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狼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像個陰魂似地,膽子越來越大,相距少年們不過十來步遠。
「白臉狼!」史文遠膽最小,驚叫起來,這是狼群中最為狡黠凶殘的一種,它左耳殘缺,骨架高大,灰色的毛髮稀疏,忍受一個冬季的飢餓,像只大病後剛剛痊癒的牛犢,眼裡閃爍著綠幽幽凶殘的光。
「將繩索套上馬鞍,捆在一旁,全體上馬,朝農田那邊馳去,甩掉這只凶狼。」李賢齊咬牙下令。
少年們策馬飛奔了三四十里,那匹狼餓了一冬,身體尚未恢復,跟了一程便被甩掉了。
落日殘照,無定河故道黃沙滾滾,荒草萋萋,水窪處處,蘆葦輕搖,偶爾有幾株胡楊怪柳,反襯得故道一片荒涼淒美。
前面一處亮汪汪的水窪,幾隻黃羊正在飲水,李賢齊低聲道:「我們射那只壯碩帶角的公羊作為晚餐。」
段靈狐、秦起左右包抄,李賢齊居中排成一個倒三角陣悄悄策馬掩了過去。
正在飲水的黃羊有些警覺,抬起頭向四周?望,「咻!」「咻!」「咻!」三隻雕翎箭幾乎同時飛向那只壯碩帶角的公羊。
李賢齊一箭正中公羊頭部,段靈狐的箭射中公羊的前胸,公羊中箭,轟然倒地,其餘的黃羊受驚,縱身一躍,竟有兩丈多遠,眨眼間向前逃竄百多步,方才站住,扭頭回來觀察後面。
一隻母羊後腿中箭,一瘸一拐地掉在後面,那是秦起的佛陀箭法,誤傷了旁邊的母羊。
「秦起,博浪一椎,誤中副車,某收你為徒,老天開眼啦,驅敵不殺生的佛陀箭法終於後繼有人,某欣慰之至。」李賢齊感慨一番,仰頭大笑。
秦起氣得面色鐵青,策馬飛奔,追上那只受傷的母羊,控馬隨那母羊嫻熟地急停急轉,覷個機會,拋出手中套馬索,將母羊套住,跟著躍下馬去,手腳並用,將母羊綁住四蹄,馱在馬上,疾馳回來後,還得意洋洋道:「三人射一隻黃羊,看不出本領高強,某將它射傷,再活擒回來,你們有這本領嗎?哼!」
李賢齊望著母羊微微隆起的腹部,抹著眼淚,裝出一付悲天憫人模樣,「天可憐見,這是一隻懷胎的母羊!誤傷孤兒寡母本就不對,良心被狗吃了的傢伙將它射傷,還將它綁起來,靈狐,把金瘡藥拿過來。」
史文遠走到秦起面前,表情嚴肅,文縐縐道:「春季射殺懷孕的母獸,其罪大焉!」
段靈狐走了過去,啐了秦起一口,左手叉腰,右手指著他罵道「春季百獸繁殖,狩獵本就有傷天和,秦起,你射殺懷孕的母獸,要遭天譴的!」
段靈狐輕嗔薄怒,眉眼神態自有幾分撩人的風情,李賢齊看得一呆,脫口道:「靈狐妹妹!」
「賢齊,還不快上來幫忙,像根木頭一樣呆在那兒作甚?」段靈狐跺腳道。
李賢齊笨手笨腳上前,幫著他為母羊取箭、敷藥、裹傷。
段靈狐輕輕為母羊敷藥裹傷,是那樣的輕柔細膩,宛若一個溫婉的女子,連史文遠也看得呆了。
李賢齊偷眼打量著段靈狐溫婉柔順模樣,腦中湧出不少細節,像撒尿的時候,他從未將那活兒掏出來,與兄弟們比個大小。
想著想著,李賢齊慢慢將頭移向段靈狐的胸前,猛地埋下頭,輕輕抽泣起來,「某的母親……身懷六甲,生死不知,嗚……嗚!」
胸口也不綿軟,段靈狐溫柔地抱著李賢齊,安慰他:「哥,不會有事的,某瞧伯母面相清貴,福澤綿長……」
李賢齊大著膽子在他臉上輕輕一觸,臉龐竟有些發燙。
扭頭一瞧,段靈狐似乎有些敏感,唇紅齒白的俏臉上,兩抹潮紅竟飛滿他的臉頰。
秦起弄得人神共憤,可憐巴巴地剝皮挎羊,清洗內臟,燉湯,醃製……苦活髒活都是他一個人的事,李賢齊、史文遠尋了片草地放馬去了,段靈狐小心地看護受傷的母羊。
羊雜湯燉得香味四溢的時候,李賢齊才牽馬回來,看見秦起被煙火熏成的大花臉,李賢齊欲言又止,搖頭歎息,秦起忙慇勤遞上烤得金黃流油的羊腿肉,李賢齊撕了一大塊塞入嘴中,嚼了起來,嗯,鹹淡火候都不錯。
秦起一臉愁苦,快要哭出來了,「大哥,春天射殺母獸,真的要受天譴嗎?」
李賢齊繼續長歎,良久,一臉正色,低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然冥冥中都會受到懲罰,秦起,從今兒起,你只有助人為樂,方能減輕你的罪過。」
李賢齊說完後,急忙轉過身去,眉眼帶笑,舉起手中的烤羊腿,狠狠一口咬去,外脆裡嫩,脂油滑口,鹹淡正好!
薄薄的晨曦中,六匹白臉狼在那匹如牛犢般的缺耳狼帶領下,無聲地追了上來。
戰馬最先警覺到危險,嘶鳴撅蹄,把正在火堆旁熟睡的少年驚醒,李賢齊一躍而起,看見狼群撲向受傷的母羊,迅即張弓搭箭,一箭正中白臉狼的麻桿腰。
經過那次殺人戮屍的訓練後,少年們沉著應敵,絲毫不亂,李賢齊、段靈狐連珠箭發,秦起、史文遠翻身上馬,拔出橫刀衝了過去。
七匹白臉狼咬死受傷母羊,正在美美地撕咬進食,被一陣突然的箭雨覆蓋,六匹野狼瞬間倒地,只有一匹白臉狼發出哀傷的嚎叫,遠遠地倉皇逃躥。
秦起臉色突變,狼群記仇,如果不能除惡務盡,被它們纏上那就麻煩了,快馬加鞭,追了上去。
不一會兒,秦起一臉沮喪,垂頭喪氣地回來,那匹狼逃掉了。
段靈狐縱馬上前,慢慢接近倒地的白臉狼,李賢齊亮開嗓門大叫:「別靠近狼群,用弓箭攢射,狼的牙爪有毒,中者會發瘋死掉。」
離倒地的死狼還有十來步遠,少年們在馬上攢射,給還未完全嚥氣的死狼補箭,死狼堆裡忽然躍起一隻白臉狼,齜牙咧嘴地朝史文遠猛撲過來。
咬枝箭在死狼堆裡躺了半天,果然狡黠凶殘!李賢齊猛然吃了一驚,凝神一瞧,正是那只如牛犢般大的缺耳狼。
牛犢般大的缺耳狼竟躍起四五尺高,狼嘴大張,獠牙森森銳利,血口滴著腥臭的涎液,史文遠的戰馬受驚,前蹄慌忙揚起,還是慢了一線。
史文遠猝然受驚,手忙腳亂,控馬不住,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半空中,缺耳狼身子一扭,狀似一隻彎曲的龍蝦,竟然在空中改變了方向,似靈貓般斜斜撲向戰馬左側,蜷縮著落地,側滾翻身站起,動作靈活流暢,就在電光火石那一瞬間。
「文遠!」「文遠,受傷了嗎?」幾個少年關切的驚呼聲中,缺耳狼如一枝急速的弩矢射向遠處。
李賢齊躍下馬來,扶起史文遠,「甩甩胳膊,踢踢腿!看骨頭關節傷著沒有?」
四個少年全圍著史文遠,讓他全身活動了幾下,幸好只有些擦傷,無甚大礙。
李賢齊鼻尖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終於鬆了口氣,清晨的無定河故道,朝陽暖暖,修長的蘆葦在和煦的晨風中輕搖,草葉兒上露珠晶瑩閃爍。
耳邊驀地傳來一聲長長的,淒厲的狼嗥,帶著復仇的執念,又像戰鬥前的吶喊,李賢齊心裡一抖,扭頭望向故道北邊。
緩坡之上,缺耳狼披一身金黃的陽光,仰天長嗥,凶態畢露,威風凜凜,狀似狼群中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