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告訴我永遠到底有多遠(1)
本來我想開個玩笑,但是她哇的一聲哭了。我就一下子睜開眼了。這哭聲不是小影,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是小菲……」模糊中,她抱著我抱得很緊很緊,抽泣著說。我就醒了。我看見小菲哭的紅腫的眼睛。哎呀呀這叫什麼事情啊?!我怎麼能躺在小菲的懷裡呢?!我趕緊掙扎但是沒有力氣掙扎,因為我受傷了。她撫摸著我黝黑瘦削的臉,固執地看著我:「別動!」
她的眼神跟小影不一樣,是一種另類的鳥。我就不敢動了。再鳥的男人在女人面前都是假鳥。我就那麼看著她哭。她也不說話,就那麼抱著我哭。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換了你你知道該說什麼?!她就抱著我,不說話,就是流眼淚。居然——居然還敢輕輕親我一下。
但是我還是不敢動。我是個18歲的中國陸軍士兵啊!我是真的傻了!就這麼飛啊飛,飛向省城。
——我為什麼會受傷?要我說真的就是命了。軍區副司令員解放軍中將的警衛參謀們能夠不帶裝有實彈的手槍嗎?!正好是因為什麼事情事關軍隊的事情我就不能詳細多說了,只能告訴你們是關於怎麼對付類似於我們狗頭大隊這種特種部隊滲透的戰法研究,他跟那個兄弟部隊的軍長政委參謀長下一線檢查,聽取匯報。我就這個時候打進去了。警衛參謀聽到槍聲職業本能就是有人要刺殺首長啊!說實話我還真是刺殺,只是空包彈和發煙手榴彈罷了。但是警衛參謀們在那種情況下能怎麼作呢?!開槍啊!保衛首長啊!我至今也覺得他們沒有錯,我挨槍是我的命。誰讓我那時候動手的?!警衛參謀要是沒有開槍我倒覺得該換人了,太不稱職了。
小菲為什麼來呢?軍區副司令解放軍中將也是人,他也喜歡外孫女啊,正好他還真的有心臟病,總院專家叮囑他只要外出必須帶護士,他外孫女又是總院胸外的護士——你們說他不帶外孫女帶誰啊?!於公於私都沒有錯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外公跟外孫女在一起玩玩樂樂,你們說這叫公費旅遊嗎?我覺得不叫,這只是一點點人間的樂趣而已。——我小莊就那麼看著小菲哭,我一句話都沒有。小菲的眼睛裡面有淚花。傻子也知道那種眼淚不光是因為我是戰友是姐妹的男友。何況在女孩這方面我真的不是傻子啊!但是我什麼都不敢說。也不敢躲,她親我的時候我也不敢躲。她抱我抱得很緊,生怕我顛簸生怕我疼著。我就傻乎乎地貼在她的胸口。你們說我這個特種兵當的?!這都是什麼事情啊?!——在部隊這些事情是萬萬不敢說的,一說就要被弟兄們暴錘!哥哥們都在山裡當和尚,你有一個還不夠,居然還敢佔上倆女兵?!還都是漂亮的?!
但是你們說,這能怨我嗎?我說啊,這都是人的命。
直升機嗡嗡嗡準備降落,天色也快亮了。一直到在樓頂上降落,一個小兵去開艙門。小菲才慢慢放開我。我看著她什麼都沒有說。她輕輕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就那麼很輕的一下。
——那時候艙門剛剛拉開。她從我臉上起來的時候我就聽見下面在尖叫:
「黑猴子!」然後就是大哭,我又被抱住了。當然這次是小影,不是小菲。我被一個女兵在飛機上抱了一路。然後飛機一降落,我又被另一個女兵抱住。兩個女兵都在哭,都在因為一個叫小莊的列兵。你們說這叫什麼事情啊?!但是,確實是真的。
我被小影抱著被小兵們抬著在擔架上下了飛機。我能看見停在樓頂的直升機和站在飛機前的小菲越來越遠。小菲的臉上還有淚水。我當時不知道是為什麼。後來,我又寫一個什麼東西,想起來一個詞。就是——悵然若失。
小影看見了嗎?——我現在想,肯定看見了!不看見是不可能的啊!她就那麼眼巴巴地看著直升機降落啊!艙門沒開她就想往上撲啊!開艙門的瞬間小菲的嘴還在我的唇上啊!——所以,我現在有時間回想往事了,我就斷定她看見了。
但是小影沒有說。我更沒說了,我傻啊?!我以為小影就沒有看見。現在我知道她看見了,我也知道她為什麼沒說。感情這個東西,真的是很微妙啊!
音樂是什麼?是一種打動你心的旋律。
如何打動你心?你的回憶中的某些敏感的神經,被旋律的情緒撥動。那時候你也許會哭,也許不會哭。但是你會傻傻地坐在那兒,很多畫面就浮現出來。我不是個文化興趣高雅的人,雖然我也號稱是藝術學院畢業的,但是我還是喜歡流行歌曲。這一點我不偽裝,交響樂我也聽,但是不會有那麼多被打動的時候。我總是會為了一首流行音樂流淚,或者不流淚。但是就是那麼傻傻地坐著。
譬如剛才,我就在聽《永遠到底有多遠》。我說我沒有哭,你們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沒有哭。因為我知道我一哭起來就抑止不住,我就沒有辦法往下寫。但是我必須寫,因為我必須把這些真實存在過的人,真實存在過的小兵們的故事講完。
無論男兵,還是女兵。他們都是小兵。他們的故事,我不講,還有誰會知道?或者說,還有誰會去真正的關注他們?是坐在賓館裡面編故事的人嗎?不可能,他們關注的不是小兵,是別的什麼。
我不敢說我是小兵的代言人,但是我起碼是代表了我們那一群小兵。我們的愛恨情仇,生生死死,我都要如實地不加任何掩飾地寫下來,給他們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我要讓人們知道,小兵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我就是那麼過來的。他們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的愛人,我青春的全部世界。我們曾經在一起,無怨無悔地在一起。我閉上眼睛,睜開眼睛,都能夠看見他們年輕的臉。他們在對我笑。
我就不能停下我的寫作。因為他們在對我笑,我的眼睛就是再疼再看不清,我的心口就是再疼再頂不住,我也要寫下去。我要告訴人們,我們的小兵是怎麼過來的。我沒有什麼使命感,只是我應該作的。我不追求語言的華麗,不追求結構的完美,我只追求我們的樸實,但是絢爛的青春在我的筆下重新再來一次,這樣,我也就不枉為文者這個狗屁稱號了。
因為他們在對我笑,不在我的回憶,就在我的眼前。我們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
我的敢死的突襲由於實彈的介入,被加上了傳奇的色彩。甚至有的兄弟大隊都傳說我們狗頭大隊發明了一種新的閃躲戰術,可以躲避第一波的子彈——其實哪兒有那麼神啊?一個是我確實命好,加上身體靈活反應快,第二,就是天黑看不清楚,再加上帳篷裡面的黃色煙霧很濃,基本上警衛參謀們都是盲人摸象,打著打不著再說,先給你逼退——全世界受過嚴格訓練的警衛都是這個心理的,也給你們普及一點軍事常識。因為在混亂的情況下擊中目標(尤其是視線被黑夜和別的什麼因素限制的時候)是很難的事情,那種所謂的中南海保鏢只是電影裡面的——就是先給你打怕了趕緊掩護首長撤,下一步往往不是他們貼身警衛的事情了。——所以,我是被手槍的彈雨擦著了一點邊而已,加上小菲喊得快,跑得快,一把就給我抱住了,警衛都是反應很快的高手,一見這個哪敢朝小菲開槍啊?!我這條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我住進軍區總院以後是外科主任師級專家親自給我開刀取子彈,按說這點子小傷不算什麼,都沒傷著骨頭。但是這是軍區副司令親自打電話交代的一定要全力以赴治不好就要收拾人,所以總院不敢怠慢,進手術室的全是專家伺候我這個小兵。手術當然順利,不順利那就麻煩了,就是個軍醫大學的高年級學生作這種取子彈的小手術也是易如反掌啊!何況是真正的軍醫專家了!
沒敢讓小影在現場,雖然她已經是外科的護士,但是這種場合是絕對不能讓她進來的。她想進來也不行,一幫子女兵在小菲的帶領下就是給她按在手術室門口。她哭就大家陪著哭,她說什麼大家就聽著,她要是說不行不行小莊小時候在地上摔一跤都疼的哇哇哭我要進去看看,小菲就一把給她按在椅子上然後大家就都給她按住,她要是喊小莊小莊大家就警告她小莊在手術,他要是聽見了心臟一激動怎麼辦?正在麻醉呢!
小影就不喊了,就哭。我是在昏昏沉沉中聽見小影喊我的。但是我無力張嘴。後來我被推出來的時候麻醉還沒有完全結束,我就被小影抱住了。我就看見她在哭,我還看見她的姐妹們的臉上都有淚水。——但是我沒有看見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