服服帖帖?
十六阿哥哪裡願意曹顒得意?眼睛一轉,似已拿定了主意,笑著說:「既是大家說得高興,那便再歇一日。昨晚兒的鹿……舌卻是好,再宰殺幾隻鹿來!」
曹顒見他笑得賊,曉得他不定想著什麼戲弄人的法子,便笑著起身,對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道:「天不早了,還是回吧,回吧,省得叫宮裡貴人們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