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成就
清和明上閣照舊忙活著,便是在這樣一天天的時光流逝中,一個對於范銘而言,意義重大的好消息傳了過來。
應天府的河道馬上就要修好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范銘真是驚喜莫名,對這一刻他可是期待很久了,此時的他真恨不得肋生雙翅的飛回去。
對於早就打定主意,一等應天府河道修好之後便暫辭職司安心備考汴京科舉的他而言,這個消息可能也意味著他在帥司衙門的結束。
「好水路啊!」,撩開氈車簾幕,看著眼前已然修好的應天府河道,李思美油然讚歎出聲,讚歎過後,他便饒有興致的扭過頭道:「范銘,你該好生看看,這就是你修的河道」。
李思美扭過頭時,這才注意到原本騎馬隨行在他氈車一側的范銘早已不見了蹤影,待轉運使大人微微探了探身子後,這才注意到就在他說話之前,范銘早已策馬上了路邊一個不大的土丘。
騎馬佇立在路邊一側的土丘上,呈現在范銘面前的是一條寬可容數丈寬的平整水道,黃土墊底,水面上碧波蕩漾,看著份外乾淨與清新。
河道兩邊,整齊移栽過來的垂柳婀娜,青青柳條在微微的秋風裡上下左右擺動,益發為片石的河道增添了幾分清新的生機與活力。而這兩排作為行道樹的垂柳後面,許多房子正在修建,不久之後,這些房子就將化身成酒肆,客舍,甚或騾馬大店。
看著眼前正在建造的房屋,范銘依稀之間似乎已經看到了這條河道上人來人往,舟船如梭的景象。
原本,范銘迫不及待的登上小丘只是因為好奇,好奇於他自己規劃並參與建造的這條路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但此刻,隨著在小丘上駐馬而立的時間越久,范銘便越覺癡迷,癡迷於眼前的一切,也正是這份癡迷,使得他對這條路怎麼看也看不夠。
從河道六船車行並行的寬度設定,到夯土為基,兩側築石河道結構,再到兩邊的行道樹選定及樹後那些房屋的建造。眼前的一切無不傾注著他的心血,他地勞碌。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眼前這條路不僅是在應天府,就是放之整個京東西路整個大宋,也是最氣派地一條。這是范銘穿越來後真正意義上獨自操辦的第一件大事,這條路就是他的孩子,沒出世的時候雖然也想看。但等真正落地之後,為父母者才會突然發現他竟然是這麼好看,這麼血肉相連。
靜靜的看著山丘下蜿蜒地河道,面色看似平靜的范銘心底卻在不斷發出牽扯著心肺的嘶吼,「這是我修的!」,有了這條河道,應天府人今後再出行時必定要比以前方便十倍百倍;有了這條河道,原本地址相對內陸的應天府注定會迎來新的。前所未有的車馬齊至,人流如織的繁榮。
這一切都是改變,而這個改變地深遠影響必將在今後的歲月中逐步的顯現出來,並被應天府百姓慢慢的體會並認識到。
這個將要影響千萬應天府人生活的改變就是因為自己。因為我范銘而實現地。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念頭時,策馬山丘的范銘就覺從心底處驀然湧起了一股火辣辣無法言說的情緒。
伴隨著這股火辣辣的情緒,這一瞬間范銘心底爆發出的自信、自豪是如此的突然而猛烈,而這所有的一切都使范銘酣暢淋漓地體驗了一把後世今生裡從不曾得到過的心理與情感滿足。
人的一生裡,努力也罷,吃苦也罷,所追求的不過是自身需要的滿足。人的需要被分為許多個層次,最基礎也是最容易滿足的就是物質需要,而最高級也是最難完成地則是心理與情感地需要,自我價值的實現。在這個追尋地過程中,層次越高,越難實現的需要一旦得以滿足,其帶來的滿足與快感也就更為強烈。
男兒何不帶吳鉤。奪取關山五十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皇帝輪流做,今日到我家。千年以還。無數熱血男兒念誦著這些詩句征戰沙場,吃苦受累不懼之,掉頭顱灑熱血不懼之,驅動著他們這麼去做的,就是在追求人生最高層面的滿足,這是理想,這是自我價值的實現,這也是心理與情感需要的徹底滿足。
穿越之初,特定的環境使他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去追求物質層面的滿足,而當這一需要已然完成時,駕一葉扁舟悠遊揚州的范銘自然而然的開始了新的追求。飽腹之餘,受外界環境的刺激,他開始朦朧的思索起身為一個穿越者的存在價值,並在隨後的時間裡,逐步將思索的結果與對不同環境背景下人生的不同追求結合起來,最終形成了他的理想。
一個關於改變的理想!
而眼前這條河道就是他踏上追尋理想之路的第一步,這第一步走的很穩,其結果近乎完美。而范銘也從這個過程及結果裡得到了應許應份的物質及心理雙重滿足,與此刻的滿足比起來,追尋過程中付出的再多艱辛與苦累也值得了。
「范錄事,該走了,大人吩咐我來叫你」,走過來說話的是應天府州衙裡的一個吏員,僅僅在幾個月前范銘還沒去帥司衙門時,兩人在州衙裡碰見時還是嘻嘻哈哈的言笑無忌,但此時他看向范銘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都已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是因為身份的變化,還是因為轉運使大人對自己的器重?看著馬下已然發生變化的同僚,范銘不確定他變化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唯一能確定的一點就是,追求理想絕不是一個空洞的虛幻,在這一過程中,不管是物質的,還是世俗中人們追求的一切也都能得到滿足。
這就好比你的人生理想是出人頭地,出人頭地是個抽像的心理滿足,但在追求並實現這個理想的過程中,物質的錦衣玉食會有,豪宅會有,一切都會有。
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聞知轉運使大人要來應天府巡查新修好的河道,應天府知府楚正陽及通判錢兆瑞自然少不得要親身來迎,如此以來隊伍的規模就愈發的大了。
回程的路上沒有什麼好說,整個一路上范銘幾乎都在寒暄,都在抱拳含笑著回禮,光是「同喜同喜」的話就不知說了多少遍。
隨同知府及通判出迎的應天府州衙文吏們誰都看得出來轉運使大人對這條河道非常滿意。他們也都知道這條路雖然是在楚正陽手上修成的,但其間居功最大的卻是范銘。「蕭規曹隨」就憑轉運使大人當日交代通判地這句話,就足以說明一切了。他們也更知道轉運使大人對於范銘的歡喜與賞識,這不僅是在應天府,在滿京東西路官場,幾乎就沒有人不知道。
有本路一號人物如此賞識看重。應天府修路又立下如此大功。此時,在這些應天府州衙舊同僚地眼裡,陞官已成必然之勢的范銘真個是紅得發紫,紫的發黑,捧紅踩黑原是官場慣例,這時節誰不要上來結結香火緣分,說幾句湊趣兒的熱鬧話!
一路擾攘熱鬧的過去,待見到應天府城門地那一刻。對家的渴望瞬間堵滿了范銘的心。匆匆將李思美陪送到驛館安置之後,堅辭了晚上宴飲的范銘片刻不停的打馬而回。
范銘這次走的時間長,見是他回來,門房老福頭一臉驚喜的迎過之後便要往裡面通報,卻被范銘伸手給止住了。
從大門向裡面走去。沿途還遇見兩個小丫頭,范銘同樣也是如此。
刻意放輕腳步繞到了內院門口兒,貼牆站著的范銘微微探出頭往裡邊兒瞅了瞅,分明是回自己家,但此時他這樣子著實是跟做賊一樣,引得不遠處地那兩個小丫鬟蒙嘴竊笑不已。
頭剛從門邊探出一點兒,范銘趕緊又縮了回來。好險哪,差點就被正在內院遛彎兒的莫惜容給發現了。
幾個月不見,莫惜容的肚子已經很顯懷的挺了出來,以至於走路時都要刻意向前挺著才成,而她往日光潔的臉上也有了幾個深色地斑紋。
見香雪攙扶著的莫惜容又走過去背對著大門後,范銘這才走進內院兒,躡手躡腳的往莫惜容背後靠去。
「夫人。今個兒走的差不多了。咱歇歇吧」。
「不成,還差三圈」。因是身子重,莫惜容雖然走的很慢,但這麼些圈兒走下來後聲音裡已帶上了喘息,饒是如此,她腳下也不肯停,「阿銘信裡邊兒說的明白,就這內院兒一天要走上十圈,將來孩子就更聰明」。
「夫人,你身子都這麼重了。肖婆婆昨個兒還說,現在既受不得驚嚇,也受累不得」。
香雪兩人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莫惜容地肚子上,絲毫沒覺察到身後已有人靠的很近,潛行成功正自張牙舞爪伸開胳膊準備偷襲的范銘突然聽到香雪這話,心裡咯登一下。
他這番做派自然是想給莫惜容一個驚喜,但是……萬一驚嚇到她怎麼辦?一念至此,范銘張牙舞爪伸開的手猛然重新又收了回來,屏息凝神之間再次做賊般的一步步向門外退去。
內院兒門外,正等著看熱鬧的那兩個小丫鬟見到這詭異的一幕簡直是傻了,大官人這是幹嗎呢?
退出內院兒門口後,范銘身子猛然往邊兒上一閃,幸好,莫惜容和香雪都沒發現他。
長長吐出一口氣,范銘重又從一邊繞到了離內院兒不算近地路上後,向猶自呆看著他地兩個小丫頭招了招手。
「進去通報,就說我回來了」,小丫鬟木呆呆的點了點頭,都已轉過身後,范銘又把她給叫住了,「稟說地時候記得聲音要放輕柔些,不許一驚一乍的,記住了?」。
「記住了」,見小丫頭已經走進內院門口後,范銘這才輕咳了兩聲,負手邁著方步悠悠往裡邊兒走去。
雙手背在身後,頭部微微揚起,腳下劃四方正步悠悠而行,這可是應天書院裡從諸科博士到學子們最常用的行走姿勢,一步一晃悠,再配上身上的青衿儒服,嘖嘖,這步伐一看就透著氣度,透著學問,實打實是有型有范兒。
自打到州學之後,這一套范銘也看得多了,只是對於經常處於忙碌狀態的他來說。用這種步伐走路真是能急死人,是以一次都沒用過。今個兒為磨蹭時間好容易演示一會,可惜的是這范兒還沒擺過癮,就不得不倉促放棄了。
莫惜容迎出來了,更要命的是從內院兒迎出來的她竟然是小跑著來的。
我的個娘啊!一看到挺著個大肚子地莫惜容整出這姿勢,范銘的四方步立即就變成了兔子腿。原本背在身後地手也猛然間向前伸展開。
「別跑,別跑」,范銘嘴裡一邊喊著別跑,自己腳下卻是撒丫子狂奔,眼見著到了一起,生怕自己撞上莫惜容肚子的范銘猛然往邊兒上一讓,伸展開的手一緊,便已從側面將莫惜容摟進了懷裡。
「哎呦喂。跑啥呀」,摟著莫惜容站定之後,范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的肚子,「咋樣,疼不疼?」。
莫惜容地手習慣性摸上了肚子。聞言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范銘不停的笑。
「我回來了」,莫惜容笑的有點傻,但正是她這有點傻的笑容讓范銘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伸出手去輕輕擦拭著莫惜容額頭浸出的一小層細汗水,范銘用另一隻手摟著她往內院兒走去,「看你這一頭的汗,進去後好生歇著。不許再動了」。
「嗯」,也不知是不是懷孕的女人都容易在性情上發生變化,總之現在的莫惜容有這表現,緊緊靠在范銘懷裡地她一邊用手撫著肚子,一邊笑著點頭。哎呀那眼神兒啊,簡直是溫柔的能滴出水來。只看她現在這樣子,任誰也想不到她曾經有過「毒寡婦」的外號。
眼瞅著已經到了內院兒。因見夕陽正好。范銘便不欲進屋,尋思著讓她莫惜容多透透氣。然則正當他扶著莫惜容要在院子正中坐下時。猛然一怔的莫惜容突然想到了什麼,本已坐下的她重又站了起來。
「阿銘,你在這兒等等」,偏過臉去地莫惜容說完這句後,招呼香雪扶著便進了正屋。
約莫著過了兩柱香的功夫後,莫惜容重又由香雪扶著走了出來,只不過跟剛才比起來,原本微微有些凌亂的頭髮已是整齊黑亮,更重要的是她臉上那明顯的妊娠斑已經徹底被脂粉蓋住,這一刻的莫惜容全然又恢復了往日的明艷。
卻原來,莫惜容剛才是急著進去收拾妝容了。看著這一幕,范銘既覺好笑又覺得心酸。
「惜容,你可真漂亮。來,坐我腿上,那石几太涼」,將莫惜容抱坐在懷裡後,范銘微微笑著輕聲道:「惜容,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靠在范銘懷裡,莫惜容地聲音很輕柔,「好」。
「從前有一個書生,他娶了一個很漂亮的渾家,兩人在一起生活的很高興,後來家裡發生了一場大火,兩人雖然僥倖逃生,但書生渾家原本很漂亮的容貌卻徹底毀了」。
「啊?」,聽到這裡,莫惜容的身子猛然一僵,「後來呢?」。
後來的故事很簡單,對於後世人來說也很惡俗,惡俗的就像「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地生活一樣」,無非是渾家地美麗容貌雖然毀了,但書生對他卻沒有半點嫌棄與厭惡,兩人在一起繼續著快樂的生活,生了很多孩子,直到最後慢慢一起變老,然後在某一個就像今天這般夕陽滿天地時刻,已是白髮蒼蒼的老書生拉著老渾家的手,說出了一番很狗血很八點檔言情劇的話。
很狗血的故事,其結果是很狗血的居然讓莫惜容流淚了。
故事講完,莫惜容很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夕陽,很久很久之後才輕聲道:「阿銘」。
「嗯?」。
「你真好」,莫惜容濕漉漉的臉頰緊緊貼上了范銘的臉,原本就低微的聲音愈發的輕柔了,輕柔的就像深夜的喃喃囈語,「我也要給你生一大堆孩子,我也要跟你一起慢慢變老,老得那兒去不了之後,你還是我手心裡的寶」。
一個發癡的古代女人藏在一個穿越者懷裡重複著狗血故事裡的話,彩霞滿天的夕陽將淡淡的桔紅色陽光灑在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這一刻的場景,真是很八點檔,很狗血……
此後一段日子,范銘基本上就一直呆在家裡陪著家人。此去汴京不知又要多長時間,現在的他真是無比珍惜眼前地分分秒秒。
然則。越是想將時間留住,時間反倒跟長了腳一樣跑的越快,動身地日子越來越近了,這一天,臨別前的范銘專程回了一趟老家,去看看往日的『人生導師們』。
三日後,范銘心情複雜的告別家人後離開了應天府。
十日後,安頓好諸事的范銘正式啟程前往汴京。
至此,在穿越來四年之後,范銘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開京東西路,而這也必將成為他人生新階段的開始。